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翌日,他二人又是睡至午時三刻,不緩不急地吃罷了午膳,這才一道去了暫給病患居住的偏院。

依舊是戴着一副鬼面具,那孟津早在門口等候了他們許久,一見他們二人過來便舒了一口氣。

“姬先生,你總算是來了。”

淡淡瞟了眼孟津,姬鴻漸便徑自朝着屋裏走去:“這麽多年都沒死,難不成還急得了這一時片刻的麽。”

這句話實在是難聽得很,姬行涯聽着都覺得不大妥帖,何況是那緊張着箬欽的孟津?姬行涯瞄了眼在一旁稍稍頓了頓的孟津,該說是在意料之中罷,那孟津面色有些難看。但是礙于有求于人,便只得忍聲吞氣不作聲。

暗暗嘆了聲氣,心中不由得去想姬鴻漸這脾性到底是要得罪多少人,姬行涯靜靜地走到了孟津身邊朝他作揖行了個禮道:“孟山主,對不住。父親他說話不留情,還請莫要放在心上。”

孟津面色仍是不大好看,可他多少還是知曉禮節的,有人代為道歉且對方還是個年紀只有他半輪的孩童,再怎麽不歡愉也多少該知道收斂。

“嗯,無妨。只要……姬先生能為我治好箬欽,不管他說什麽、做什麽我都不會在意。”

那人……還真是心喜箬欽。

在心中暗暗苦笑了聲,雖不知道這孟津是否真如姬鴻漸所說那般對箬欽做了什麽事兒,可姬行涯看得出孟津待箬欽該是真心的。

“涯兒,過來。”

那人在屋裏催促道,姬行涯颔首,沒再多說什麽便進到了屋裏,而孟津自是跟在了他的後頭一道進了去。

箬欽在屋裏床上躺着,他病怏怏的,面上沒什麽表情帶着些許茫然。

“樣子長得不錯,倒就是跟個呆木頭似的。”

哼了聲,姬鴻漸緩緩坐到了箬欽的床邊,而後一把抓過箬欽那纖瘦地似是只剩一層皮肉的手腕,伸指搭上了箬欽的脈。片刻後,再松了手。

“涯兒,你來搭脈看看。”

姬鴻漸以下巴指了指。

知曉姬鴻漸是打算教自己醫術,姬行涯颔首走到了一邊,伸手搭上了那脈。

前世略通醫術,要知曉這脈象如何倒是簡單得很。只是這輩子在旁人眼中他是個門外漢,自然不該表現他有醫術底子,不過也不能裝得同傻子一般,不然便要教這人失望了。

暗想了下,姬行涯伸手搭上箬欽手腕。

“如何?”

“輕按着感覺無不妥。節律頗為均勻和緩。”

姬鴻漸點了點頭:“嗯,那你重按看看。”

再循着姬鴻漸所言,稍稍加重指力。

“感覺近筋骨、肌肉中部處脈象頗有些無力。”

“不錯了,總還能觀察出些,不至于是遲鈍。”姬鴻漸看上去似是有幾分贊許,教姬行涯不由得心中一甜。“沉脈與伏脈皆藏于皮下深部,輕按覺察不出什麽,需得深按方能感覺出來。其區別在于沉脈近筋骨、在肌肉中部處;伏脈需得推筋着骨方可得。”

姬行涯自然是早就知曉的,只是此刻當然該裝作一竅不通。

他聞言,颔首裝作受教的樣子:“所以此為沉脈。”

姬鴻漸點頭:“這沉脈又分兩種。一為脈沉有力,則為裏實證,此情況為病邪郁體內,氣血內困;二則為脈沉無力,此為裏虛證,是因髒腑虛弱,氣血不充之故。”

姬行涯點了點頭,示意自己已經知曉。

“你該是給他吃了不少藥方才弄得他髒腑虛弱的罷?”

姬行涯心中是一驚,他回頭看了看孟津,只見孟津一臉像是被識破了的窘态,遲疑了一陣子,他這才點頭。

“……原想他百毒不侵,便要人給他灌藥了,只是哪裏想得到……”

“所謂百毒不侵又哪裏是吃什麽都無影響,不過是見效微于旁人。你們凡人倒是愚昧,真當百毒不侵是什麽了不得的東西了。這藥、毒積累在五髒六腑裏頭,時日久了,一道爆發便是如此的了,只不過又托他身體之福,死不了,就是像這樣成了個病秧子。”

說罷了,再是一聲聽着頗為冷酷的哼笑。

姬鴻漸向來這性子,不過聽姬鴻漸說“你們凡人”,姬行涯不由得暗笑難道你不是麽。

“先生……定有辦法罷?”

