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胸口發悶,眼皮打顫,掙紮着醒來時,發現自己埋在被子裏的身體全是熱汗,頭發被汗水浸的濕透,呼吸間都是滾燙熱氣。

繁雜多變的夢境使他頭腦發懵,渾身難受,好在床前壁燈開着,這點光亮給了他一點安慰。

竟然夢到了過去——母親、音像店老板和顧尋,這三個始終盤旋在他生命裏的人,一晚上齊聚了。

林渝遙坐起身,擡手抹了把額前的汗水,那天在音像店拍完戲後,他回來便病了,天氣恰逢換季,拍戲時穿的少了點,感冒咳嗽一并侵襲而來。晚上喝了藥早早睡下,沒想到會做這樣不可控的夢。

他下床準備洗澡,腳一沾地便踉跄了下,仿佛方才在夢裏和顧尋胡鬧着翻雲覆雨的人是現在的他,身體完全使不上力氣,軟綿綿的又靠回床上,許久後才緩過來。

下午去《鏡之影》片場開工,意外見到了消失一周多的徐保牧。對方正在休息室的椅子上帶着耳機打游戲,他那個面色嚴肅的女助理坐在旁邊行程表,聽到腳步聲擡頭看了一眼,然後拍了下徐保牧。

徐保牧見林渝遙來了,立馬拽下耳機。

“坐。”他拍了拍旁邊的椅子坐墊。

“終于回來了啊。”林渝遙坐到他旁邊。

“唉,別提了。老江拿不給唱搖滾威脅我,要不我才不願意來。”徐保牧搖頭晃腦,一副不情願的神色。

“既來之則安之,你下午還有戲?”林渝遙問。

“沒了,陳學……陳導讓我留下來多看看別人怎麽演的。”徐保牧這時才注意到他聲音不對,“你是不是感冒了?”

“嗯,有點。”

徐保牧轉頭問助理:“你那兒是不是有藥?給他拿點兒來。”

“不用不用,”林渝遙趕忙制止他的熱心,讓助理別忙活,“我吃過藥了。”

“都病了還拍什麽戲,不如趁機請假偷懶。”徐保牧不理解。

林渝遙聞言彎了彎唇。

之後又聊了會兒,到了開工時間。林渝遙拍的還算順利,期間因為忍不住咳嗽,NG了幾次。

下場時他去找助理,看見顧尋也站在旁邊。

“怎麽來了,今天不是沒你的戲份嗎?”林渝遙走過去問道。

“晚上投資方請吃飯,大家都要去。”旁邊的劇務搶先回答。

“哦,這樣啊。”林渝遙了解了。

顧尋把保溫桶遞過去,手摸了下他的脖子:“叫祝姨給你煮的梨湯,嗓子還疼嗎?”

林渝遙僵了一瞬,扯出微笑道:“好多了。”

祝姨是他們以前的家政,現在也是,不過更辛苦了點,要打掃兩間房子,做兩份飯了。

“天哪,顧尋也太暖了吧。”旁邊幾個小姑娘一直觀察這邊的動靜,見顧尋這番細致體貼,一個個眼冒桃心的發出羨慕的感嘆。

林渝遙握着保溫桶,裝作很受用的樣子,和顧尋去了休息室。

梨湯壓根不是祝姨熬的,林渝遙喝第一口就察覺出來,估計是顧尋讓助理不知從哪家店裏買的。味道一般,齁甜,清香全無,但做戲得做全套,他梗着脖子全數喝了。

太陽才下山,劇組就收了工,浩浩蕩蕩前往酒店。

投資方是寰盛娛樂,請客吃飯的是一把手江知良。江知良年過四十,看起來卻像三十出頭,氣質卓群,端的是上位者的獨有姿态。

陳學民與他似乎是老相識,招呼大家吃好喝好後,兩人面帶笑意的聊天。

林渝遙坐在顧尋旁邊,他因感冒而失了胃口,一桌子的上好佳肴也勾不起食欲。

飯桌上哄哄鬧鬧,勸酒聲不斷。作為主演,沒多會兒就被江知良叫了名字,顧尋端起酒和他碰杯。

江知良:“這片有顧影帝,肯定要大賣的。”

“都是給江總賺錢。”

