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秦閱做事雷厲風行、從不拖沓,沒幾天就通知顧尋和林渝遙真人秀選好了。
接的這檔真人秀是才從國外引進的,但新意不足,也就是普普通通的組隊闖關競技類,所幸它更考驗明星的身體素質和智力水平,對于藝能的要求則較低,林渝遙心裏稍稍松了口氣。
而另一邊,陳學民的電影也在如火如荼的進行拍攝。顧尋最近接了個電影客串,這幾天都在別的劇組。徐保牧去了冰島拍新歌mv也沒來片場。林渝遙拍了幾天陳導的戲,想到接下來忙碌的行程,便趕在真人秀開拍前尋個空檔回了趟家。
劉紅雲住在北京郊區,房子是林渝遙這兩年安置的,同在一個城市,離得也不算遠,但他極少回去。
一來工作忙是借口,二來很多時候他和劉紅雲湊到一起也無話可說,徒增尴尬。
林渝遙這次回去前提早通知了宋萍,宋萍和劉紅雲打小在一個鎮子長大,關系親如姐妹,又相繼沒了丈夫,宋萍甚至連孩子都沒有,這幾年裏,兩個女人便住到了一起,互相幫襯着。
林渝遙回去時是傍晚,宋萍在廚房洗菜做飯,劉紅雲在屋子裏聽評書。
“來啦。”宋萍聽到開門聲趕忙擦了擦手上的水珠,出了廚房迎接他,“怎麽又帶了這麽多東西?”
“一些營養品,沒多少。”林渝遙放下手裏的袋子。
宋萍引着他到沙發上坐下,倒水切水果,招呼周到,倒像林渝遙是來做客的客人了。
“我去喊你媽,她那評書聲音開的大,估計沒聽見咱們在外面搗鼓出的動靜。”宋萍說道。
“不用了宋姨,等會兒吃飯的時候她自然會出來。”林渝遙阻止道。
“哎,行吧。”宋萍想到了他們母子倆呢關系,雙手抹了抹圍裙,有些尴尬,“那遙遙你先坐着,我去炒菜。”
“我幫您吧。”林渝遙跟着站起來。
“你平時工作累,好好歇歇,真不用幫忙。”宋姨絮絮叨叨着想把他趕出廚房,無奈趕不走,只好作罷。
兩個人在廚房那幾寸地裏邊聊天邊做飯,從外面看去,倒像一對母子。
劉紅雲不知何時從卧室裏出來了,看了幾眼廚房裏的景象。
“紅雲,你可出來了,遙遙剛剛回來。”宋萍笑着說道。
林渝遙喊了聲:“媽。”
劉紅雲面無表情,半晌後微微點了點頭,然後又進了卧室。
宋萍回身繼續切辣椒,悠悠嘆了口氣,林渝遙在旁邊并無反應。
直到晚上吃飯時劉紅雲才從房間裏出來,飯桌上很安靜,只有偶爾筷子敲擊碗碟的聲響。宋萍倒是想活躍氣氛,但于情于理她才是個外人,這時候不好一直喋喋不休。
林渝遙在這壓抑沉默的氛圍裏生活了二十多年,早就習以為常。
小時候他以為每個人的家庭都是如此,直到同學生日,去到對方家裏參加party,才知道并不是。原來普通家庭是庭裏充斥着的是歡聲笑語與關懷備至,而非滿室寂靜和毒打痛罵。
只有他的生活是個例外。
“遙遙多吃點牛肉,你媽說你最喜歡吃水煮牛肉了,我特地做的,要不是這兩天下雨你媽腿有點疼,她就親自做了。”宋萍用公筷夾了幾片牛肉放到林渝遙碗裏。
劉紅雲聽到這明顯緩和氣氛的話有些不悅,語氣生硬的拆臺:“我不會做這個菜。”
宋萍接不了話了。
林渝遙說:“腿還疼嗎?上次那個針灸要不再做兩個療程?”
“一到這天就疼,做了也沒用。”劉紅雲不耐煩的說道。
她腿幾個月前摔傷了,傷筋動骨一百天,現在還未完全痊愈,一到陰雨天就泛疼。
林渝遙點頭,沒再反駁。
之後氣氛有了回轉,三個人邊吃飯邊閑聊幾句。等到吃完,開始收拾桌子時,林渝遙想到了這次回來的目的。
“前幾天黃醫生給我打電話了,說你這段時間沒去她那邊……”
“我又沒病,去她那兒幹嘛!”劉紅雲正坐在桌邊收拾殘渣,果斷的開口打斷林渝遙。
“有病沒病醫生會評判,去看看總是好的。”
“你才要去看看!你這種變态同性戀才要去看看精神病!”劉紅雲的聲音忽然尖利起來,同時随手抓了個盤子直接砸過來。
林渝遙沒想到她會突然發難,來不及閃避,額角被盤子撞了下,接着只聽啪嗒一聲,盤子碎在了地板上。
宋萍在一旁急得幹瞪眼:“你們好好的怎麽又……”
和睦氛圍被瞬間打破。林渝遙和劉紅雲就像彼此生命裏的敵人,他們專門和對方那一潭平靜無波的生活過不去,總要時不時的把自己當做巨石投進那靜谧海水裏,掀起驚濤駭浪,相互折磨。
林渝遙捂着被砸中的額角看她發瘋:“你冷靜一點。”
劉紅雲此時已經精神失控,質問道:“你不是跟我說你分手了嗎!你看看報紙電視上是怎麽說的!你還跟個男人搞在一起,惡不惡心啊!”
