第26章 舊事(3)
敬王爺李硯帶着手下親信去了西北。
匈奴的營帳裏,火從風起。
長安,陳恨如往常一般,每日在武場裏掃地。
一直到了初雪時候。
“離亭。”
陳恨揮着掃帚,不消擡頭也知道是陳溫。陳溫不知道抽的什麽風,就因為陳恨的娘親林姨娘死前求他的一句話,整日來勸他回江南老家。
有一回陳恨直接對他說:“我回不去,你的皇帝不會放我回去。”
陳溫大概是傷心了,第二日沒來,結果第三日又來了。
陳溫也拿了把掃帚,幫着他掃淨地上薄薄一層的積雪:“離亭,西北快馬加鞭寄來文書。”
“嗯。”
“敬王爺……”
陳恨懶得理他,并不仔細聽。
“……死了。”
陳恨一怔,随後便反應過來了,恐怕是他這位兄長非要他回江南,才胡編了這樣的消息。
他欺他在掖幽庭待着,與外邊不通消息。
“你別難受,但是敬王爺把昭陽長公主從匈奴那邊帶回來了,長公主已經在回長安的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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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使陳恨不喜歡陳溫,也不能不承認,陳溫其實是個君子,他不會說謊。
陳恨一開口,才知道自己的嗓子啞了:“李寄書死了?”
“離亭,你別哭啊。”陳溫被他吓了一跳,忙放下掃帚,用衣袖給他擦眼淚。
滾狐貍毛邊兒的衣袖擦在他的臉上,惹得陳恨更想哭了:“你是不是騙我?”
“你別難受,長公主回長安來,會把敬王爺的遺骨帶回來的。你別哭了。”
陳恨一邊揉眼睛,一邊道:“我沒哭。”
“好好好,沒哭沒哭。”
“阿兄。”陳恨低着頭,勉強定了定心神,“我想看看西北的奏章。”
“我抄了一份給你。”陳溫自袖中拿出薄薄的一張紙遞給他,奏章很短,兩三眼便看完了。
陳恨卻盯着那張紙看了良久,将紙張都捏皺:“兄長,我想把這個留着。”
“你想要就留着吧。”
“謝謝阿兄……”陳恨話未完,喉中湧上一股腥氣。一低頭,雪白的地上落了幾點血紅顏色。
“怎麽了?可還好?”
陳恨推開他要扶自己的手,伸手探了探唇角,指尖都染上了鮮紅顏色。
一見到血的顏色,他才恍然有些醒悟。
李硯死了。
陳恨嘔出滿口的鮮血,捂着臉跪倒在雪地上。他說他沒哭,其實是陳溫不敢告訴他。他哭了,哭得還很兇,臉上全是淚水,一沾手,手上全是濕漉漉的一片。
陳溫還是不敢說他哭了,在他面前蹲下,伸手拍了拍他的背:“你別難受,兄長知道你和敬王爺感情好,你別難受,兄長在呢,兄長在呢。”
這時陳恨也魔怔了,只抓着眼前人的衣襟喊:“李寄書死了?”
“沒有沒有。”陳溫被他這副模樣給吓着了,只能先哄哄他。
陳恨似是聽不見他說的話,只是一遍一遍地問他,李寄書死了?
喊得都沒聲兒了,後來陳恨哭着問他:“這事情是不是和李檀有關系?”
陳溫覺着自己這個弟弟瘋了,他都敢直呼皇帝的名諱了。他頓了頓,再搖了搖頭,否認道:“……沒有,和皇爺沒有關系。”
“好。”
陳恨重重地點頭。他在雪地裏跪了半晌,手腳都被凍麻了,很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踉踉跄跄地就要走到武場放武器的屋子裏去。
陳溫跟着他,見他随手抽了一把長劍,雙目通紅,唇角仍沾染着星星點點的血漬,惡鬼索命一般。
陳溫站到他身前,擋住他的去路:“你做什麽?我說了,敬王爺死了……和皇爺無關。”
陳恨将長劍架在他的脖子上,冷聲道:“兄長,你慣不會說謊。”
這件事确實與李檀有關,他在李硯啓程前往西北的第二日,就傳書給西北,允準公主再嫁。
如此一來,李硯師出無名。或許李檀原本就沒有要李硯活着回來的意思。
陳溫問他:“可你又能怎樣?”
“我學荊軻……”
荊軻,荊軻的故事只有李硯知道,這天下再沒人知道這個故事了。
陳恨垂眸,壓下心底悲怆,不再說話,收回長劍就要繞過陳溫。
陳溫道:“你別鬧了,你要是對敬王爺放不下,你給他守個三年六年的孝,好不好?你現在腦子還不清楚,回去想想就好了。”
“陳溫,腦子不清楚的是不是你?”陳恨冷聲道,“我和你陳家沒有關系了,你要排兄友弟恭的戲,你有的是庶弟,你總管我做什麽?我娘親臨死前随口一說,那時她放心不下我,抓着誰就讓誰多照顧我。我不用你照顧,你整日要我跟你回江南,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圖我什麽。”
陳溫一怔,小心地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離亭,你怎麽這樣想?”
陳恨一揚手,把他甩開,就要往外走:“你要是閑得慌,不如去找你的皇爺。”
“你這個瘋子。”陳溫劈掌奪走他手中長劍。
陳溫總是一副溫溫和和的模樣,幾乎叫陳恨忘了,他也是會武的人,力氣也大。陳溫架着他的手,準備把瘋了一樣的陳恨拉回掖幽庭去。
陳溫低頭看他,果真是瘋了,還沒殺人,就已經雙目通紅了,又喘着粗氣,雙唇顫着,不知道喃喃在念什麽。
他不明白,那敬王爺到底有什麽好的?
