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弦上(3)

章老太醫轉身去提了藥箱來, 他年老些,恐看不清楚,又點起了蠟燭。想了想, 還缺兩樣東西,又出門去吩咐人拿來。

來來回回的。

李硯抱着陳恨解下來的鬥篷,就站在他身邊。章老太醫走得急,有幾回險些沖撞了他。

“皇爺,沒什麽大事兒,這傷看是看不好的,您退一退好麽?”

李硯應了一聲,只往邊上退了半步,仍是盯着陳恨瞧。

唯恐方才陳恨玩笑時說的刮骨療毒成了真的, 陳恨多怕疼呀。

解了額上的麻布,陳恨仰着頭坐在椅子上,又往後靠了靠,直教椅子的前兩只腳離了地。對上李硯的目光時,又朝他笑了笑。

大約是有些得意忘形,那椅子往後仰得厲害了, 直直地就往下倒, 把陳恨帶得往後摔去:“媽呀……”

李硯迅速伸手扶住椅背,把椅子連着他都按了回去, 無奈道:“好好坐着,別亂動。”

章老太醫正打開自己的藥箱配藥粉,聽見動靜, 一回頭,只道:“可算是知道你是怎麽受傷的了。”

陳恨好無力地解釋:“這個只是意外……”

但是這個意外讓他再也不能翹凳子了,他一翹凳子李硯就按住他。

“好了好了,上藥了。”章老太醫捧着木托盤近前,幹淨的小瓷碟子裝着白顏色的藥粉,觸到傷口時有些刺痛,“你還敢抽氣?你要是早些來會有這事兒麽?”

陳恨苦兮兮地閉上了嘴,連氣也不敢出。

章老太醫又道:“這下可要破相了。”

陳恨不應,破相倒是沒什麽,他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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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現在給你配藥膏,等傷口好得差不多了也就可以用了。就是不知道傷口太深了有沒有用,留一片紅的多難看。”

“謝謝……”陳恨想了想,笑着道,“謝謝神醫。”

章老太醫假咳兩聲,眼角眉梢都是笑意,眼睛亮亮的,動作也輕了幾分,全不像方才兇他時那樣,道:“老夫看你近來有些瘦了,給你開兩副補藥。”

“诶。”

包好了傷口,章老太醫去拿紙筆來給他開藥。

陳恨正拍去落在衣襟上散落的藥粉,轉頭一瞥,看見最上邊那張紙上暈了墨跡,随口問道:“神醫近來出診去了呀?”

“嗯。”章老太醫落了座,挽起衣袖,開始斟酌着給他開藥,繼續回道,“枕眠的老毛病,他這毛病總是老夫在治。前兒個他有些不好,老夫去看了一遭,開了兩貼藥,也不知道好些了沒有。”

陳恨心中咯噔一響,問道:“他如何了?”

“照往年來說,二月開春就該緩過來了,不知道今年是怎麽了,時好時壞的。好的時候還能熬夜看書,壞的時候……”章老太醫嘆了口氣,低頭寫字。

“這樣。”

章老太醫捋了把胡子:“是啊,就因為這事兒,兵部張家還退了徐家的親。”

“怎麽?”

“要定的是張家的三姑娘,只是枕眠樣樣都好,就是他那身子骨不大好。誰知道張家竟沒把這件事情告訴張姑娘,隔着屏風相看的時候也沒什麽,就是後來枕眠撐不住,倒了。張姑娘這才知道枕眠有舊疾,一句話也沒說就走了,回去拖了兩天,就退了親。”

陳恨問道:“那徐枕眠不是該……難受了麽?”

“那倒也沒有,他原本也不在乎這些。兩家也算是好聚好散,沒驚動太多的人,沒什麽聲響的就把事兒給退了。”

章老太醫将寫好的藥方吹吹幹,疊起來交給陳恨:“回去抓藥吃,一個一個的,全是這樣。”

章老太醫再留他們小坐一會兒,出來時,天色已是半昏。

“爺,恐怕是趕不急出城了。”陳恨問道,“爺是回去,還是?”

