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隐秘的陰謀
看着換好衣服，躺在床上的小若，商璩淡淡的笑了。
眼前的她才是自己認識的那個女子，那個愛幹淨，愛睡覺偷懶的她。
坐到床邊，她的臉上不再流露先前痛苦掙紮的神情，取而代之的是安心和平靜。轉過身，背對着她，商璩雙手交疊，雙目凝視着窗外的天空，一時失神。
“嗯……”努力睜開沉重的眼睑（jian 三聲），周圍的一切都是陌生的。試着動一動身體，沉的好似冰凍千年的冰岩。轉動眼球，這才看清，身邊坐着熟悉的那人的身影。
心裏的憂慮浮躁漸漸平靜——自小到大，只要有他在我身邊，無論什麽事情，我永遠覺得那麽安心。
想開口叫他，卻發現自己的嗓子裏火燒火燎，幹涸的如同許久不曾被水流滋潤過一樣。一時間動也動不了，話也說不出。真是頭一次體會到了一種被自己挫敗的感覺。沒辦法，我只好艱難地伸手去碰觸他的手。
可能是在想什麽事情吧？他現在的表情有些沉郁，那樣的神情在他的臉上，我只見過兩次——第一次是在我拿劍指向他的時候，第二次就是在我的床邊……
好在七哥的手指離我不遠，觸碰到他冰涼的指尖，我頓時一驚。
七哥猛然回頭，看向我的眼睛裏面，有我一時看不出的情緒。
我茫然地看着七哥。我不知道七哥是怎麽把我帶離商城的，但思及已經覆滅的王城，想起被大火無情吞噬的父王和王宮，想起五哥臨死前那一抹釋然解脫的笑，轉而看着眼前活生生的他，我，我的心底究竟該是欣慰他沒有離開自己，還是該質問他如何施法将自己帶離商城呢？
“醒了？醒了就好，醒了就好。身體還有沒有不舒服？怎麽不說話？”見我沒氣力的笑笑，七哥擡手摸摸我的額頭：“還是有些發燒，等我，我去取水。”
看着他離去的背影，我突然覺得眼前的七哥，有什麽地方不一樣了，好像跟我記憶之中的人，有了明顯的出入。七哥，是小若的錯覺嗎……
端着一杯清水，七哥小心翼翼地半抱着我的上身，讓我支撐在他的懷裏。
“你這身體，看來又要喝上幾天清粥了。”七哥寵溺的笑說。我喝下一口清水，擡頭凝視着他的臉。
也不知道我昏睡了多久，這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麽，可是七哥明顯削瘦的臉頰，還是深深地刺痛了我的雙眼，狠狠地在心底豁開了一個深深的窟窿。我還不能發音，只能用僅有的肢體語言表達自己的意思。左手覆在七哥的臉上，生澀的胡茬紮痛了我的手指。我輕輕皺眉，見七哥淡淡的微笑，我亦展顏一笑。
“要不要再睡一會兒？”七哥放下水盅（zhong 一聲），輕輕地将我的背靠在枕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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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搖搖頭。睡了那麽久，現在渾身酸軟無力，實在不想再躺下去了。
七哥，這裏是什麽地方？我用手比劃着房間周圍，又拍了拍自己身體所在的床板位置。
“這裏是绛花國的王城，天桑王宮。”
我倏地一下皺眉，這是被俘虜的意思嗎？“……我，要，離開，這兒……”這裏的每一個人都是亡我大商的敵人，這裏的空氣中都是敵人的氣味！怎麽可能允許，這樣一個亡國的君王在敵國治療養傷？死，才是體面的王者風範！