顧尋和他在各類場合見過幾次,面熟,這會兒說話時也不生疏。

和顧尋喝完,就是林渝遙了。

“第一次見。”江知良溫和笑道。

林渝遙看着他在燈光下眼角的笑紋,回道:“江總好。”

他昂頭準備把酒喝下去,忽然被制住了手腕。

“江總,渝遙今天身體不舒服,我替他喝,行嗎?”顧尋說道。

江知良展顏,:“行啊。以前就聽說你們感情好,今天見了果真如此。”

顧尋拿過林渝遙的杯子,一飲而盡。飯桌上的話題這時全溜到他倆身上,說他們平時在劇組的打情罵俏和過往一些捕風捉影的八卦新聞。

林渝遙靠着椅背,感覺先前喝下去的梨湯似乎還殘留在胃裏,情緒跟着一起滿脹。

他酒量不好,有胃病,喝醉了和平時大相庭徑。以前在一起時,顧尋也是這般,躲不過的酒局都由他來擋酒。

現在亦是如此,可其實全都變了。

“想什麽呢?這個蝦挺好吃的,來兩個不?”徐保牧的聲音突然穿插進林渝遙的大腦裏。

“嗯?可以啊。”林渝遙回過神來。

徐保牧用公筷給他夾了兩個。顧尋在跟人喝酒,餘光掃到這邊的動靜,瞟了兩眼。

林渝遙給面子的開始剝蝦,才剝到一半,就聽陳學民開口說道:“徐保牧,來跟江總喝一杯。”

這話倒是奇了。陳學民地位不凡,雖說演藝圈和江知良所在的圈子無法比,但陳導也絕對不是個趨炎附勢的人。這時主動開口讓徐保牧給江知良敬酒,透露着絲絲縷縷的怪異。

林渝遙重感冒,反應慢了半拍,還沒覺出這裏面的不對勁。只當徐保牧家裏權勢滔天,和江知良有幾分交情,所以陳學民才開了這口。

然而當事人之一的徐保牧卻不情不願,離得近,林渝遙聽見他小聲的嗤了一聲。而後懶洋洋的拿起酒杯對着江知良的方向:“敬你一杯。”

說是敬,他的态度卻比對方還大爺。江知良不知是脾氣好還是怎的,竟沒介意。

“聽說你是搞音樂的,不如唱個歌給大家助助興?”江知良說道。

上位者大抵如此,用的是問句,聽到耳邊卻成了不容拒絕的命令。

只是徐保牧不吃他這套,哼哼唧唧開口:“我是唱搖滾的,怕江總你年紀大了,心髒承受不住。”

這話太大膽了!一桌子人眼觀鼻口觀心,噤若寒蟬,大氣也不敢出,生怕自己被無辜的攪進暴風中心,畢竟他們可沒徐保牧的身家背景,敢跟寰盛娛樂的老板硬碰硬。

江知良卻司空見慣般,雙手抱胸,一派閑散的笑道:“搖滾我确實欣賞不來了,不過音樂都是相通的。我向你請教一下,家裏有個小孩最近在跟我鬧別扭,你說要唱什麽歌哄哄?”

此話一出,桌面上人人坐立不安,心下百轉千回的猜測這是什麽意思。

徐保牧胡口亂答:“兒歌呗,兩只老虎之類的。”

“是嗎?這首我倒是不會。”

徐保牧拿起筷子,敲着碗碟,敲出了兒歌平平的調子,同時嘴裏瞎哼哼道:“兩只老虎,兩只老虎……”

江知良眼含笑意的看着他滑稽的表演。

滿桌氣氛簡直怪異尴尬到了極點,卻沒人能跳出來打破現狀。

衆人心裏不停打鼓,這時憑空冒出了一串掩飾不住的咳嗽聲。一瞬間目光全聚集到了林渝遙身上,他掩着嘴巴,咳嗽卻聲聲洩露出來。

這一咳便停不下來了,林渝遙帶了口服的止咳藥,但動作慌忙,在口袋裏掏了半天才掏出來。

徐保牧停下了敲擊碗檐的筷子,也偏頭看他。

“咳的怎麽這麽厲害?”江知良問。

林渝遙雙頰通紅,不知是咳的還是尴尬的。他擺手示意不用,待止了咳後說道:“沒事,就是嗓子有點難受。”