孟津面色實是難看,不過看上去倒是因為他自己心中有愧所致。

姬行涯不曉得他二人間究竟是發生了什麽,只是瞧着箬欽,多少知道他倆之間發生事情怕是不小。

“如此小症豈會治不好。”

姬鴻漸哼笑了聲,随即走至一旁桌案執筆洋洋灑灑寫下一張藥方子,就此扔給了孟津。

“這是藥方,出去找人帶你去抓藥煎藥,好了帶着藥過來,一日一帖,一個月便可好了。”

孟津接過了藥方子,他草草看了一眼,再是來回看着姬鴻漸與箬欽。想來該是想到姬鴻漸對箬欽有“邪念”,心中不放心就這樣撇下箬欽離去。

姬行涯嘆氣,只怕姬鴻漸要被孟津這樣看得心中不舒服,他連忙道:“父親不會做什麽的,孟山主還是早去早回罷。”

孟津再只猶豫片刻,恐怕是見還有個姬行涯在,便只好稍作安心便抓着藥方子出了房門。房門就此被掩上,姬行涯這才看向姬鴻漸。

“父親看診竟是這樣大牌,真是所料未及。”

姬行涯還是頭一次見到把了脈開了方子然後指示着別人去抓藥、而自己便是坐着歇息的大夫的。

“是他有求于我,再說我對他印象不好,挫挫他銳氣也是應該。”

姬鴻漸是說得理直氣壯的,姬行涯頗有些同情孟津,不過倒也未再多說什麽。

許是他自我感覺過好,可他總覺得他與孟津說話教姬鴻漸更是不大舒服的。

“姬先生。”

那箬欽忽地開口說了話。

這是姬行涯頭一回聽箬欽說話,那聲音聽着輕柔不過音色倒是不像他這人一樣美,頗有些沙啞,似是喉嚨有什麽損壞,還有些幹癟,略有些難聽。

“嗯?”

姬鴻漸沒正眼瞧箬欽一眼,只懶散地倚着床欄淡淡地應了聲。

“姬先生可是為了孟山主傷了先生之子而氣惱?若是,箬欽在此代孟山主對姬先生陪個不是,還請姬先生莫要那樣苛待山主了。他總算是一門派之主,如此苛待是從未受過的。”

“你不是忘了孟山主的事麽?怎麽還記得幫他說話?”

姬行涯面上問得淡淡,心中卻是甚為驚愕。

箬欽幹笑了聲:“确實是忘了。只是我得病忘事起,孟山主甚是關照我。受人點滴自當以湧泉相報,今日一句幫勸,也實在算不得什麽。”

原是這樣,倒也是情有可原。

“聽你這話,倒是大有病好之後又要為他做牛做馬以報恩情的意思。”

“……我雖不記得與他的事情,但那日醒過來發覺我沒了十歲後不少與那人有關的記憶後,我多少去了解了些。雖說是片面,卻也多少曉得了個大概。我以前許是心喜孟山主的,孟山主對我興許也有一點那方面的意思,只是我終歸不該待在他身邊。本該半年前就走了的,只是被這身子拖累着走不得,若是可以病愈,自當是要離開孟山主的。他們說我服食的是忘憂散,既然忘憂散教我忘了孟山主,想來我也是下定了決心的。如今雖從旁人嘴裏聽到孟山主待我之心、往日我待孟山主之意,可聽着卻如聞旁人事,心中波瀾不起,也是好事。”

姬行涯不懂這人分明心喜于孟津而孟津也心怡于他,可為何還要執着于離去。想問,只是畢竟關系不深,也不方便深入追問。

“那你可要待在我無名閣?”

姬鴻漸淡問道。

箬欽苦笑了聲:“姬先生當真想要一嘗我這樣的人是何滋味麽?”

姬行涯面色微微有些難看,卻是看得姬鴻漸忍不住地笑出了聲。

“只怕我這兒子不肯。”

“父親!”

這鍋忽地被甩給了姬行涯,姬行涯抿了抿唇似是有些埋怨地看向了姬鴻漸。姬鴻漸涯的臉掩在面具下頭,可姬行涯心中卻是分明得很,這人此刻定是在笑。

“那不過是玩笑話,用來激一激孟津的話罷了。只不過沒想到你雖用了忘憂散忘了不少事情,卻是清明得很。”姬鴻漸隐有幾分贊賞,“我要你倒非是要嘗你滋味如何,不過是聽江湖上傳公子箬欽天生有百毒不侵之體,且武功亦是高強,想要招入我無名閣裏。”

“江湖武功高強之輩比比皆是,怕是輪不到我。”箬欽唇角勾勾,“我這麽一點皮毛功夫,只怕還不及姬先生的三成罷。”

“确實不及。”

姬鴻漸坦言,頗有些自傲,但這分自傲卻不是沒有來由的。

“只不過你現下也不算差。我這兒子樣樣皆好,偏是根骨太差不适合習武。我平日裏雖基本上無什麽事,只是也總不可能無時不刻陪在他身邊護着他。”

說罷了,姬鴻漸寵溺地瞟了眼姬行涯。

姬行涯哪裏想得到姬鴻漸原是做的這番打算,先前還說什麽是要拿箬欽來當試藥的白老鼠呢,原來又是訛他的。

“如此說來姬先生是要我來做姬小公子的護衛?”

姬鴻漸颔首:“不錯。”

“只是……我如今這樣一副病軀,即便是得以病愈,之後也不知道武功還能不能全在……”

“這你倒是毋庸擔心。”姬鴻漸極有自信地斷言道,“以我的本事自然是徹底根除的。”

箬欽稍有幾分遲疑,他垂眸思考了片刻,終是點了點頭:“若是如此,便多謝姬先生擡舉了。正好我也無去處,如此倒是頗好。就是怕之後會因我惹得姬先生同孟山主不和……”

“孟津惹不起我無名閣。”

姬鴻漸哼笑了聲,眸中是一絲不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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