宋萍拉住她,嘴裏勸道:“好了好了,別這樣,遙遙好不容易回來一次。”同時沖林渝遙使眼色,叫他別再刺激劉紅雲。
宋萍把劉紅雲推進卧室裏,門關上,裏面安撫和交談的聲音此起彼伏。
林渝遙一個人待在狼藉的客廳裏站了會兒,然後找來打掃工具把地板上的盤子碎片整理到垃圾桶,又收拾幹淨餐桌。
劉紅雲第一次知道林渝遙是同性戀,是在被迫出櫃那年。作為家人作為母親,因為不關注新聞和八卦,也不上網,她可以說是最後一個知道兒子性取向的人了。
當時公司要求林渝遙和顧尋擺平自己的父母,最好能讓家人接受媒體采訪,表明自己支持兒子的決定。這樣一來,對兩人的出櫃之路會有一定程度上的幫助。
顧尋父母那邊倒是好說話,可等林渝遙回家見了劉紅雲卻遭遇了另一番對待。
林渝遙早有預感,他媽媽一定不會接受這等驚世駭俗的事,他回來見劉紅雲也不是為了讓對方在大衆面前表明支持的态度。只是為人兒女,他出櫃了,理應第一時間告訴母親。
然而劉紅雲的反應太過駭人,自從十六歲以後劉紅雲就沒再怎麽打過他,可這次卻下了狠勁的打罵他。然而打罵無用,性取向無法改變,劉紅雲就強制把他關在房間裏,不讓他出門不讓他去工作。
公司聯系不上人急得要命,最後顧尋趕來了,可顧尋的到來只把劉紅雲刺激的更狠。
林渝遙毫無辦法,跪在她面前說:“對不起,媽,你原諒我。”
劉紅雲坐在沙發上赤紅着眼,嘴裏罵罵咧咧,她面色慘白的慎人,這幾天的互相折磨,兩人都十分憔悴,可誰也不願意做出改變。
顧尋立在一旁束手無策,劉紅雲便說這是自己的家事,讓他滾。
顧尋看了看跪在地上低着頭的林渝遙,握緊垂在身側的手,片刻後咚的一聲也跪了下去。
“阿姨,是我不好,要罵要打您沖我來,是我帶着渝遙走上了這條路。”顧尋直視着劉紅雲說道。
劉紅雲指着他,不停顫抖,說:“你趕快滾!”
這是別人的兒子,她教訓不了。
顧尋這時候哪能走,他跪在林渝遙旁邊,拉起了對方的手,說:“阿姨,您讓渝遙走,我就走。”
林渝遙掙了下手腕,沒掙開,他擡頭看顧尋,對方竟然還有閑情逸致的沖他笑着眨了眨眼睛。
林渝遙還沒給予回應,劉紅雲先被這一幕氣的不輕,她揚手給了顧尋一巴掌。
這一下打的極狠,直接将上一秒還悠然自得的顧尋打懵了,臉上也登時泛起了紅色印子。
林渝遙吓了一跳,趕忙伸手去摸顧尋的臉。
“沒事吧?”他焦急的詢問。
顧尋揮開他的手,眼睛直直盯着劉紅雲,牙齒暗咬、滿身怒氣勃發,然而最終還是偏過了頭,把怒火強壓了下去。
“我說了,您要打要罵随意,只要您能原諒遙遙。”顧尋說。
“休想!我不會承認我有個同性戀兒子!”劉紅雲氣極,直接将兩人趕了出去。
那會兒正值冬天,屋外氣溫零下天寒地凍,林渝遙縮着身體去碰顧尋紅腫的半邊臉。
“疼不疼?”
