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所謂宿命4

趕在小年前,方之淮回來了。

那是一個明朗的清晨,陽光傾落在尚未融化的細雪上,泛着晶瑩的光澤,透過窗外放眼望去白茫茫的一片。

方之淮抵達顧遠洋家門口時昂貴的皮靴上還沾着一些染了灰塵的雪,不似尋常那般幹幹淨淨,像是走得匆忙才黏在上方。

對于方之淮提前回來這件事,顧遠洋宛若一位被宣布提前解放的保姆一樣,興奮地招呼方之淮進屋。

“怎麽回事啊,提前回來不說一聲,早飯可沒做你的份。”顧遠洋開玩笑道。

“最近辛苦了,我這不是怕再不早點回來,兩個小家夥把你吃空了麽。”方之淮不是第一次來顧遠洋家,對周圍的陳設相當熟悉,脫了大褂随意丢在沙發上樂道。

顧遠洋也不能真餓着方之淮,再次轉身進廚房給他倒騰早餐,順道聊起最近發生了什麽事情。

“托你的福,我這還沒結婚,當爹可是越來越熟練了。”

“恭喜恭喜,看來在我的協助下,世間又多了位好父親。”

作為多年好友,顧遠洋對方之淮這人已經摸透了,笑罵了句“不要臉”,兩人又聊起別的話題,時不時傳出幾聲爽朗的笑聲。

此刻,唐瑞正在卧室睡得迷迷糊糊,聽到客廳傳來方之淮的聲音時還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直到那聲音越來越清晰,甚至從對話中隐約聽到自己的名字。

“瑞瑞真是能幹,來我這幫了不少忙,家裏可都沒亂過。”顧遠洋誇贊道。

“确實,我們瑞瑞就是居家小能手。”方之淮笑着附和。

唐瑞确認那聲音來自方之淮後,掀開被子起身走出卧室,睡亂的頭發來不及打理,翹起了一角,顯得呆呆愣愣的。

唐瑞從卧室出來一眼看到靠在廚房門旁的方之淮有些詫異,随即眼裏滿是欣喜地走過去喊了聲“哥”。

“醒了?感覺怎麽樣,在這還習慣嗎?”方之淮轉過身朝他點了下頭,随口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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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習慣,顧哥很照顧我們。”唐瑞笑着說。

顧遠洋端着盤子走到餐廳聽這話立馬搭腔:“那必須啊,你們可都是老方寶貝,我不照顧好回來得找我算賬吧。”

方之淮沒理這人話裏的揶揄,說道:“醒了就快去洗漱出來吃飯吧。”

“好。”

三人在顧遠洋家裏蹭完早餐就回家了,畢竟耽誤顧遠洋那麽久,人也是要回去過年的。

回到熟悉的家中,方棠自在多了,一進屋就往沙發跑去被方之淮及時喊住。

“大半個月沒住都是灰,今天天氣好一起收拾收拾?”這話是對唐瑞說的。

唐瑞點點頭。

除舊迎新自然離不開大掃除,這個時間節點家政阿姨都休假了,只能他們自己來。

要換洗的東西實在多,從卧室到樓下客廳,每個房間的角落都需要打掃,兩個大人外加半個苦力的小孩忙了整整一天才勉強弄完,這個時候唐瑞深深感受到了房子小的好處。

由于太累,晚餐直接點的外賣,方棠心心念念很久的豪華漢堡家庭套餐。

小家夥很開心,也不像以前那樣鬧騰方之淮了,聽話得令人心疼,外賣到了就抱着薯條乖乖地貼在方之淮身旁,方之淮去哪裏,她就去屁颠屁颠跟到哪裏,俨然成了方之淮的專屬雷達。

唐瑞其實能夠理解方棠這種做法,像極了小時候極其沒有安全感的他,總會在爺爺奶奶出現那一刻黏在他們身後,生怕被抛棄。

對于方之淮突然消失又再次回來的事誰也沒有開口詢問,沒必要,有些事情到了該說的時候自然會說。

方之淮将許久不用的投影再次開啓,客廳燈光換了最暗的那一檔,三人縮在沙發一排随便挑了一部動畫電影陪方棠一起看。

小家夥坐在中央,時不時被動畫人物逗樂,唐瑞就安安靜靜地看着,後來電影放到一半,小家夥可能白天太累,眼皮子開始打架。

唐瑞打算把她抱回去睡覺被拒絕了,明明已經困到不行還要抱着方之淮的胳膊,小聲抗議:“我要跟爸爸一起。”

最終,方之淮只好起身親自把方棠抱上樓哄睡後再下來。

電影還在繼續,唐瑞看得并不入戲,幾乎在聽到樓梯動靜時已經看不進半分了。

他扭頭看了眼走過來的方之淮一時間竟有些窘迫,明明在短信裏發得挺起勁,結果等人一回來又不知道怎麽開口說話了。

方之淮大抵看出了唐瑞的為難,主動開口道:“我回了趟通州,我老家。”