酒桌上抽煙的不在少數,這會兒都默默地掐滅了煙。

江知良開玩笑道:“你們陳導也太嚴苛了,生病還要人來上工。”

陳學民會意,對林渝遙說道:“你不舒服先回去吧,身體要緊。”

林渝遙确實被熏的難受,頭腦昏沉身體乏力,只想窩進被子裏睡一覺。

他得了令正要走,顧尋卻跟着站了起來:“我和渝遙一起回去吧,他一個人不太方便……”

衆人神色了然,一副“我們懂啦” 的樣子。

顧尋拿了外套遞給林渝遙,兩人和大家打個招呼,出了包廂往停車場走去。

走廊長而空曠,林渝遙的咳嗽聲不停歇,梆梆的打在耳膜上。顧尋皺着眉,手指在身側蜷縮了下。

這像個應激反應,以往做過太多次,以至于聽見對方的咳嗽聲就會下意識的去幫他拍背或是別的親密動作。

可現在已經不适宜再做這個動作。

到了停車場,各自上了車,像兩個陌生人般。包廂到上車的過程裏,沒有一句言語或眼神交流,最後連道別都欠奉,什麽“一起回去”不過是個可笑的謊話。

出停車場時,吳思敏注意着窗外,發現顧尋的車和他們并不是一個方向,在十字路口拐到了相反的路上。

她立馬掏出手機,噼裏啪啦打字問蔣雲舟——顧尋的助理。

「你們現在去哪?」

蔣雲舟很快回複了一串英文,那是業內知名的一個酒吧。原來是去尋歡作樂去了。

吳思敏看了眼旁邊靠着椅背的林渝遙。對方察覺到他的視線,睜開半阖的眼睛,帶着濃厚鼻音問道:“怎麽了?”

吳思敏趕忙收回視線:“就是在想藥也吃了,怎麽感覺林哥你感冒咳嗽還加重了。”

“哪能好的那麽快啊。”林渝遙笑道,靠回椅背,閉上了眼睛,神色倦怠。

感冒是個緩慢痊愈的過程,藥物無法立竿見影的見效。就像必須割舍的愛,一刀下去縱然迅速,可要等它不流血不再痛,要等它完全痊愈,也需要時間。

顧尋見蔣雲舟在搗手機,瞥了兩眼。

“在跟小吳發信息?”

“嗯……”蔣雲舟快速按了鎖屏,擔憂顧尋發火,自己把他的行蹤透露給了吳思敏。

顧尋卻沒在意,在一陣忐忑的沉默後,他開口:“跟她說,要是明天還是不舒服,就別去劇組了。”

“啊?好的。”蔣雲舟差點沒反應過來這是什麽意思。

那邊吳思敏感到手上的手機震動了一下,打開看見是蔣雲舟發來的。

「顧哥說,要是明天林哥還是不舒服,就別去劇組了。」

吳思敏嗤之以鼻,想這種惺惺作态有什麽意思。

外面下起了雨,車窗被打的啪啪作響。車內很安靜,林渝遙好像是睡着了,呼吸聲不可聞。

吳思敏看着他,忽然想起以前有一次,林渝遙因為大冬天拍下水戲生了病,當時顧尋有點生氣,口不擇言的說讓替身下水不就好了。

然而置氣歸置氣,他還是推了當天的工作在家裏陪林渝遙。晚上要趕飛機去國外參加活動,趁着人睡着,把吳思敏叫過來,讓她看着林渝遙,說病沒好不許去拍戲。

結果第二天吳思敏沒看住自家藝人,林渝遙平時好說話,可一旦牽扯到工作就格外固執難搞。

事後被顧尋知道,吳思敏因辦事不利被罵的狗血淋頭。

然而曾經的關懷和真心實意變成了一記耳光,狠狠刮到臉上,現在只餘難堪。

車窗外雨聲陣陣,吳思敏看着林渝遙在路燈光影下明明亮亮的臉,思緒萬千。這段時間的林渝遙明顯沉默了很多,像籠罩上一層孤寂,茕茕孑立。

窗戶沒關嚴實,初夏的雨又濕又冷,林渝遙在昏昏欲睡,被風一吹又咳了起來。

吳思敏關上窗戶,林渝遙止了咳,車內寂靜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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