顧尋看着他小心翼翼又愧疚心疼的樣子,一腔火氣散了大半:“要知道我爸媽都沒打過我,結果被你媽搶先了。”
林渝遙露出了這幾天裏的第一個笑意,他知道顧尋這人心高氣傲,沒吃過明虧暗虧,估計從小到大也沒給誰跪過,可今天他為了自己毫不猶豫的跪了下來,并且挨了一巴掌。
“對不起,你不該來的,我媽脾氣不好,這事我自己解決就行了。”
顧尋抱住他取暖,說話間呵出陣陣白氣,像燒沸的水蒸氣,憑空讓人感覺到了一點熱度。
“我陪着你一起。”顧尋輕聲說道。
他們在門外挨了十分鐘的凍,見劉紅雲真的鐵了心要趕人,顧尋只好聯系助理把車開進小區樓下,兩人迅速下樓進車。
顧尋來時全副武裝,穿着羽絨服。林渝遙則一直待在家裏,被趕出來時身上只套了件毛衣,此時被凍的嘴唇烏青,雙手抱胸打着顫。
“過來。”顧尋拉開羽絨服拉鏈,将衣服向兩邊敞開。
林渝遙當即撲過去,顧尋把衣服合攏,人被籠罩進懷裏。
兩個人在車後座抱成一團,姿态親密。前面的司機和助理裝作沒看見,只腹诽車內空調都開的那麽高了,哪裏還冷。
林渝遙摟住顧尋的腰,頭埋在他肩膀裏,因着對方的體溫,自己被凍僵的身體也開始漸漸回溫。
“好像瘦了。”顧尋撫摸着他的肩背和腰部,觸手一片骨感。
“真的嗎?劉導那個戲就要我再瘦幾斤,看來不用節食減肥了。”林渝遙語氣活潑。
顧尋失笑,手法情色的摸着懷裏人的腰,然後暧昧耳語道:“趕快養回來,我喜歡抱起來有肉感的。”
林渝遙低頭報複性的咬了下他的鎖骨。
“怎麽一言不合就咬人,屬狗的嗎你。”顧尋嘶了一聲。
“閉嘴。”林渝遙惱羞成怒。
窗外下起了雪,哪裏都是冰天雪地的寒冷,他們躲在車裏,獨享一份溫暖。
林渝遙在顧尋懷裏昏昏欲睡,身上被打的地方還叫嚣着疼痛,顧尋胳膊圈上來時按壓到了,林渝遙疼的僵了一瞬,卻沒開口。
他沒想到顧尋會來。從小到大他都是一個人,遇事只能自己解決。可現在卻不同了,在他承受着痛苦難過時,有個人會不遠千裏來到他身邊,願意陪他一起面對難關。
林渝遙收緊了抱着顧尋的胳膊,他貪心的希望能夠永遠留住這一刻。
如車載音樂裏正哼唱的那般——留住溫度速度和溫柔,凝住今日怎樣好。
接下來幾年裏,林渝遙和劉紅雲開啓了拉鋸戰,每次見面都是一場災難。
劉紅雲打罵過、威脅過、哭鬧過,可毫無作用。林渝遙似冥頑不靈的石頭,一點兒開化的跡象也沒。其實前幾年裏他們母子的關系已經漸漸好轉,可如今因為出櫃一事又跌落谷底。
劉紅雲甚至哭着求過他,說:“你知不知道我出去散個步,碰到鄰居,人家表面上恭維我羨慕我,可其實背地裏都在嘲笑我。你賺再多錢再出名有什麽用,人家背地裏還是在笑我,笑我兒子是個變态,人盡皆知!”
林渝遙眼睛望着沙發上的花紋紋路,并不說話。
其實出櫃後的實情遠沒有網上渲染的那麽美好,在現實世界裏他們根本沒有被接受,能接納異類的只是少數。
而劉紅雲被扯進來,也被迫接收到了無數的閑言碎語和壓力。林渝遙感到抱歉,可性取向如何改變,母子倆唯有僵持不下。
“你為什麽不能改改?為什麽不能呢!”劉紅雲哭喊着,又突然眼神怨毒的望着他,“我上輩子到底做了什麽孽,才會讓你們都不肯放過我!”
林渝遙被這個眼神刺了下,低頭說:“改不了,這是改不了的。”
這句話不知哪兒戳到了劉紅雲的痛處,她直接一巴掌扇過來,林渝遙被打的偏過頭去,卻哼也沒哼一聲,全部默默地承受了下來。
在這幾年裏,他和劉紅雲見面的常态就是争吵、哭鬧、摔盤子砸碗,像陣前對壘的兩軍,皆不肯率先低頭,片刻不得安寧。漸漸地,林渝遙也不太願意回家讨嫌了,回來的次數慢慢少了下來。
可直到現在,直到他和顧尋已經分手的現在,直到他先認輸妥協的今天,劉紅雲依然不願意跟他好好說話好好溝通,不願意原諒他。
或許他和劉紅雲之間的鴻溝已經深到無法挽救。
客廳燈光是可調節的,宋萍為了省電費,調至了最低,昏暗沉寂,林渝遙孤零零的坐在沙發上,像一尊沒有生命力的雕塑。
宋萍安撫完劉紅雲出了卧室,倒了杯熱茶塞進林渝遙手裏。
“好了,她睡了。”宋萍坐到了旁邊。
“麻煩宋姨了。”林渝遙摩挲着陶瓷杯壁。
“別那麽客氣,你這孩子……”宋萍轉移話題,“要不要看看電視?”
