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粉色洋娃娃2

回城路上，唐瑞腦海裏不時浮現那位中年男人的模樣。

當時因為緊張沒來得及觀察，現如今想起來只覺得自己太過謹慎，也不知是否傷害到了對方。

男人穿着簡樸，單薄的褲腿沾染着大大小小的泥濘，身上純黑色外套被洗得泛白，內搭污跡斑斑，看上去很有年代感。

那張皺紋密布的臉上笑容憨厚，黝黑消瘦的面龐下是一雙略顯疲倦的眼神。

那眼神唐瑞似曾相識。

來往醫院的兩年裏，唐瑞見過無數雙那樣疲倦無助又懷有希翼的目光，那是歷經生活的苦難依舊心懷向往。

夜幕下，三輪車後座上的小女孩面色泛黃，呈現着一種病态的膚色，那雙眼睛卻黑得發亮，透露着最存粹的光澤，唇角揚起的笑容燦爛奪目。

或許這就是那位中年男人還在為之努力生活的原因之一。

唐瑞原本以為這對父女與他只是過路人，誰知卻在一個月後再次遇見了。

河道的冰雪消融，春天如約而至。

可唐瑞卻覺得今年的春天格外的清冷，冷到有些人永遠停留在了上一個冬天無法往前。

他的青澀懵懂也被時間殘酷地叫停了。

唐瑞沒有白住方之淮的房子，就跟一開始說好的那般，将奶奶留下的那筆賠償款取了一小部分出來，用于學費和日常生活開支。

唐瑞開學後順利邁入高三下學期，老師得知他家裏的情況很是關照，生怕他因為家裏的事情在最關鍵的時刻影響到學習，好在唐瑞比較争氣，成績一直穩居前列。

一開學，校方便組織了一場成人禮，拟邀請高三全年級家長見證孩子的成長，原本老師理解唐瑞家裏情況，告訴他可以不用喊人來，可這事不知怎麽就被方之淮知道了，竟主動提出要去。

自那以後，學校裏的人都知道唐瑞有位樣貌俊俏的哥哥，倒是讓他有口難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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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之淮參加完唐瑞的成人禮後基本待在協會忙工作，有時會走街串巷，尋找壽命贈予的志願者。

唐瑞也是在這段時間才知道壽命贈予協會有專門的宣傳人員，不過他們不似一般行業做宣傳那樣拿着宣傳單上街挨個發，不然肯定會被罵神經病，估計少不了被報警以違反治安管理而被邀到警局喝茶。

方之淮說他一般會路過醫院又或者老舊的居民樓，漫無目的地瞎逛，并不一定非要招志願者。

其實比起招到志願者，他寧願世人少些疑難疾病，畢竟壽命對于每個人而言都是珍貴的。

唐瑞自是懂，但凡走到這一步的人基本都身患重疾無法治愈。

方之淮原本還會因為要接送方棠而有所顧忌自己的工作，會特意定鬧鈴提醒自己接送孩子，然而自打唐瑞來後，這人将接送方棠的任務毫不客氣地交代給了他，一點不把唐瑞當外人看。

好朋友顧遠洋得知這事笑罵方之淮欺負老實人，唐瑞倒是無所謂，他總得幫主人家做點事，不然總有種在人家家裏白吃白喝，占了便宜又沒什麽作用的感覺。

這天，唐瑞下課後照常去幼兒園接方棠。

他雖然跟學校老師講明了原因不上晚自習，但是跟一些有老年人接送孩子的家庭相比，來得還是晚。

唐瑞到時，充滿童趣的教室內只剩下兩三個還沒被接走的孩子孤零零的坐着，幼兒園的藍藍老師坐在一旁陪着小朋友一起等候。

方棠手捧着故事書，嘴裏含着棒棒糖，聽到門口動靜見唐瑞來了，立馬丢下書背起自己的小書包颠颠跑到唐瑞身旁，抱住他的大腿，仰頭笑道：“瑞瑞哥哥你可算來啦。”

唐瑞和老師打了聲招呼，習慣性牽着方棠肉乎乎的小手：“走吧。”

“瑞瑞哥哥，我想吃糖糕了。”

出了幼兒園門口，方棠拽着唐瑞的衣角可憐巴巴地說。

自打方之淮當初給他買了糖糕回來被小家夥吃了一嘴，這人就喜歡上了這種甜食。

“可是你爸說你最近吃了太多甜食，需要控制。”

“我就吃一塊，瑞瑞哥哥這是我們的秘密，你不要告訴爸爸就好啦，爸爸不會生氣的。”

小家夥知道唐瑞是個心軟的人，也善于利用自己單純可愛的外表讓唐瑞妥協。

最終，唐瑞答應了。

糖糕店是一家老字號店鋪，坐落在市區一家三甲醫院斜對面，唐瑞之前帶奶奶萊看病的時候經常會去買，地點離幼兒園不遠，就兩站的距離。

兩人坐公交前往，到達糕點店門前時生意比較好，唐瑞牽着方棠等了約莫十分鐘才買到。

方棠如願吃到糖糕，乖乖跟着唐瑞往車站走。

車站在糖糕店對面，需要穿過馬路離醫院正大門約莫一百米的距離。

哪怕是工作日，醫院門口依舊人滿為患，到了下班點還有私家車陸陸續續開進停車場。

每個醫院門口，少不了擺攤的小商小販。

這時，一道熟悉的叫賣聲傳入唐瑞耳中。

男人依舊說着蹩腳的普通話，大聲喊着：“青棗，青棗，十塊錢三斤！”

唐瑞本以為自己聽錯了，等他聞聲望去時便見之前遇見的中年男人恰好在不遠處擺攤。

年久的三輪電動車停在一旁，上面裝滿了不少紙箱。

男人面前放着四大筐青棗，坐在低矮破爛的塑料凳上，路過一個行人便喊一聲，笑容憨厚。

他的女兒如初見一樣面色泛黃，懷裏抱着那只髒兮兮的洋娃娃安安靜靜地坐在爸爸身後，目光裏透露着膽怯與拘謹。

小女孩紮着兩條麻花辮，一身粉色裙子明顯不合身，長裙随着年紀的增長已經有些短了，以至于小女孩時不時會用手扯一下裙角，以防走光。

她的身子很瘦小，根本不像正常十歲小孩應該有的體重。

此時恰好有位路過的女顧客往男人身後看了眼，笑問：“大哥，這是你女兒啊？”

面對陌生人的打量，小女孩默默将自己的身子往父親身後斜了些，欲躲在父親身後避開她的視線。

男人往後看了眼，面露慈愛，憨厚笑道：“是嘞，是俺閨女。”

女顧客見小女孩沒理她，讪笑了聲，提着買好的青棗走了。

等顧客一走，唐瑞原以為男人會責罵小孩沒禮貌，畢竟他見過太多這樣的家長了。

孩子因為內向膽怯，遇到不熟的人喊不出聲，經常會被教育沒禮貌。

可男人并沒有這麽做，只是撿起一旁的礦泉水沖了兩顆青棗遞給身後小女孩：“閨女，餓不餓？先吃點墊墊肚子。”

小女孩眨了眨眼，那對世事的恐懼在父親這一句話說完後消散地了無蹤跡，伸手從父親寬大的手掌接過青棗，笑眯眯地咬了口。

“好甜！”

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