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遲悔的愛意8

李子安原以為說服王琴會是個很艱難的過程,然而現實是比他想象中的還要順利。

他只是把許悠悠的話轉述給了王琴,并且表達自己想要去試一試的決心,王琴僅用了一晚的考慮時間便答應他了。

盡管順利得有些不可思議,但李子安沒多想,當天下午就聯系了許悠悠想去店裏了解情況。

意向書是李子安當着王琴的面簽的,包括項目內容王琴本人都掃了一遍,偶爾問兩句實驗相關的事情便沒再多話,這操作看呆了許悠悠。

直到兩人離開店裏她都沒回過神,不由得感慨:“我還是第一次看到這麽配合的志願者。”

因為是許悠悠認識的熟人,方之淮今天正好有空便親自接待的他們。

聽許悠悠這麽說,方之淮望着遠處王琴母子倆的背影沒有回話。

他總覺得這一切都是徒勞,從王琴的眼裏并沒有看到對生的渴望,但他尊重每個志願者的選擇,會竭盡為他們服務,直到實驗被當事人親自喊停為止。

壽命贈予實驗本就像是一場會醒來的夢。在沒醒來之前誰也不知道結果是好是壞,一切都得有當事人來判定,包括那家夥當初一意孤行要搞這個項目,最終目的不就是希望人類在至親壽命終結那刻能夠不再那麽無能為力,能擁有挽留他們的機會麽。

方之淮很久沒想起那人了,可能是忌日将近,才想得多了些。

他的眸色黯了黯,不動聲色地跟許悠悠打了個招呼出門去接即将放學的方棠。

自從唐瑞去學校後,小家夥黏他黏得緊,仿佛又回到了最開始将她從福利院領回時的狀态,像是生怕被人丢棄了一樣沒有安全感。

直到他一再保證唐瑞只是跟她一樣去學校學習,到點就會回家,小家夥才慢慢理解唐瑞并不是不要她了。

方之淮到學校門口時,方棠已經站在校門內排着長隊眼巴巴地等着他了。

見他來,方棠沖出隊列在老師的帶領下走到方之淮身旁朝他伸手讨抱。

方之淮淡淡一笑,輕而易舉将他抱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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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你不高興嗎?”小家夥摟住方之淮的脖頸,圓溜溜的眼睛直直盯着他,軟糯糯地問。

方之淮愣了下,沒想到方棠這麽敏感,不由得好笑:“小機靈鬼,你又知道了?”

方棠噘嘴道:“當然,我可是爸爸的小棉襖,你一不高興話就少。”

“人小鬼大。”方之淮被方棠一臉嚴肅的模樣逗樂,故意說:“那我們今晚出去吃飯高興高興,怎麽樣?”

一聽有吃的,小家夥注意力瞬間被轉移了,立馬說:“好呀!我想吃薯條可以嗎爸爸!”

“可以,就今天一天。”

“謝謝爸爸!”

方之淮預感得沒錯,在實驗進入初期階段需要贈予人與受贈方簽署文件時,王琴便主動找來方之淮想跟他談談。

王琴原本好好的人如今瘦得只剩下骨架,與人說話的語氣也不如從前嘹亮。

“方教授,實在是麻煩你了。”王琴躺在床上,從枕頭下摸出一張信封遞給方之淮:“我這老骨頭沒什麽可救的了,小安還年輕,還有大把的事情需要他去做,生死有命,他能有這份孝心我其實已經很滿足了。”

“那你為何一開始不直接拒絕?”方之淮問。

“我太了解自己孩子了,他啊,他其實是個犟脾氣,這麽多年能順着我不過是因為我是他媽,他孝順,沒辦法狠下心讓我失望,可到了如今,也許是人死前總會回憶過去,我這腦子啊突然就靈光了,回想以前我才發現自己犯了很大的錯,我不能再耽誤小安了。”

王琴的眼窩因為消瘦凹了進去,沒睡好的緣故導致眼圈四周泛着烏青,她雙目渾濁又動容地盯着方之淮,唇角微微有些發顫。

“方教授,今日叫你來其實是想讓你幫幫我,不要浪費資源在我們身上了,能不能……直接實驗,再告訴小安實驗失敗讓他死了這條心。哪怕成功的概率為百分之一,我也不能拿小安的命去賭啊,更何況還是百分之五十的成功率。”

“如果你怕有麻煩的話,我可以留下我自願放棄接受壽命贈予的字條,還有這封信,能否請你在我死後幫忙轉交給小安,他看完了會明白的。”

方之淮垂眸,目光落在信封上,偌大的“吾兒親啓”映入眼簾,這是一位即将奔赴死亡的母親留給兒子最後的愛。

方之淮不知想到什麽,眸色微微有些波動,很快又恢複成那副板正的教授形象。

“協會尊重每位志願者的意見,這是協會的本職工作,你放心吧。”