“我知道,這個顧哥說了。”

方之淮很輕地應了聲,見唐瑞不再接話無聲嘆了口氣,緩緩解釋:“不回消息是手機關機了,沒打算抛下你們。”

這點唐瑞也知道,但是他抿了抿唇沒說,等着方之淮接着說下去。

“說實話,其實我們三人還挺像的,都無父無母,在這世上除了朋友再無親人,能湊在一起都是緣分。”

唐瑞偏頭看了眼方之淮,恰好撞上他眼含笑意的目光,相比往常,這個笑容略有幾分落寞。

“壽命贈予實驗到現在已經二十多年了,在我很小的時候我父親就一直在鑽研這件幾乎有違常理的實驗,說實話,如果我不是他兒子,當我知道這個項目時我應該會心動,沒人能夠抵抗得住摯愛失而複得的誘惑,我也是。”

方之淮慵懶地靠在沙發上,單腿翹起,目光落在屏幕上,深邃而寧靜,不知在思考什麽。

唐瑞知道方之淮這是想講了,靜靜扮演着一位傾聽者的身份。

“父親工作很忙,一年到頭也回不了幾次家,家裏所有事基本母親一人操心。她體貼,溫柔,從不在我面前表現負面情緒,哪怕想父親了也只會躲起來偷偷地哭,怕被我撞見。”

“我七歲那年,母親為了給在實驗室呆大半個月沒回家的父親送飯,就在距離研究院不到二百米的位置出了車禍。”

“我到場的時候地上全是血,見到了躺在地上已經沒有呼吸的母親,還有消失許久衣衫不整的父親,說實話,我恨他。最惡劣的時候會想死的為什麽不是他。”

“可後來真看到他躺醫院一病不起,生命開始倒計時時又恨不起來了。他将畢生都給了這個項目,我不懂他為什麽會這麽執迷不悟,非要陷在這個讓他妻離子散的項目上,直到我接手開始。”

“在被安排到這個位置之前,我從沒想過繼承我父親的遺願,将壽命贈予實驗完善,直到越來越多人實驗成功,向我表達感謝時投來的熱切目光,讓我有些不敢直視。我并沒有很熱愛這個項目,應該說我讨厭它,卻不得不接着做這件事。有時候連我自己都快分不清我對它到底是愛,還是恨。”

“我由衷地為那些有幸能失而複得的人感到高興,卻又為父親他們的離去感到怨恨。如果不是這個項目,我母親不會發生意外,父親也不會辛勞成疾,最終病逝。”

“之前跟你說我親自進行‘死亡體驗’是為了測試完善項目,其實是騙你的,我就是想體驗死亡,想體驗下他們臨終前是什麽感覺,只有這樣有痛覺,我才覺得自己還活着。”

父親走後,方之淮雖然也是學的生命科學方向,但是并沒有打算接手項目,直到上層再次找到他,說服了很久才勉強答應。

而答應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親自去感受下“死亡體驗”的感覺。

其他人對于“死亡”避諱不及,只有他迫不及待主動申請嘗試。

一次不夠刺激,再來第二次,只有身心全處于疲憊階段,晚上入睡時才不需要藥物輔佐。

方之淮似乎每天都在自暴自棄,企圖靠這種方式治好自己的失眠和焦慮,最終收效甚微。

這一晚,方之淮說了很多,他喝的是汽水,明明沒有酒精度數,唐瑞卻覺得他似乎醉了,不然怎麽回看起來那麽孤獨,和平時表現出來的灑脫判若兩人。

得知方棠真實身份竟然是壽命贈予第一例成功實驗體時,唐瑞驚得半天沒說出話,因為他實在無法想象那個被方之淮寵上天的小女孩會有這麽坎坷的身份。

她是不幸的,出生在最冷的寒冬天,不清楚親生父親是誰。

可她又是幸運的,她有母親傾盡餘生的壽命,成功活了下來不說,還遇到了方之淮。

“可能就是宿命吧。”方之淮輕嘆了口氣,一時間感慨萬分,“她在我父親手下活了下來,看到她現在活蹦亂跳的模樣,我有些理解父親做這個項目的意義了,也沒辦法再像以前那樣堅定地恨着他。”

唐瑞不知道當年的方之淮到底懷着怎樣的心情把方棠接回家的,那是一個出自父親手下第一例成功的實驗體,可也是這個實驗讓他永久地喪失了母親。

當他把這個疑問問出來時,方之淮輕輕地笑了笑。

他偏過頭,柔和的燈光下,眸色泛着光亮。

“那是個奇跡,我想守護她。”

方之淮說。

唐瑞聽完微微一怔,随後釋然。

“哥。”唐瑞拿起桌上的汽水朝方之淮方向示意了下,輕聲道:“有句話說晚了,但還是想說一下。”

“什麽?”

“歡迎回家。”

聞言,方之淮同樣舉杯和他對碰了下,牆壁的指針不知不覺跨過了十二點。

“小年快樂。”

他笑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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