家裏電視很少開,劉紅雲不願意看,畢竟随便挑個臺就能看見兒子或者顧尋的臉對她而言是件煩心的事。
宋萍倒是喜歡看電視劇,按着遙控器把聲音調小,怕吵醒睡着的劉紅雲。
“我前幾天還在追你演那個醫生的劇,假如……什麽來着,真好看,就是太虐了。”宋萍說道。
“假如明天不再來臨。”林渝遙說完整了自己的作品名字。
“對,就是這個電視劇,太好看了,演的真好。”宋萍言辭誠懇的誇他。
林渝遙笑了笑。
兩個人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忽然宋萍調臺的手突然頓了下:“哎,這人不是……”她眼神不大好使,眯着眼睛看了好一會兒才認出屏幕裏的人。
林渝遙看過去,顧尋的臉立刻顯現進視野裏。這是個電影頻道,正在播放顧尋的作品。這部片子裏,顧尋飾演的是個多重人格角色,那時候眉目稍顯青澀,可演技卻絢麗多變到令人驚豔。
前兩年林渝遙也演過類似的多重人格角色,獲得了演藝生涯第一個最佳男配提名,可最後遺憾的失之交臂。大衆評價他模仿的痕跡太重,而模仿對象便是他朝夕相處的戀人。
林渝遙當局者迷,不清楚自己在演戲時是否有不經意的模仿顧尋,或許是有的吧。
宋萍扭頭看了他一眼他的神色,趕忙把臺調走,自言自語道:“怎麽找不到放你那個電視劇的臺了。”
林渝遙笑道:“這麽晚,估計已經放完了,就看剛剛那個電影吧。”
宋萍讪讪的又把臺調回去,顧尋的臉在屏幕上時隐時現。
“你跟他真的……”宋萍吞吞吐吐,“分開了?”
中年婦人整天對着柴米油鹽,很少關注娛樂八卦,對娛樂圈虛虛實實的事情看不透。
“分了。”林渝遙回答。
宋萍一時間局促起來:“對不起,當時我不該跟你說起那件事的……”
“跟你沒關系,宋姨。”林渝遙說。
“我不該多嘴的,唉。”宋萍自怨自艾的嘆氣,“你這孩子啊,從小就喜歡自己扛着事,人的心就那麽點大,積攢太多壓力會垮的。雖然兩個男人搞對象這事我看不懂,也不理解,但你要是覺得開心,你就堅持去做,至于你媽媽那邊……唉。”
說着說着發現這是個無解的命題,只好閉了嘴。
“我知道。”林渝遙過了會兒才開口,“那宋姨我先走了,下次有時間才回來看你們,辛苦你一直照顧我媽了,你盯着她按時吃藥,能勸她去黃醫生那裏就勸勸。”
“這就走了?在家住一晚吧,都這麽晚了。”宋萍跟着站起來。
“不了,”林渝遙笑道,“明天早上還有工作。”
“行,那路上注意安全。平時工作也要注意休息,身體最重要。”宋姨把他送到門口。
“你也是,多注意身體。”
“哎,你媽睡了,我就不喊她來送你了,你們啊……”宋姨提到他倆這畸形的關系也止不住的頭疼。
林渝遙抱了下她,然後出門。
到了樓下,林渝遙沒差司機助理過來接,也沒立刻開車回市區,反而找了個小區樓下的花壇坐下。
盛夏的夜空因為重度污染,已經看不到繁星了,只剩一輪彎月挂在天邊。
小區居住人口不多,半天也不見一個路人。路燈,微風,蟬鳴,彎月,陪伴他的只有這些。
每每和劉紅雲見了一面後,林渝遙都覺得元氣大傷。而以往這時候,都會有個人伴在他左右。就像多年前出櫃的那個大雪天,應該有一道溫度是可以觸碰到的。
這幾個月來發生的種種都恍惚的像一場冗長模糊的夢境,他曾想永遠留住的那個溫度也已經不在身邊。
他突然想念起顧尋的懷抱。
作者有話要說:
[1]“留住溫度、速度、溫柔和憤怒,凝聚今日怎樣好。”出自陳奕迅的《沙龍》。
裏面還有幾句歌詞是這樣的:“愛人會失去可愛,世事變,只一格,經典的偶遇已不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