得到方之淮的允諾,王琴長長舒了口氣,目光有些無神,喃喃道:“好……那就好。”

注定失敗的實驗瞞着李子安走了個過程,除了協會內部人員外誰都不知道,包括唐瑞。

唐瑞放假回店裏,從許悠悠口中得知李子安和王琴之前的故事後替李子安感到惋惜。

許悠悠則站在一旁默默看了眼身後知曉真相的方之淮,又看唐瑞那副惋惜樣,動了動唇,欲言又止。

加入協會的每個人都會簽訂一份保密協議,不得随意洩露志願者的隐私及文受贈意願,除非受贈雙方有一方提前交代過,這也是對志願者的一種保護。

唐瑞不屬于協會人員,甚至連他本人都是曾經的志願者,自然不能知曉內部的情報。

“不過,這件事到底也給我們了一些啓示。”沉默了許久,方之淮突然開口。

“什麽?”唐瑞扭頭問。

“今晚回去得問問方棠,如果不喜歡繪畫就算了,那麽小,玩一玩也不是不行。”方之淮突然動搖了之前一直堅持的教育理念。

唐瑞一聽,忍不住揶揄:“是誰前段時間還說所做的一切都是為方棠好的?”

“那也只是我以為罷了。”在教育方棠這一方面,方之淮知錯就改的覺悟性很高。

唐瑞笑笑:“不用了,我早問過了,糖糖很喜歡繪畫,有甜甜陪着,我每次去接小家夥都恨不得再晚點走。”

方之淮一聽,挑了挑眉:“我怎麽不知道?”

唐瑞默默盯着方之淮,笑而不語。

是誰一到周末就把孩子丢我的怕是忘了吧?

一個月後,王琴走了。

那是一個陽光普照的午後,初冬的暖陽并不太暖,但聊勝于無。

王琴閉着眼躺在陽臺曬着太陽,永遠的沉睡過去,那一刻仿佛與時間一同定格。

李子安原本趁着母親午睡去超市買些東西,然而回來看到陽臺翻倒的藥瓶,直覺不對勁。

等他再走近時,王琴已經沒有呼吸了,只有手邊的一張紙,紙上歪歪扭扭地寫着:兒子,有封信我寄存方教授那了,抽空去拿。

拿紙的手有些抖,李子安腿一下子軟了,跪在王琴面前,痛苦地喊了聲:“媽!你怎麽回事啊,你怎麽又自作主張替我決定了!”

倒地的安眠藥,寄存的信……一切一切都像是提前安排好的。

處理完母親後事,李子安家都沒回直接從殡儀館開車到協會店門口。

許悠悠站在前臺見李子安紅着眼睛,明顯哭過的模樣便知道他的來意。

“你來了。”許悠悠輕聲問。

“我媽……她……”許是還未從哀傷中回過神來,一個三十歲的男人哭得跟個孩子一樣,李子安擦了擦眼淚哽咽道:“她說留了封信在這。”

“是的。”許悠悠早有準備,彎腰打開抽屜從裏面拿出那封遺留的信遞給李子安:“抱歉,節哀。”

李子安伸手接過,指尖有些發顫:“謝、謝謝。”

說完轉身迫不及待将信撕了,幹脆出門坐在路口看了起來。

「兒子,當你看到這封信時別難過,請原諒媽媽再一次罔顧你的意願擅作主張,媽媽答應你,這是最後一次,以後無論你想做什麽,想成為記者或者其他你喜歡的職業,媽媽都支持你。」

「媽這一生做過太多錯事,也虧欠你太多,怕你走彎路,怕你趕不上其他同齡人,如果可以,恨不得把你前方所有的障礙全部擺平,想讓你的未來順遂些。可我的做法實在極端,沒有很好的與你溝通,導致我們兩人原本親近的關系漸行漸遠。」

「媽媽不是一個稱職的媽媽,到了這時候才發覺自己幹涉了你太多的人生,讓你不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去走。在媽媽看不見的地方,你一定很辛苦,很難過吧。」

「對不起,媽媽錯了,不求你能原諒,只希望你照顧好自己。能陪你走到這裏,媽媽已經很高興了。你有那片孝心,媽知道,但沒必要。我這一生也過得太累,想休息了。今年,就當我這老婆子正式退休去旅游了吧。」

「最後,希望未來的你能夠自信且自由,順利實現自己的夢想,記住,不論何時,媽媽都為你驕傲。」

落款:愛你的媽媽

“媽……”

被墨跡暈染的信被揉皺,李子安雙手捂臉俯在大腿上肆無忌憚地哭泣。

來往的車輛将他聲音淹去,路過的行人或好奇停駐,或漠不關心,一切都變得不再重要。

李子安只知道,從今往後他沒有母親了。

那個天冷叮囑他加衣服,會做好熱飯等他回去,陪了他整整三十年的人,再也見不到了。

他那聲遲來的“對不起”,淹沒在城市的喧嚣裏,無人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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