才走出武場,便撞見了皇帝的儀仗隊伍。
正面碰上了,這下子陳恨更瘋了,蹬着雙腿就要殺人,要不是陳溫死死地抱着他,他能沖上去用腦袋撞李檀的腦袋,和李檀同歸于盡。
可是李檀為什麽會在這兒?
陳溫再看了一眼華蓋上一層積雪,恐怕李檀還來了有一會兒了,他們在武場院子裏的那些話,大約也全都被他聽去了。
陳溫垂眸:“臣先帶他下去。”
臨走之前,陳恨還踢了一腳地上的積雪,雪粒子正撲在李檀面上。
他竟真的想死。
李檀陰恻恻地對他說:“你求死,是要陪李硯去陰間稱王?”
陳恨求死求了近半個月。
他爬到屋頂上往下跳,往梁上挂一條麻繩,用瓷器碎片割腕放血。
大半夜的,陳溫在結了冰的湖面上發現他鑿冰,他要跳湖。
陳溫把他架起來,半晌說不出話來,最後問道:“你要殉他?”
陳恨點點頭,輕聲回道:“我要殉他。”
“你……”陳溫被他氣壞了,一甩手就把他重新丢回冰上去,轉身就走,“那你鑿吧。”
這時候天氣不是很冷,冰層也不是很厚,陳溫才走出去不遠,就聽見身後撲通一聲——陳恨真跳了湖。
“你他娘的是個傻子嗎?”
再溫和的陳溫都被他惹得罵了娘,陳恨笑了笑,放任自己在湖中浮沉。
陳溫把他從湖裏撈上來之後,陳恨又病了一個月,他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只是不停地夢見自己與李硯在嶺南時的場景。
夢見李硯給他摘荔枝,又夢見一同在嶺南過的兩個年節。
有的時候他是旁觀者,有的時候他又是他自己,還有的時候他竟然是李硯。
不得不說,站在李硯那邊來看他們之間那點事兒,那還是有點不一樣的。
他從前常常想,若是沒有系統任務,他與李硯是不是就一個在江南、一個在長安,互不想幹,各自度過各自餘生?
系統任務……
陳恨從夢中驚醒,猛然睜開雙眼,對上陳溫的眼睛,他正給自己喂藥,問道:“醒了?”
房間內很暖和,陳恨躺在床上,愣了一會兒,将目光移向頂上的帳子。
陳溫見他一副癡傻的模樣,忙道:“我讓他們進來給你把把脈。”
“不必。”陳恨支起身子,拿過他手中的藥碗,只做一口飲盡,“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
陳溫稍有猶豫:“你……”
“我一個人待一會兒。”
他的語氣不容拒絕,陳溫便端着藥碗出去了,臨走前還叮囑他:“別再尋死了。”
陳溫一關上門,陳恨就打開了任務面板——
當前任務:輔佐李硯登基,獲封忠義侯(0/1)
陳溫說的不錯,他簡直就是個——陳恨将腦袋狠狠地撞在床柱上——他簡直就是個傻子,一聽見李硯死了的消息就慌了神,竟然半個多月都沒反應過來。
系統任務仍叫他輔佐李硯登基,這就說明李硯根本就是詐死。
兵不厭詐,兵不厭詐,這成語還是他跟李硯說的,誰知道輪到他自己,他就什麽都不記得了。
傻子啊傻子,他怎麽這麽容易就慌了?
陳恨重新鎮定下來,心中的算盤珠子重新開始撥弄起來。
李硯假死,在西北籌謀,大概是要攻其不備。而自己在掖幽庭,幫着穩住李檀,也沒有別的能幫得上他的地方。
李檀多疑,他想得到李硯是假死,李檀恐怕也會懷疑李硯是假死。李檀若懷疑李硯假死,自然認為李硯會給陳恨遞消息,看陳恨的反應,也能看看李硯到底是不是死了。
難怪那時候在武場,一出來就碰上了李檀,他暗中看着呢。
外邊伺候的大夫宮人,大抵都是李檀安排的人,也不知道陳溫是不是也是李檀派來看着他的。
陳恨揉了揉眉心。
看來他這陣子瘋了一樣尋死,還算是歪打正着,多少能打消一些李檀的疑心。
現在想想,自己大半夜的跑去跳湖、還跑去塔上跳塔。陳恨失笑,他真不知道自己那時候怎麽會有那麽大的決心和勇氣。
他想自己至少得多尋幾回死,最好把自己折騰得半死不活,才好把李檀給騙過去。
“唉——我命裏的劫數。”陳恨嘆了一聲,端起榻邊的茶盞。
方才醒來,大病未愈,陳恨把茶盞在床沿磕了好幾下,才把它敲碎了。
啧,之前一心求死,什麽樣的法子他也使得來。現下知道李硯沒死,他忽然就有點舍不得死了。
陳恨一手握着碎瓷片,歪歪斜斜地靠在榻上,又轉過腦袋去,狠下心來一拉,碎瓷片便割破了手腕。
他擡手拂落什麽東西,好讓陳溫快點發現他又“尋死”了。
遠處傳來腳步聲,好整齊的聲音,那是宮中禁軍路過。陳恨在昏死過去之前想,或許可以幫李硯拉攏拉攏禁軍。
作者有話要說: 當然不會死的,他死了,後來李硯成功登基,誰給李硯做忠義侯呀,不過忠義侯也不是那麽容易當上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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