“回去。”那就是回宮去了。

“那奴送皇爺回去。”

“你不與朕一同回去?”

陳恨再說了一遍:“奴送皇爺回去。”

“送朕回去了,你就要走?”

陳恨心虛地摸了摸鼻尖,他确實是這麽想的,他想回侯府同張大爺說說話,看看江南的情況。若是能夠,他還想再去看看徐醒,看他到底是怎麽了。

他只說:“奴與張爺說好了,晚上要回去吃飯的。”

李硯一甩衣袖,往前走去:“走吧,不是說送朕回去嗎?”

這或許是答應了?

陳恨不解,只能跟上他的步子。

原本匪鑒領着人遠遠的跟着,此時見他二人往宮門的方向去,忙派人回去知會了一聲,自個兒又帶着人,稍靠近了些。

一路無話,徑直入了養居殿。

有幾日沒有回來了,高公公将養居殿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條,伺候人伺候得都是極周全的,熱茶潤口,熱水淨面,只消使個眼色,什麽也都送到了手邊。

這樣一來,陳恨也就放心了。

這時李硯一擡手,陳恨便忙幫他将外衫褪下來,抖落下衣裳灰塵,轉身就将外衫挂在了衣桁上。

天色漸暗,高公公領着小太監來點燈。

陳恨将外衫搭上衣桁,又拂了兩下,轉身道:“皇爺,那奴就先回去了,再晚些就宮禁了。”

小太監們手腳利索地點了燈,卻将李硯的面容照得晦暗。

他不說話,不大明白他到底是什麽意思,陳恨再向他作了作揖,他仍是不語,陳恨便退着步子要出去了。

只是才退了半步,便聽得李硯冷聲吩咐道:“都出去,關上門。”

這個“都出去”的“都”,顯然是不含陳恨的。

高公公垂首,領着一群魚兒似的,哧溜一聲就出去了。出去之前還把門窗都關上了。

陳恨轉頭,瞧了一眼關得死死的門窗:“皇爺?”

“別回去了,就留在養居殿伺候着。侯府那邊朕派人去幫你說,叫張爺別等你了。”李硯道,“在外邊逛了一日了,還想要去哪裏?”

“奴不敢。”

見他低着頭的模樣,李硯近前,腳尖抵着他的腳尖,點了點,又垂眸看他:“生氣了?”

“不敢。”陳恨又想了想,嘆了口氣,“其實也有點兒。”

“嗯?”

“不想整日整日的同皇爺待在一處……”他頓了頓,輕聲道,“不是不喜歡皇爺,就是……想自己出去。伺候皇爺就是有這麽一點不好。”

“還有沒有別的什麽想要的?”

陳恨搖頭:“沒有。”

“說實話。”

他愈發低了聲音:“其實還想去看看徐枕眠。”

“行。”李硯伸手抱他,一低頭,唇角擦過他的鬓角,“明日李渝大概要來朝見,明日不拘着你,讓你出去。”

“那去看徐枕眠?”

李硯将他抱緊:“這個不行。”

“诶。”

“現在高興了?”

陳恨小聲辯解:“沒有生氣。”

若是不放他的假,他要做的事情一件也不會落下,還不如哄哄他,随他去了。

李硯再問了一遍:“真的沒有生氣?”

“其實有一點兒,也就是一點兒。”陳恨抿了抿唇,湊過去在李硯唇邊啄了一口,笑得眉眼彎彎,“不過現在不生氣了。”

他二人跟小孩子似的,生了氣,親一親抱一抱也就好了。

李硯愣了愣,擡手碰碰唇角,随即反應過來,頗玩味地看着他:“你……”

“奴該死,奴鬼迷心竅,又亵渎天恩了。”陳恨推開他的手,好無辜地說,“皇爺餓了沒有?奴去催他們擺飯?”