掙紮着起身，一刻也不想呆在這裏，一刻都不行——
胸口處隐隐傳來一陣尖銳的疼痛，眼前一黑，口中哇的一下嘔出一口黑血。
“小若！小若你沒事吧？”七哥萬般驚恐地扶住我搖搖欲墜的身體。而我卻驚詫地看着地上那一灘黑色的粘稠。
“七，哥，我，我又殺人，人了？”我渾身開始不自在地哆嗦起來，腿軟地完全倚靠在七哥的懷裏。我才驚覺自己昏迷的這段時間，或許已經發生過太多自己還不知道的！
“小若，沒事了，現在沒事了，你別激動，別激動，先平下心來。你先平靜下來，我再告訴你發生了什麽。好不好？聽話，聽話……”七哥緊緊地抱着我仍在發抖的身體，小心翼翼地安慰着。
我又殺人了！與戰場殺敵不同，平白無故地奪走他人性命，這樣的事……本以為平靜地過去了這麽多年，那件事情就永遠不會再發生了！可是，可是人算不如天算！我這一世，這一世都擺脫不了了嗎？
輕輕地拽開七哥的手，我緩緩地站起身。低頭看着我一雙皮包骨的手，狠狠地攥緊，再攥緊，像是要把它們藏進自己的身體裏。無助令我變得脆弱不堪，終于忍捺不住失聲痛哭。
绛彥剛處理完政事，急匆匆地趕赴栖鳳殿。今天收到軍部的呈報，說是南城那邊已經關門閉城，謝絕所有鄰國使臣，已然做出了作壁上觀的姿态。這樣的做法，怕是跟商璩少不了關系。
栖鳳殿門前，隊長澤祥正焦急地左顧右盼。見到殿下出現，匆忙趕了過去。
“殿下，姑娘醒了！”
“真的？”沒待他回答，绛彥早已沖進殿中，滿臉的笑意。
“若兒！你終于醒了。”雖然商璩此時正扶着她，若兒也不知何故痛苦着，但此時绛彥的滿心歡喜完全沖沒（mo 四聲）了這些計較。
被一個陌生人冷不防地撞了個滿懷，我心裏一震。奇怪的是，這個懷抱，與七哥不同，暖洋洋的，雖是初見自己卻不讨厭。可能是他身上淡淡的清香吧，消退了自己心底裏所有的煩躁。
商璩見到小若沒有掙紮，身形微微一震。轉念一想，還當是她沒有氣力，完全支撐在绛彥的懷裏。
“若兒，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可是沒想到，你竟然已經稱王……以前那個只知道上房調皮的丫頭，現在也出落成大姑娘了？”仰頭看着正抱着自己，眼裏滿是淚光盈眶的陌生男人。
以前？他提到以前？绛花國的人怎麽可能跟自己發生過以前呢？可眼睛又不會騙人，他此時的激動和欣喜不亞于自己剛剛見到七哥的時候。可是，對這個人，為什麽會沒有印象呢？
“小若還發高燒，身上一點兒力氣都沒有，別讓她站着了。扶她去床上躺一會兒吧。”商璩微微皺眉，冷然打斷了二人各自的心思。
绛彥扭頭瞥向一邊的商璩，見他依舊一臉淡然，冷哼一聲。臭小子，關鍵時刻就會破壞氣氛！将懷裏的女人打個橫抱，輕輕地放在床上，自己則坐下來拉着她的小手掌：“雖然知道你剛醒過來，但是我還是有好多話想跟你說。”
看着眼前這張完全陌生的臉，我驚奇自己竟然會對一個敵國的人産生莫名的好感，盡管他說過去認識我，但我對他卻是一點兒印象也沒有。自己有這樣異樣的依賴感，難道我是生病燒糊塗了嗎？不動聲色的抽回自己的手，看着他一臉太陽般的笑。
“我不認識你。”
“我叫绛彥。”
“我和你不熟。”
“我是绛花國監國王子。”
“我是你的敵人。”
“我知道。”聽着他最後一句雲淡風輕的回答，我的心裏有了一絲自己也未曾察覺的感情。
“我要睡覺。”話音一落，我便閉起雙眼，不再看他。
“我陪你。”绛彥剛要和衣側身躺在女子身邊，便聽見身後一聲重咳。
“绛彥，我有話和你說，跟小若有關，你出來。”商璩轉身的剎那，眉頭深鎖，卻無人得見。
