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謀算之初

預知眼下興衰，須問旁觀冷眼。悠悠覺得，這話一點沒錯，因為她現在就站在一個冷眼旁觀的位置，看賈府興盛背後隐藏的腐朽。

聽人壁角不是好習慣，晴雯站在假山石後面，聽着王夫人身邊一個老媽媽正在絮叨。

“寶哥兒是夫人生的，婚事自然由夫人做主，老太太不過是白費心。退一萬步說，宮裏還有娘娘，只要您這當娘的說出來，娘娘定不會駁了您的面子。何苦為這件事兒不高興，老太太看了也不痛快。”

王夫人嘆了口氣，論長相她是姐妹中間最不出挑的，父親當日讓她結賈家這門親，就是看着自己識大體。她還真夠識大體的，該忍得不該忍的她都忍了。當年賈敏禮儀尊貴，容貌絕美，對她很是冷淡。雖然沒說出什麽難聽的話，可她知道骨子裏是瞧不上她的。

日子要過下了去才知道誰輸誰贏，當年枝頭鳳凰千嬌萬寵的賈敏沒能生出一個兒子來，膝下只有黛玉一個女兒。反過頭看自己，兒女雙全。

按說這樣這口氣也算是出了，可想到剛才老太太說的話，她就一萬個不樂意，忍着小姑子出嫁那是有日子算的，如果把一個不待見的兒媳婦兒娶進門來，那可是要看後半輩子的。

老媽媽察言觀色知道王夫人想不開，自己身份不夠說的話份量也不夠，不過提個醒還是沒問題的。

“夫人，林家也是望族，子嗣單薄沒個旁人家産就是林姑娘一個人的。反正寶哥兒年紀還小，那些東西到手了後面的事兒還可以慢慢謀劃啊。”

說完這話句，老媽媽趕緊退了幾步，不管王夫人是不是不待見林姑娘，這話從她一個奴才嘴裏說出來，都是罪過。

王夫人瞥了眼鄭媽媽，平日裏沒看出來，這老媽子心眼還不少。不過主意出的不錯，細節再斟酌就是了。這樣一想，嚴肅的方臉上就多了幾分笑意。

鄭媽媽也知道自己說這話不地道，四下看看了沒人，才跟着走遠的王夫人離開。

這樣一來，王夫人在前面拐了彎，鄭媽媽就正好遇上了前來找人的秋紋。

“咦，你等等，這是寶哥兒身邊的丫頭吧，剛才寶哥兒挨了打你們不好生伺候着，跑出來幹什麽？老太太剛才就發了好一陣脾氣，夫人才央求好了，你別沒事兒幹瞎淘氣，一會兒夫人過去了看你們沒事玩，仔細你們的皮。”

秋紋一噎，王夫人平生就不喜歡熱鬧，在她身邊當差的都是很厲害的老媽媽，秋紋遲疑了一下，小心回話：“二爺身邊的晴雯去老太太這兒拿東西有一會兒了，二爺的衣服一直都是晴雯管着，這會兒想着找一件軟綢子的沒找到，襲人姐姐打發我來看看。”

鄭媽媽一愣，随即臉色就沉了下來，她們剛才從老太太那兒出來就沒見到晴雯，難道說剛才聽見她說話了？

想到這兒，鄭媽媽顧不上去和王夫人請假，出了角門自然有別的媽媽跟着，她要去弄清楚這件事兒。

“媽媽你慢點。”

秋紋沒想到鄭媽媽如此當心，一路上拉扯着她去找人，一邊緊跟着，一邊讨饒。

“哼，一個個的養的倒是尊貴，以為自己是千金小姐了？”

鄭媽媽不管不顧地拉着秋紋疾走，手上的力氣絕對不算小，至于會不會弄傷，她這會兒滿腹心思，哪兒有那個閑心照應。

“鄭媽媽好，老太太正說過去看看寶二爺。”

