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寒潮降臨,年關将至。

蘇季聽學期結束,期末考得不錯,較上次有進步,她準備在年後集訓前好好放松幾天,于是把畫室的東西都搬回了家裏,整天泡在家陪蘇清予看電影,教蘇清予打游戲。

蘇清予順利從盛澤辭職,但這三個月一直沒有再就業,她還有一些積蓄和股票基金,便聽從雲昭和蘇季聽的建議,給自己放個長假。

許希桐在她離開盛澤後被雲昭辭退了,蘇清予得饒人處且饒人,朋友一場,決定不追究許希桐的法律責任。

所以這兩個月她在忙的事只有兩件。其一是打繼承官司,陸律師人非常可靠,一切都順利進行,甚至無需她或者蘇季聽和蘇楠二婚那邊的人接觸,只是前幾天陸律師打來電話說,法院馬上放假了,開庭日期排在年後複工第一周,蘇清予不意外,回複說全交給陸律師處理就好;其二便是蘇清予自己的精神疾病問題,她當然不是什麽信鬼神的人,在她連續一周無法安眠,且經常做噩夢,甚至出現顫抖、眩暈等軀體症狀時,她很清楚地知道自己該去看病了。

果不其然,診斷出神經衰弱和中度焦慮症的時候,蘇清予踏實了。

接受了兩個多月的藥物和心理輔助治療,如今至少依靠藥物能入眠,也不怎麽做噩夢,蘇清予還是比較滿足的。

除夕前一天,蘇季聽坐在客廳畫畫,蘇清予插着耳機邊刷微博邊剝橘子,一打開微博映入眼簾的便是一條來自郁楚的動态——她設置成了特別關心。

內容是郁楚為一個國際美妝品牌拍的代言廣告照片,她的粉絲經過服裝周以及鶴亭的春夏大秀後瘋漲百萬,國外社交軟件上的賬號也開始活絡,不少粉絲開始了考古行動,大家才知道郁楚原來是近兩年模特界的“滄海遺珠”,她早在兩年前就大火過一次,已經排入國際超模的行列。

蘇清予把照片點大圖仔細欣賞,欣賞完又點了保存,她擡頭看看蘇季聽,不經意問道:“你最近還跟郁楚有聯系嗎?”

蘇季聽畫筆在紙上戳出一坨綠點,忙撕了塊兒紙巾擦:“期末那幾天沒聯系,楚楚姐出國了,跟咱們晝夜颠倒。”

“回來了嗎?”蘇清予掰了一瓣橘子放進嘴裏。

“好像回來了。”蘇季聽用手背抹了一下額頭,“姐,你想知道楚楚姐的消息,怎麽不自己去問。”

蘇清予嚼着酸澀的橘子,是啊,她怎麽不自己去問呢?

她怕給郁楚帶去麻煩,當時公司那樁流言風波不少人已經順水推舟扒到了郁楚身上,但她更怕的是郁楚不能原諒她。

她害怕看到郁楚冷漠的面容,害怕聽到郁楚冰冷的話語,盡管這些她曾都對郁楚做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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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麽必要問。”蘇清予說。

“為什麽要折磨自己呢?明明那麽愛她,卻要推開她,唉。”蘇季聽唉聲嘆氣道。

蘇清予笑了:“小孩子,你懂什麽?”

“我可太懂了。”蘇季聽反駁,“你們大人就喜歡給自己找麻煩。”

蘇清予開啓了一個新話題:“明天下午去置辦年貨吧。”

“沒問題。”蘇季聽呲牙笑笑,“姐,今年有我陪你過年,開不開心?”

“你不是每年初二都跑來我這兒嗎?”蘇清予白她一眼。

“除夕當天的氛圍是不一樣的,原本你還能有楚楚姐,咱仨一起,包餃砸!”

“不會包,吃元宵。”

“不是,我玩梗而已,姐你每年都不看春晚嗎?他們都說‘一起包餃砸’。”

“別貧了,下午還要陪我去醫生那兒。”

蘇季聽吐了下舌頭,繼續畫畫。

今天應該是年前最後一次去找她的心理醫生,順便再開一些藥,診所馬上就要放假了,處方藥平常買不到。

她的醫生是一位非常具有親和力的女性,比蘇清予年長十歲,總是讓她覺得很親切。

每一次時間都不短,蘇季聽下樓去商業街玩了,蘇清予脫下棉襖挂在衣架上,心理醫生示意她坐下:“清予,又見面了。”

屋子裏很暖和,蘇清予還是搓了下手,坐在這裏她仍然會緊張。

“最近怎麽樣?”

“比兩個月前好很多,至少可以擁有充足的睡眠了。”蘇清予苦笑。

醫生點點頭:“不過我們的目的不是依賴藥物獲得睡眠時間。”

“我明白。”

“所以我認為這一階段可以減少勞拉西泮的用量,減半怎麽樣?”

蘇清予點頭。

“其他症狀呢?有什麽改變嗎?”

“偶爾還會頭暈、發抖,有一點呼吸困難,不過已經很少出現了。”

醫生欣慰一笑:“之前我們已經改變過一次用藥,再服用一階段試試。”

“清予,你比我想象的要堅強。”

蘇清予拿起桌上的一支筆把玩,很多人都說她堅強,但時至今日,她還不是走到了這一步?