“切，嫉妒嗎？”绛彥說完這句話，連自己都覺得傻！不管怎麽樣，這個人将來搞不好會是難纏的大舅子，還是老老實實跟去聽聽是什麽事情。“我就出去一會兒，你好好休息，我一會兒帶好吃的來。”
耳邊總是想起這個人的聲音，睜開雙眼，看着他離開的身影，眼皮又開始打群架，迷迷糊糊的，視界漸漸黑化……
栖鳳殿的後面，是一處僻靜的花園，滿園都種着從青闌山上采摘回來的稀有品種。每到盛夏，這裏就會被群花覆蓋，引來彩蝶萬千。若是趕上風季，城中的百姓，也會聞到這裏飄出去的花香。這裏是母後最喜歡的地方，也是绛彥獨處時最願意待的地方。
“小若不想呆在這裏。”商璩站在花園憑欄處，回頭看向绛彥這邊。
“我知道。只要她醒過來，我随她去留。”绛彥慘淡的笑。現在他的心情，就像是面前這一片枯槁，頹廢而無生氣。
“我不明白。既然随她自由，當初為什麽那麽費力，搶她回來？”商璩有些摸不清此人的意圖，幹脆直接問出來。
“私心吧？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商城遠在千裏，绛花國力又不及此，偏偏執意去救她，沒想到那時的她已經稱王，更沒想到自己會害她亡城。”绛彥握緊拳頭，一臉悔恨盡入商璩眼底。
“既然你同意任她自由……”
“不是現在！”绛彥打斷商璩下面的話：“現在不行！绛花現在有我在，還能保護她。近來的天下，怕是很快就要掀起一場曠日持久的殺伐之戰了。他們現在以亡商的若兒為借口，打着替商讨公道的名義，多方勾結，意欲攻打绛花。我怕此時若兒離開绛花，落入那些人手裏……會變成他們利欲熏心、争權奪利的工具。”
“我不是傻子。”聽着他們二人的對話，我深知大商被绛花攻陷之後，給天下帶來的殺機。盡管不放心這個敵國的陣營，但剛才對自己那般體貼的男人，我倒是願意一信。在他和七哥出來沒多久，我睡得極不踏實。一覺醒來，幹脆悄悄地順着他們的聲音尋過來，靜靜地聽着他們的對話。
“若兒，你怎麽沒休息？跑出來也不穿衣服。”绛彥脫下自己的外氅，厚重地包裹在女子的身上，雙手覆上女子冰冷的面，心疼地責難：“你能不能不老是吓我？小時候就是這樣，天寒地凍的，非要穿裙子出去騎馬獵熊！太鬧騰！是吧，商璩？”
見站在那邊不遠的七哥輕笑，我沖着七哥笑笑，轉過頭看向身邊的人：“現在局勢大亂，皆是你我之過。如今之計，只能盡快想出對策，解決掉眼下将要禍及天下的災難。我雖然視你為仇敵，但那畢竟是你我，還有商城和绛花之間的事情，我不想再見到殺伐不斷的血腥戰場，也不想再看見那些死去的屍體。”
绛彥一直握着我的手。他的手掌很大，厚厚的。不像七哥那般文弱書生的手掌，他的兩只手掌間都有日積月累習武磨練出的繭子，想來武功該是不錯。現在這雙手加起來正好裹住我的，暖暖的，很舒服。
“其實若不是我心急，也不至于害得你成現在這樣。我率大軍抵達你們城門外的時候，見到你王宮起火，我以為裏面已經出事了，所以才加快了攻擊速度。後來見你在城牆上奮戰，我立刻就飛去城樓找你了。還好，我趕到的及時，救下了你。”聽着绛彥狀似邀功的口氣，我隐約覺得自己好像疏漏了什麽。
“回屋吧，這裏太冷。你剛好起來，別再凍傷了。”七哥伸出一只手，看着我。
“好。”我抽出一只手，搭在七哥的手上。另一只手，不自知地蜷縮在绛彥的手掌心中。
三個人，同一方向，一起，走回房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