一個小丫頭遠遠看見鄭媽媽去而複返，急忙上前殷勤招呼。

“見到晴雯了沒？”

鄭媽媽虎着臉問。

“晴雯？她在鴛鴦姐姐房裏找花樣子。”

秋紋跳出來，不敢去看自己的手腕子，一把拉着小丫頭催促：“快點跟我去找人，真是的，不知道現在忙着？”

鄭媽媽止住了腳步，聽見幾個女孩子相互抱怨着。一會兒果然看見晴雯從鴛鴦屋子裏出來，冷哼一聲轉身出去了。不過晴雯那超出一般丫頭的容貌，還是讓鄭媽媽放在了心底。

“哎呀，吓死我了。我的姑奶奶，您可沒看見鄭媽媽那張臉，黑的都能染布了。”

秋紋伸手拉起自己的袖子，讓晴雯看她的手腕。

“啊，疼死我了，怎麽下這樣的死手。”

不看只是覺得火辣辣尖刺刺的疼，一看紅黑泛紫甚至有些滲血的手腕，秋紋一下子就哭了。

晴雯看了又看，也是一臉的愧疚，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兒，看秋紋的手就知道了，鄭媽媽要是知道自己聽了那樣的話，非滅口不可。

她剛才已經臨機一動急匆匆跑回來找鴛鴦，門口的小丫頭是後從老太太房裏出來的，巧巧地給自己做了個見證。剛才鴛鴦和自己都捏着一把汗，她可是一進門就把話和鴛鴦說了，本以為鴛鴦會吓一跳，沒想到她只是匆匆翻檢出來花樣子，想法子給自己打掩護。

這情分急着就好，晴雯把感激放在心裏。

寶玉挨打不是一次兩次了，老太太和王夫人心肝肉的看過心疼過，這件事兒就算過去了。

晴雯現在開始有意識的往鴛鴦那裏跑，作為老太太的心腹大丫頭，鴛鴦知道的肯定比自己想象中的多，更何況鴛鴦的針線也是極好的，雖然有記憶有手藝，可依着晴雯的懶性，她還真不是能不幹就不幹。

“晴雯，你又在這裏胡混啊？”

琏二奶奶進了鴛鴦的屋子，一眼看見晴雯在屋子裏幫着打絡子，鴛鴦在做針線，不由笑着調侃。她幾乎每天都帶來老太太這兒獻殷勤，三天裏面有兩天能見到晴雯，這就有點意思了。

“二奶奶好，其實我在那邊也沒事兒，針線在哪兒做都一樣，我來鴛鴦姐姐這兒還能跟着學點東西。”

“哦？小丫頭，多少人想往寶二爺身邊湊都沒機會，你巴巴地躲着叫什麽事兒呢，嗯？”

琏二奶奶細挑的彎眉更加高高挑起，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漂亮的小姑娘。

“我可沒躲懶，二奶奶這話說出去，老媽媽不得罰死我？當日老太太就是覺得寶二爺那裏的人少怕他使喚的不順手，可我在那兒呆了也有一陣子了，上面有好幾個老奶奶，老媽媽，接下來是襲人麝月秋紋，小廚房六個，院子裏十二個，其實真沒我什麽事兒，要不二奶奶在老太太跟前給說個好話，讓我還會來和鴛鴦姐姐作伴？”

眼看着晴雯水靈靈的大眼睛透着渴望，琏二奶奶笑了。多久沒看見這樣子純淨的眼神了，在她們這樣的人家還能有這樣的人，該怎麽說呢？

“行了，在哪兒不一樣呢。你在寶玉那邊，不是一樣能和你鴛鴦姐姐玩兒？”

突然有些意興闌珊，琏二奶奶利索的轉身往外走，很快院子裏響起琏二奶奶特有的爽朗笑聲，和丫頭婆子說笑幾句，很快離開了。

“琏二奶奶身邊的瑾兒死了。”

晴雯剛想着把手裏的絡子穿上珠子，聽了這話吓了一跳，珠子失手滾落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