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思回小猴紙
一年前。
思回在風岩山上采藥,正抓緊繩索一點點攀爬到山頂時,發現了吊在一棵歪脖子樹上的程觀音。
思回第一次遇見程觀音,就從她手握的一半玉佩、唇角殘餘的迷藥藥渣、以及臉上的解脫神情,判斷出——
程觀音不是失足,可能是來自殺的。
玉佩是定情信物,與情人各執一半;迷藥是為了死得不那麽痛苦;解脫是因為這段感情……非死不休。
思回依然救了程觀音,把她帶回山下的村莊,住在自己的小屋裏。
思回給程觀音請了大夫,日日采藥救治,怕她又想輕生,出門時托鄰居照看,平日采藥準點回來,從未耽誤過程觀音的三餐。
思回知道,兵部尚書府的這位小姐,可能是自己唯一的機會。
——近日花探又要評職稱了。
柳三汴想從五品典儀,升到四品典儀,競争對手麽,是三個男人:任四海、謝五湖、原六泓。
老大蕭一池、老二尹雙溪早已是四品官兒,只有柳三汴年紀小些,排行雖靠前,卻還得跟後面幾位競争一個崗位,當真尴尬。
花探的排行是不論年紀,只論功績的。
可惜柳三汴再怎麽靈巧刁鑽,也沒能趕上前面兩位老人的晉升速度,雖說是第三吧,也沒勝過後面幾位多少,時刻有被反超的風險。
職稱只有一個,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元八涓聽見柳三汴這番豪言壯語時,不由笑出聲來。
元八涓嘲笑柳三汴:“三姐,你可真是個官兒迷。”
柳三汴風情萬種地回看她一眼,那眼中薄媚風流,那眼中勾魂奪魄,那眼中勝券在握,元八涓為這個陰柔的眼神膽寒不已。八涓聽見三汴說——
“做游戲嘛,好玩兒就行啦。”
過了很久元八涓才明白,柳三汴的精神世界裏,輸贏都只是一場游戲,她獲取快感,并不意味着贏很重要。
好比這一次,如果三汴不能晉升,必會遭到反超者的斬草除根,更會失去主子對她能力的信任。
八涓覺得,這是一道難關,直到後來三汴才無恥地笑道:“什麽難關,淺灘而已,輸了又怎樣,游戲規則也不是贏家定的。”
柳三汴向來如此清醒,知道所有人不過是棋局中的一子,她進退不由自己,可本事在那裏,輕易不會被棄。
輸了便後退,在棋局上依然有她的位置。
柳三汴不怕輸,元八涓卻不信——
三姐再怎麽無所謂,卻總能贏。
職稱的追逐雖然激烈,但職稱的評選卻草率地掌握在一個人手裏——思回的第一任主子。
這位主子不會給思回放水,但思回知道怎樣取悅于那人——
密探聽起來還算高級,實際也不過是奴才,建立再多的功績,都不如讓主子對了胃口要緊。
思回原本的打算,是在險峻的風岩山上,為那人采得延年益壽的珍稀草藥,誰知天上掉下個林妹妹,不僅摘了草藥,還解決了一個大問題。
思回若能憑借寶藥,得到四品典儀的職稱,必然會面臨被落選者報複的困境,在那之前她得找到一個安全的卧底地點——
密探界的休養生息,不過是蓄勢待發,成為一枚暗子。
兵部尚書程埠,一向是主子們不放心的對象,思回見過程府老老少少的畫像,認出了程觀音的臉,還有她脖子上的觀音玉像。
程觀音昏迷期間,時常喊着一個人的名字,思回分辨了許久,才聽清她喊的是:
“九……九……哥。”
思回有些疑惑,不知程觀音喊的是她的大哥“九思”,還是哪位排行老九的情郎。
思回把草藥交給第一任主子的管家時,不由把這個疑問抛了出來。
第一任主子的管家,實際上是十三衙門的三品典儀,最高級別的密探,平日已經不需要以身犯險,負責管理人員,偶爾無聊時,玩弄玩弄下面的小猴子們就行了。
思回當然也屬于這些小猴子之列,從七品文探做起的她,平日沒少被上級搓磨,幹的都是髒活累活,好不容易爬到五品,卻還差了兩級。
思回心裏對上級恨得牙癢癢,面上卻還得保持甜美不失尊敬的笑容,用萬分崇拜的眼神叫他一聲“檐之先生”。
只有思回知道他還是第一任主子的管家,全名謝樞,為了不暴露自己的出身,平日都跟着同僚們喚他“先生”。
思回覺着“檐之”這個表字真适合他,無論是多高級別的密探,他們本質上都是行走在屋檐之上、随時可能萬劫不複的棋子而已。
檐之先生早已習慣了思回似笑非笑的嘲諷,按規矩是得作弄作弄這只猴子,比如把她的寶藥據為己有等等,不過想了想還是算了——
畢竟是自己給她出了這個獻媚的主意,高山陡峭,本想着怎麽着也得摔個殘廢……既然她活下來了,哎,就幫她一回。
檐之先生說,程觀音喜歡的人,就是她大哥。
思回眼睛一亮,那笑容燦若朝陽,陰暗盡數褪去,驚豔得令人心生向往,惹得檐之不由揉揉她亂糟糟的發,揉得掌心都是碎泥和草葉,才意猶未盡地放下來,回以一個更美更妖孽的笑容。
思回聽見檐之先生說——
“你要如何謝我?”
那嗓音溫厚醇香,餘韻悠長,若雨絲滴落琴弦,若古樂重啓篇章,思回不由在心裏暗啐了聲“老流氓”。
思回知道,檐之先生一直候在山腳下,就等着接住斷手斷腳的她。
思回知道,她懷中細細勾勒出草藥模樣的圖紙,是檐之先生親筆所繪。
思回知道,檐之先生可能是怕她死在半山腰,或者半途而廢,後來還是攀爬上來,隐在樹叢後,不遠不近地盯着她。
思回想,誰讓我是一只最可愛的小猴子呢。
思回想,早知道我應該假裝摔落山崖,看檐之先生會不會像小話本裏寫的那樣,終于按捺不住,一個飛身過來,把女主一把摟入懷中,深情又愧疚地說我再也不讓你冒險了你怎樣才能原諒我!!
思回笑得非常猥瑣,笑得春|情蕩漾,笑得雙目放光,直到檐之賞了她一個暴栗子才清醒過來。
檐之先生對她猥瑣的幻想嗤之以鼻:
“三汴啊,少花癡了。”
思回非常淡定地擦了擦口水。
作者有話要說: 思回的花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