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怡和(6)

陳恨的手指插在李硯的發間, 揉了揉,又順着他的頭發滑下來了。

發尾仍是濕着的,陳恨便将他的頭發攏起來,只抓住了發尾,再用巾子擦了擦。

“可以了,皇爺早點睡吧。”

李硯在走神, 想的是昨晚上與陳恨在怡和殿,一時心動,随手就把住了他的手腕。

這時陳恨正要下床:“嗯?”

李硯道:“換換。”

“什麽?”

“你的背不是……”被朕啃了。李硯頓了頓, “摔了麽?章老太醫開了藥,朕給你抹。”

陳恨收回手:“奴先去洗洗。”

後背沾到熱水的時候,陳恨倒吸一口涼氣, 差點跳起來, 這摔得也太厲害了, 疼啊!

好疼好疼的念頭一直占據着他的腦子,以至于後來李硯扒開他的衣裳, 給他上藥時,他不自覺就把心裏想的事情說出來了。

他哭喪着臉說:“奴不會是被狗咬了吧?”

李硯臉色一變,搭在他背上的手指使勁按了按,陳恨喊道:“疼,皇爺你輕點兒。”

“知道了。”這話明顯指向不明, “朕下回輕點兒。”

“謝謝皇爺。”

李硯心中笑他傻子, 什麽事情都不知道就讓他輕點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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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恨與他閑聊:“方才奴使勁扭着脖子向往後看看, 結果什麽也看不見。”

“嗯。”李硯想了想, 看着他青紫斑駁的後背,說了謊話,“就是青了一片,不礙事,再抹兩回的藥就好了。”

“那就好,每回喝了酒都出事,丢人。”

“是挺丢人的。”

陳恨低頭看着自己的衣擺,喚道:“皇爺。”

李硯懷着一點陰暗的小心思:“下回再喝醉,你就喊朕。”

陳恨不覺其他,竟還應了一聲:“诶。”

這時候,陳恨想起高公公。高公公說他就去偏殿眯一會兒,怎麽眯到現在還不過來?總不能今晚真要他守夜?

他當忠義侯時,從來就不知道養居殿有這個規矩。

他不想守夜,要在地上坐一個晚上,睡也睡不好,煎熬。

李硯撫過他背上的一道紅痕:“想什麽?”

“想高公公……”

這話說出來要多奇怪有多奇怪,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對高公公有什麽別樣的情愫。可他又不能直接對李硯說他不想守夜,這話一說,肯定又要惹得李硯生氣。

于是陳恨信口胡說,想要把這句話給圓回來:“呃……高公公還挺厲害的哈,把養居殿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條。奴在掖幽庭待着,就算待幾十年也變不成……”

這話就更奇怪了。

李硯笑道:“你想變成高公公那樣?”

陳恨迅速回話:“不想。”

李硯不語。陳恨轉頭,見李硯的目光越過他的肩,直落在他身前某處。陳恨臉色一變,只将雙手交疊,架在腰腹的位置,阻斷了他的目光。

陳恨搖頭,堅定地回答:“真的不想。”

他這一連串的小動作,簡直是要了李硯的命了。

“藥抹好了。”李硯憋着笑,提着他的衣領,幫他把衣裳給穿上了。

陳恨一本正經地說:“其實奴還挺感謝皇爺的。”

“謝什麽?”

“謝謝皇爺只是讓奴去掖幽庭,沒讓人拉奴去淨身。”

李硯輕笑出聲,只聽陳恨又道:“雖然皇爺總說奴像貓,我們那兒的人養貓也都要割……嗯,所以奴真的特別感謝皇恩浩蕩。”

“你每天都在想些什麽?”

陳恨雙手合十,虔誠道:“奴一心感念皇恩。”

“傻子。”

陳恨攏起衣裳,起身背對着李硯系起衣帶:“天晚了,皇爺快睡吧。”

“你呢?”

“奴……”陳恨看了眼被自己拖到牆角的被褥,認命道,“奴守夜。”

“那你守吧。”

陳恨将自己的被褥拖到榻邊,蹲下來将被褥鋪得平整些,輕聲嘀咕道:“守夜守夜,守在榻邊,其實根本就是守着皇爺吧?”

“你不大樂意?”

“沒有,特別樂意。”論口是心非是多麽痛苦的一件事。

陳恨裹着被子坐在榻邊的地下,李硯就靠在枕上,借着燭光看書。

陳恨透過榻前小案上的燭光看他,只是盯着他,慢慢地就出了神。

晃然之間,便回到許多年前,明承殿、嶺南莊子,又或是王府,不論何處。

盡管陳恨被系統任務裹挾向前,李硯還重生了一遭,但他總覺得,他二人仿佛從頭至尾都沒有變過。

他張了張口,想要說些什麽,卻無論如何也發不出聲音來。

李硯正巧擡眼看他,陳恨再張了張口:“皇爺,我……”

陳恨朝他——打了個噴嚏。

蠟燭都被陳恨的噴嚏給吹滅了,陳恨從被子裏伸出手來,用袖子給李硯抹了抹臉:“皇爺,對不起。”

李硯将書冊合上,置在小案上,卻問他:“冷了?”

