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怡和(5)

陳恨不敢去問李硯喝醉之後他到底做了什麽, 高公公又一口咬定他睡死了,所以他不确定自己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不過唯一可以确定的是,高公公不太尋常。

養居殿才點了燈,伺候着李硯用過了晚膳,高公公将陳恨拉到一邊,裝模作樣地打了一個哈欠, 對他說:“離亭,我老了,一入夜就犯困, 勞你多費心伺候。”

陳恨回頭,見李硯在案前翻奏章,安安靜靜的模樣, 想想應該也不會有什麽麻煩事兒, 便點頭應了。

“那等會兒老奴把你的被褥拿來, 就鋪在皇爺榻邊。”

“謝……”陳恨一愣,“什麽?”

高公公低頭憋笑道:“晚上輪你守夜。”

“守夜在皇爺榻邊守?這是什麽時候的規矩?我從前怎麽不知道?”

“新立的規矩, 你才來,不知道也是自然,現在總該知道了。”

“我……”陳恨一噎,“我且看看明日誰守夜,他是不是在皇爺榻邊守的。”

“明日還是你。”

“還是我?”

“以後都是你。”

陳恨撓頭, 把頭發都抓散了:“高公公, 您這可太不厚道了。”

高公公笑着拍了拍他的肩, 挑眉道:“我老了, 你多體恤體恤我。”

“那誰體恤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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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爺……”

正說到皇爺,皇爺就咳了兩聲。許是皇爺覺着這兩人太吵了,又許是幫高公公岔開話題。

果然,高公公也不再跟他糾纏這件事情,扯着他的胳膊往外輕輕一帶:“快去倒茶,你沒聽見皇爺嗓子幹了?”

“這又是怎麽聽出來的?”陳恨疑惑,“我聽着挺潤的呀。”

之後高公公果然抱着一床被褥走進了內室,還低聲喊他,生怕他忘記了晚上守夜:“離亭,離亭。”

陳恨輕之又輕地放下手裏的墨錠,見李硯認真寫字,便悄悄從李硯身邊溜走了。

他進去時,高公公正把被褥鋪在榻邊的地上,陳恨兩三步沖過去,把被褥給拖開了:“靠得太近了,離遠點兒。”

一直拖到了床榻對面的牆邊,陳恨拍了拍那堵牆:“足夠了,就在這兒。這兒有牆,靠着睡肯定特別妥當。”

高公公腹诽,靠着皇爺睡,那才叫妥當呢。

“行吧,你愛在哪兒就在哪兒吧。”高公公料他也煩了,只道,“這幾日轉涼,你給皇爺換一床被褥,櫃裏從上往下數,第二層的那個。”

“知道了。”

高公公再打了一個好假的哈欠,連聲道:“老了老了,你伺候着吧,我去偏殿眯一會兒,等會兒再來幫你。”

他沒想到,高公公所謂的眯一會兒,一直眯到了第二天早晨。

而他,苦苦等了高公公許久,也不見他來。

這時的養居殿就好像一座空殿,除了高公公與匪鑒,再見不到其他伺候的宮人。

陳恨心裏抱怨,這屆宮人不大行,也不知道在皇爺眼前混個眼熟,也好混個前程,一個個的都這麽率性。

再找不到別的人,陳恨只能自己圍在李硯身邊團團轉,從研墨沏茶,到沐浴更衣,全是他一手操辦。

養居殿偏殿內,陳恨挽起衣袖,伸手試了試桶中熱水:“皇爺,可……”他轉頭看見李硯,除水霧蒙蒙外,沒有其餘遮擋的李硯。

若不是陳恨眼疾手快,迅速扶住浴桶支撐住自己,他能被吓得直接栽進桶裏。

陳恨深吸兩口氣,定了定心神:“……可以了。”

熱氣一蒸,這房裏實在是太悶了。陳恨覺着腦袋發暈,腦子裏就一個念頭——他得走,馬上就得走,再不走他得栽這兒。

“皇爺您洗。”陳恨随手一指熱水,跌跌撞撞地扶着牆就出去了。

大約是被李硯吓傻了,陳恨繞着養居殿随處亂走,也不知道要去哪裏。拐過後殿的一個拐角時,忽然撞見了養居殿伺候的所有宮人,原來所有的太監宮女,全都躲在後殿嗑瓜子。

一見他來,衆人面面相觑。

陳恨抓起一把瓜子,控訴道:“怎麽回事?我一個人料理皇爺的飲食起居,你們全躲在這兒嗑瓜子兒?”

“那個……”宮人們不敢喊他侯爺,更不敢喊他離亭,所以只好不喊他,“咱們各有分工來着,分工不同,所以你見不着我們。”

一群宮人點頭稱是,風一樣收拾了瓜子就走,留陳恨一個人握着一把瓜子站在原地,一句話都沒說完:“你們來個人幫我守夜……”