“你過往的經歷不是一般人可以承受的,所信任之人的行為和語言往往是最鋒利的刃。”

蘇清予知道醫生所指的是曾經蘇父與蘇楠對她做過的事說過的話,但她不自覺地想到郁楚,她也曾經用行為和語言傷害過郁楚。

醫生繼續說:“正是因為你總是展現出堅強的一面,才在心裏積壓了太多問題,所以人不僅要能堅強,還要學會抒發情緒。”

“這種傷害還有改變的可能嗎?我是說撫平傷痕。”蘇清予問。

醫生似乎沒想到她會問這句,挑了一下眉:“只要努力修補,就有機會,你不就正在為自己撫平傷痕嗎?”

醫生起身為她倒了杯熱水:“今天不如我們來聊些別的吧,快過年了,不談沉重的話題,說些開心的,比如你之前提起來就很愉悅的那個人——你和你前任女友的是怎樣相處的?”

蘇清予把水杯抱在手裏,溫熱從掌心傳來,她嘗試幾次都不願意張口。

“這裏只有我,我贊同各類的愛,大膽講吧。”醫生鼓勵她。

蘇清予捧起水杯吹散了上面的熱氣,開始主動談起盡管沒過去多久,但她還是不願回憶的美好過往。

正因為太過美好,才讓現在形單影只的她顯得多麽蕭瑟。

蘇清予挑挑揀揀講了一些,醫生摸着下巴疑惑道:“既然你們這麽合拍,而你的另一半又願意陪你一起面對困難,為什麽你們會分開呢?”

“因為……怕給她和我妹妹帶去麻煩,畢竟我媽死在了我懷裏,後來家裏又着了火,我立下了那樣的誓言……再者,她比較出名,我和她在一起的事一旦曝光,會給她造成影響,我怕我害了她。”

面對不相熟的心理醫生,蘇清予說話沒有負擔,想什麽就說什麽。

“确實會有這樣的顧慮。”醫生食指點了點下巴,“你既然來這裏,就說明你并不完全信鬼神一說,當時你承受着很沉重的心理壓力,會做出那樣的決定是難免的,但相信到了今天,你也不會再把母親的去世和家裏着火與自己的誓言聯系在一起,更不需要承擔責任。而你的另一半聽你的描述,她似乎不是一個會在乎外界看法的人,你會不會再給彼此一些信心,或是多給她點信任,相信她願意陪伴你同甘共苦呢?”

會不會相信郁楚願意與她同甘共苦?蘇清予當然相信,可她怎麽舍得,聽着公司裏的那些流言她都很難受,如果是比那體量還大的輿論攻擊砸向郁楚,她舍不得的。如今社會,同性相戀仍然是異類。

但蘇清予猶豫了,她太過想念郁楚,平常根本不會放過一絲一毫有關郁楚的訊息,她當然知道郁楚出國,甚至知道她上周五下午就回國了,她就像一個變态的粉絲,從各方打聽郁楚的生活動态。

醫生看出了她的猶豫,把手拿下來,輕聲慢語道:“清予,其實你潛意識裏受到父母的影響,不僅對愛情沒信心,而且認為同性相愛是錯的,所以你在少年時早就認識到自己對男性沒有興趣,卻還是選擇和男性在一起,甚至産生即使不愛也能這樣過一輩子的想法,你總是悲觀,會為了所謂的正确勉強自己,也會認為你做錯了才會受到懲罰。”

蘇清予安靜地聽着醫生剖析她自己,像是在剖析一個她不認識的人。

“由于這樣的思想根深蒂固,尤其它造成你父母婚姻的破裂和他們的死亡,盡管你有反抗意識,最後還是選擇了順從。”醫生手心扣在桌面上,緩緩說,“可這樣的思想才是錯誤的,他們已經束縛了你的父輩一輩子,不應該成為繼續桎梏你的枷鎖。這種思想的負面影響害得你家人到今天的地步,你有沒有想過,只有反抗它、打破它,才能得到解脫?”

蘇清予沒有很快接話,她記得自己學生時代看過一部影片,片子的兩位女主人公抛去年齡、階級、性別、偏見義無反顧的奔向對方,最終她們在一起了,但蘇清予卻想象了一個悲情結局,畢竟在那個時代背景下,就算因為沖動不顧一切,這樣被他人視為異類的沖動又能持續多久呢?

她曾經從未發現自己的問題,總是悲觀看待感情,喜歡将就,她不去譴責歧視她們的人,而是選擇在謾罵聲中沉默、退縮,這些都因為她心裏種着一顆錯誤的種子。

所以她輕易做了糊塗的決定,在郁楚什麽都不知道的情況下,将她從自己身邊推開。

醫生的話似乎讓她幡然醒悟,她現在何嘗不是自築囚籠,如果她不在乎,也就不會像現在這麽痛苦。

可她的想法能改變,郁楚卻回不來了,畢竟當初她說出了那麽決絕的話……

出了診療室,蘇季聽不知什麽時候回來了,正在走廊等她。

她驚訝地看着蘇清予,說:“姐,你哭了?”

蘇清予沒什麽好隐瞞,輕聲說:“是的,聊到了我二十七年來最幸福的時光。”

蘇季聽挽住她的胳膊:“是不是有我陪你的時候?”

蘇清予笑着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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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提到的影片是《卡羅爾》,我非常喜歡,安利給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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