“沒有,皇爺睡吧。”陳恨抱着被子起身,将室中蠟燭都吹滅了。

他只執着一支長蠟燭,放到了外室的桌上,以備不時之需。

很幽微的光亮自簾外透進來。

在房內走了一圈,陳恨重新坐回榻邊,将身上的被子收緊,舒了口氣準備坐着睡一晚上。

李硯卻伸手,準準地撈起他的一縷頭發。陳恨并不知道他把自己的頭發放在指尖纏來繞去的,只是偏頭過去,閉着眼睛随他玩兒。

李硯道:“離亭,講個故事吧。”

陳恨想了想,睜開眼睛,頗有深意地說:“那就講一個負心人蔡伯喈的故事。”

“你講。”

很尋常的故事,窮秀才高中狀元郎、令娶世家貴女,原配千裏尋夫的故事。

只是這個故事有兩個結局,一個是蔡伯喈帶着兩個女人榮歸故裏。

陳恨看了他一眼,李硯肯定不會喜歡這個結局。

于是他講了另一個結局:“蔡伯喈最後被暴雷震死了。”

“是嗎?”李硯似是不經意道,“從前你是不是也曾夢見天雷落在你身後?”

他說的是陳恨做同榻而眠的任務那一回。那回陳恨沒完成任務,被系統的天雷吓得半條命都沒了,抱着被子一路跑去養居殿找李硯。

這是說他是負心人了,陳恨嗫嚅道:“我……”

李硯的指尖纏着他的頭發,慢慢地向上,最後捏住了他的下巴:“離亭,可不要做負心人啊。”

陳恨點頭:“奴知道了。”

“傻子。”李硯嗤笑,“慌什麽?”

“沒……”陳恨确實沒慌來着,只是一扭頭,就躲開了他的手,又一時嘴快,說了另一個結局來氣氣他,“其實蔡伯喈沒死。”

“嗯?”

“他帶着兩個女人衣錦還鄉了,他這個負心人,下場還挺不錯的。”說完這話,陳恨就背對着他不說話了,閉着眼睛裝作要睡的模樣。

“離亭?”李硯一收手,就扯住了他的頭發。

陳恨伸手捂着鬓角,整個人都被帶過去了:“疼。”

“你上來睡。”

“不睡。”陳恨從他手裏把自己的頭發給搶回來,“奴守夜呢,不敢逾越。”

“你又生氣。”

“我不生氣。”

李硯也不與他争,支起身子來,一低頭,就把腦袋靠在了陳恨的肩上。

陳恨又煩躁又無奈地嘆了口氣。

這麽大個人了,還總是用老一招,膩不膩——

反正陳恨不膩。

他摸了摸“李大貓”的腦袋,給他順順頭發:“沒生氣,真的沒生氣。”

李硯稍擡起頭,一偏頭,似是不經意間,雙唇擦過他的脖頸:“那你上來。”

陳恨不覺,只是覺得癢了,扭了扭脖子,無意間也蹭了蹭他,随口答道:“有本事你下來呀。”

誰知李硯一聽這話,雙手摟着他的肩,将他整個人往前一壓,還真就下了床,就坐在陳恨身後。一個大男人,憋屈地伸着腿,坐在陳恨與床榻之間。

簡直是瘋了。陳恨一面在心裏罵他,一面往前挪了挪,給他騰出些位置來。

“可以了,別往前了。”李硯伸手,隔着陳恨裹在身上的被子,摟住了他的腰。

“皇爺再不睡,明日早朝就起不來了。”

“朝上各自忙成一團,他們……”李硯擰着眉頭想了想,道,“這時候你說朝政做什麽?朕有點冷了。”

“冷了就回去躺着。”

李硯不答,雙手伸進錦被中,只做出無意的模樣,不輕不重地碰了一下陳恨的腰。他捏着被子的兩個角,把陳恨往後一拉,自己再往前靠了靠,與陳恨裹着一床被子。

“皇爺……”陳恨才終于察覺出一些不對勁來,結巴着說話,也不敢回頭,“皇爺今日是不是有點不對勁……呃,什麽東西抵着我的……”

“朕的腿。”

陳恨稍放了心,只道是自己想多了。

緊接着李硯又道:“朕的第三條腿。”

“嗯?嗯!”要不是李硯用被子裹着他,被李硯這麽一吓,他能直接跳到房間外邊去,“誰、誰教皇爺的這種東西?這不是有病麽?”

“你教的。”

“我什麽時候……”陳恨仔細一想,這好像還真是他教的。

他也忘記是什麽時候了,那時候也是他在明承殿守夜,也不知道怎麽的就說到這種事情上去了。

“你……”

陳恨打斷他的話:“皇爺別說了,奴該死,竟用這種話污了皇爺的耳。”

年少的李硯非常之可愛,當時陳恨頭腦一熱,想要逗逗他,就跟他說了這種東西。果不其然,少年一聽這話,耳朵就全紅了,可愛得要了他的命。

現在變了,全都變了,現在紅耳朵的是陳恨。陳恨正後悔的時候,李硯又将腦袋擱到了他的肩上。

陳恨一激靈:“皇爺,這招現在沒用了……”

“朕在這世上沒什麽親近的人,除卻皇姊,也就只有你了。”

他錯了,這招簡直是百試不爽。

“好好好,皇爺快睡吧。”陳恨連裹在身上的被子也不要了,放下被子就要走,“奴去外邊守着,皇爺有事兒就喊。”

最後陳恨在外邊的榻上,守着那支長蠟燭,坐了一個晚上。

——朕在這世上沒什麽親近的人,除卻皇姊,也就只有你了。

老皇帝給李硯留了不少的兄弟姊妹,不過要論親近,也就只有從前的皇太子與昭陽長公主。

不過——陳恨撐着腦袋,往內室瞥了一眼——原來自己也算是一個。

陳恨心想,小兔崽子還蠻有良心的,李硯是不是挺怕自己一個人、孤零零的待在這世上?要不怎麽非要他留在養居殿?

原來就是為了這個。

自以為終于将皇爺的心思摸透了,陳恨滿意地點點頭,合眼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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