陳恨回了正殿內室,将瓜子往案上一拍。

瘋了瘋了,全都瘋了。

他懷疑系統給他換了新劇本,魔幻現實主義劇本。

要不就是他什麽時候得罪了高公公,高公公故意指使人要整他,也就是宮鬥大戲劇本。

他原以為做忠義侯已經很難了,沒想到在養居殿伺候竟然更難

養居殿簡直就像是個妖怪窟,為首的大妖怪李硯,是只貓精或者老虎精。李硯手底下群魔亂舞,最厲害的是高公公——人參精,簡稱人精。

而他自己,就是誤入妖怪窟的凡人,一不小心就踩了坑。他要是站在原地不動,他們還直把你往坑裏推。

生活不易,但陳恨還得咬着牙繼續伺候。他想起高公公吩咐過的話,恨恨地打開了木櫃子的門。

養居殿正暖和,李硯換上單衣,披散着濕漉漉的頭發去找陳恨,預備用伺候不周的名頭吓唬吓唬他,逗他玩玩兒。

他去時,陳恨正跪在榻上鋪床,很仔細地将被褥的四個角疊好。

從背影看來确實很是認真。

不過李硯不知道,其實陳恨在心裏偷偷說他的壞話:天氣也沒多麽冷,又不是瓷娃娃,還非要換厚被子,事兒精高公公,事兒精皇爺。

燭焰搖晃了一下,李硯的心神也随燭光照出的影子動了一下。

要吓唬他的心思也就此放下了。

李硯抱着手,靠在門邊盯着他看了有一會兒,而陳恨也沒有要回頭的意思。

李硯習武,又有意放輕了步子,徑直走到陳恨身後去。還有兩三步的距離時,便伸手摟住他的腰,想要把他攬進懷裏。

“我靠!你幹什麽?”

陳恨大喊了一聲就掙紮着跳開了。他站在床的最裏邊,整個人貼着牆站住了。一見來人是他剛才還在心裏罵的事兒精,卻莫名有些心虛。

“你慌什麽?”

李硯再向前走了兩步,陳恨便再往牆上靠了靠,雙手用力按了按,發現沒有破牆逃走的可能,便上下掃了兩眼。眼角餘光瞥見李硯的長劍還挂在對面的牆上,才松了口氣。

他還以為今晚就交代在這兒了。

見他用警惕與戒備的目光将上下左右都打量了一遍,李硯只做出好委屈的模樣來,問道:“你生氣了?”

陳恨回神。蠟燭光從李硯身後照過來,再加上他那副表情,微垂着頭,不敢看他,委屈巴巴的,仿佛被廢了爵位的人是他。

偏偏陳恨生平最受不得的就是這個,從前就是,現在也是。

他不自覺便脫口否認:“沒有。”

“那你過來。”

他下意識就要拒絕,卻想起上回還是在這個榻上,李硯喊了他兩回,讓他過去,他沒動,最後李硯就自己過來了。

于是他很狗腿地改了口:“這就過來。”

陳恨爬下了床,雙腳亂蹬一陣,穿好了鞋,在李硯面前站好了:“皇爺……”

一手摟腰,一手按頭,李硯把他壓進了懷裏。陳恨呆了一陣,仍是摸不明白這位皇爺在想什麽。

其實再想想,一開始李硯冷不丁出現在他身後,那動作好像也是要把他抱進懷裏的意思。

而他卻只以為李硯要殺他,有點兒小人之心了。陳恨還挺慚愧的。

但是李硯究竟在想什麽?陳恨來不及想,李硯一低頭,就蹭開他的衣領,把腦袋埋在他的肩窩裏。

陳恨說怕貓是假的,其實他還是很喜歡貓的。只是——

有一只虎它兩腳離地,非得假裝自己也是一只貓,陳恨受不了這個。

“皇爺?”

李硯不語,陳恨勉強穩了心神,努力揣測聖心。

從前朝上的人說他是伴讀出身,在宮中摸爬滾打多年,最會察言觀色,皇爺有什麽事兒,只消問他就知道了。

其實這個技能,在李硯重生之後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陳恨很努力地回想。李硯的前一句話是“那你過來”,現在他已經過來了,所以李硯為的不是這句話。再前一句話是“你生氣了”。

陳恨明白了,他擡手,想要揉一揉李硯的腦袋,最終卻只拍了拍他的背:“皇爺,我真沒生氣。”

李硯仍是不語,陳恨還以為是自己猜錯了,這聖心也太難抓了。

皇爺心,海底針。

可是想來想去,近來也就只有忠義侯被廢這一件大事兒。

陳恨又道:“我真沒生氣,廢了忠義侯這件事兒,皇爺做得不錯……”

陳恨在心裏嘆氣,為了哄皇爺,他還得使勁貶低自己。

在養居殿伺候可真是太難了。

“事情是應該這麽辦的。那個……忠義侯,他總是惹皇爺生氣,又總做錯事情,占着封地和俸祿,實在是浪費朝廷銀錢。皇爺把恩賞都收回來,也把權力都收回來,其實沒做錯。也就是朝堂那邊,皇爺要處置周全些,找的借口要哄得過天下人。”

李硯冷聲問道:“你這麽想?”

感謝老天,他說了這麽多話,李硯可算是有些反應了。

“忠義侯出身低賤,他能活着,就已經感謝皇恩浩蕩了。”

李硯稍側過頭,對着他的耳朵吹氣,道:“那你就留在養居殿,哪兒也別去了。”

陳恨簡直要被他氣死了,無奈道:“我是個男人,又不是閨閣——就算是閨閣女子也能出去。”

“朕沒有別的意思。”

“行了行了。”陳恨擡手,動作頓了頓,胡亂揉了一把他的頭發,“別裝貓了,傻了吧唧的。”

陳恨想要推開他,卻被李硯抱得更緊:“你留在養居殿。”

“好。”陳恨鄭重地點點頭,“奴留在養居殿,就像從前留在明承殿。”

他總以為自己戰略哄爺是無往不利的,其實爺戰略撒嬌才是最厲害的。

陳恨徑直走到衣桁邊,揀了一塊白巾子拿在手裏。

李硯坐在榻邊,陳恨就跪在床榻上,幫他擦頭發,随口抱怨了句:“越長大還越難哄了。”

再難哄也得硬着頭皮哄。

他二人鬧什麽別扭都好。從前那感情基礎夯得太實了,陳恨一放松警惕,就不自覺的想對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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