“離亭。”李硯扯住他的衣袖,“四處都關了門,高公公指定又以為你與朕在裏邊做什麽,你這麽快就出去,是不是顯得朕不太行?”

陳恨玩笑道:“那最好,到了明兒中午奴再出去,還要扶着腰一瘸一拐地繞着養居殿走一圈,是不是這樣就顯得皇爺特別厲害?”

“要是餓了就去催膳。”李硯正經道,“到底有沒有特別厲害,日後你就知道了。”

好正經的模樣,陳恨還以為他要說什麽大事情,特意湊近了,定了心神聽他說,誰知道他說的是這個。

“知道知道。”陳恨擺擺手,“皇爺很久的嘛,奴從前就知道了。”

只是要他去催膳,卻還是抓着他的衣袖不放。

“皇爺?勞駕松松手?”

李硯把着他的手,将他的手指按在唇邊:“熱得有些厲害,你摸摸,是不是?”

那是方才陳恨親過的地方。

認真地試了試,陳恨點點頭:“嗯,還行。”

一手捉着他的手,一手攥着他的腰帶,李硯正正經經地向他索吻:“你再親親另一邊就好了。”

“那會變得更燙嗎?”

“不會。”

騙他再親了一下,李硯才道:“恐怕是更熱了,再來一下試試。”

再騙了兩回,陳恨不大喜歡了:“皇爺,可以了。”

“前幾日朕才教你的,你怎麽全都忘記了?”

陳恨一驚:“那個東西……”

“你學會沒有?要不朕再教教你?”

有的皇爺,年紀不大,懂得倒是挺多的。

“不用不用,皇爺餓了沒有?奴去催催飯。”

陳恨轉身就走,全不注意腰帶還在李硯手裏攥着。

“離亭。”李硯扯了扯腰帶,就教他站住了。

“嗯?”

“你到底學會了沒有?”李硯走到他身後。

“學會了,學會了。”陳恨将右手握成拳,抵在唇邊,啃了兩下大拇指,“就是這樣嘛。”

好好的人不親,非要啃手。

李硯險些被他氣笑,捏起他的下巴:“試試。”

再晚些時候,陳恨吃過了飯,就窩在榻上翻書看。

高公公将白日裏章老太醫開的藥端上來,又打開了桌上的蜜餞盒子。

陳恨卻只揀蜜餞吃,看也不看那湯藥一眼。

他一回來時,高公公見他額上一塊傷,當時就想問問他,只是那時候李硯板着一張臉,也不敢說話。

現在才要開口說話,李硯便将那湯藥端過去,用瓷勺子攪了攪,等那湯藥不燙了,才重新放到陳恨面前。

“快吃,吃完了帶你出去一趟。”

哄小孩子似的,吃了藥就帶他出去玩兒。

分明今兒下午還吩咐人關了門,不讓他出去的。

陳恨看了他一會兒,終于端起碗,小口小口的,将湯藥吃幹淨了。

他苦着臉撇了撇嘴,李硯往他嘴邊遞了一個蜜餞,陳恨嗷嗚一口吃了。

嫌蜜餞表皮的糖水太黏,李硯便用手指在他唇上按了兩下,陳恨大着膽子,抿了抿他的手指。

甜的。

李硯沒吃,卻也覺着是甜的。

“派人去一趟徐府,要徐歇來閣裏,撰三月春獵的祭文。備馬車,不要聲張,朕出去一趟。”李硯揚了揚手,便叫高公公退下去了,又轉頭對陳恨道,“你不是想去見徐枕眠麽?去換身衣服,朕同你一起去。”

陳恨簡直想對着李硯山呼萬歲。

不過萬歲到底沒能喊出來,他的眼睛發着亮,只說:“皇爺,你簡直是天底下最好的皇爺。”

李硯笑着問他:“有多好?”

陳恨朝他示好,搖搖貓尾巴,抖抖貓耳朵:“天底下最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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