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你信外人,卻不肯信我?”

那人氣得眉目擰在一塊兒,眼睛通紅。

“不是的,承淵……我只是……”

只覺得心裏面不安和愧疚,他仿若孩子般蹒跚地走至那人身邊,想要伸手抓那人的衣袖,可哪裏曉得那人竟是一臉嫌惡地抽袖揮開。

“你所做之事直教人心寒,既然你已不信我,多說也是無益。”

那人說罷,便自腰間拔劍。不待他反應過來,便割開自個兒那一片衣袖。

“今日我雖中你們毒計僥幸不死,卻也是不敢再留在你的身邊了。今日割袍斷義,只願你我永生永世再不相見。”

“不要!承淵!我不要!”

這聲音是夢裏那人喊出的,卻也好像是自己喉嚨裏頭發出的。

這是他與前世那人最後一次活着見面。

當時他是真以為那人要與他恩斷義絕,卻不想到原來是那人早已中了毒,只是強用內功壓制不至複發,為了不教他心中內疚方才想要尋個地方一個人靜靜地去了。

夢裏那人仍在一個勁地向前走去,他在後面追卻是如何都追不上去。

“承淵!不要走……不要……”

呼喊着,可是那人卻不予理睬。

姬行涯已是急得眼中發燙,是淚是汗都分不清楚,只曉得若是自己不追上去,之後便只能尋到那人的屍首了。

“涯兒!涯兒!”

遠遠地,似是自天邊、卻又好似是近在耳邊的聲音那樣喚着,頓了片刻,姬行涯這才記起來。

對了,這是前世的那人、他今生的父親的聲音。

是了,那人早死在了自己受傷,而自己……也早死過數遍,轉世重生了。

如今世上,沒有江承淵,也沒有徐擎衍;只有姬鴻漸與姬行涯。

緩緩地睜眼,姬行涯見到了姬鴻漸陰晴不定的面孔,是擔心與氣惱兼半,倒是讓姬行涯有些不懂了。

擔心尚可以理解,可為何還會氣惱?

“父親……”

“你總算醒了。”

姬鴻漸舒了口氣,将一旁的溫熱毛巾拿過手為姬行涯擦了擦濕透了的額頭。

“教父親擔心了。”

“确實讓我擔心了,那該死的孟津。”

姬鴻漸皺着眉頭,瞧着真是恨不得将孟津碎屍萬段了才好的表情教姬行涯不由得生出了幾分擔心。

難道……?

“父親不會殺了孟山主了罷!?”

姬行涯一個緊張,不由得伸手抓住了姬鴻漸的衣袖。

“你那樣緊張他做什麽?”

姬鴻漸瞟了眼姬行涯的手,他一臉淡淡。

清楚地覺察得出姬鴻漸此刻的不愉悅,姬行涯頗有些手足無措地所縮手,咬了咬唇:“他怎麽都是一幫之主,若父親為了行涯做了什麽不可挽回之事,只怕會引起不少紛争。行涯不想,所以緊張。”

這話裏半真半假,也不知道騙不騙得過姬鴻漸。

“哼。”姬鴻漸冷冷地哼了聲,“你放心罷。那厮無事,看在箬欽的份上,我饒了他。”

“箬欽?”姬行涯怔了怔,“箬欽為孟山主求情了?那可是說箬欽解了忘憂散的藥性了?”

“沒有。”

姬鴻漸淡道,他伸手将姬行涯攙扶起坐靠在床上。伸手拿過一旁桌上的藥碗,似是那湯藥仍有些燙,姬鴻漸只是在那裏攪着,沒有遞給姬行涯喝。

“又興許記得有一點罷。誰知道呢!我知道你關心那厮,若是真殺了他只怕你心中也會不舒服,便沒有動手,只打了他一掌,廢了他的內功罷了。反正不過那點武學修為,廢與不廢也沒有多少區別就是了。”說着,瞟了眼姬行涯,姬鴻漸嘴角勾了勾似諷刺一般說道,“怎麽?心疼了?”

“哪裏,父親說笑了。”

他只是……覺得惋惜。

只怕浮夷山……要敗在這一代手上了。

“你适才做了什麽夢?嘴裏怎麽一個勁地說夢話?”

姬鴻漸面上有着一些陰霾,姬行涯這才察覺到姬鴻漸心情不快只怕不光光是因為孟津之故,還因為自己在夢裏的時候嘴裏說了什麽攪了姬鴻漸心情的話罷。

姬行涯努力想了想适才自個兒到底是做了什麽夢。

是前世的夢。

他夢到了自己聽信奸人之言,心碎之下施下法術除去自身情根,自此絕心絕情,世間萬物再不能教他為之所動。殺人也不會觸動心中一點良心。信他人之言,被離間之下,他終于對江承淵下了手。

那是慢性劇毒,七日一到便會發作、用以折磨人的奇毒。

那人在第七日知曉了實情,與他割袍斷義,可實際上卻是怕他難過而騙他說是早有防備所以毒無用,以內力鎮壓毒性就此離去,一個人這樣去了。

姬行涯還記得上輩子他尋到那人屍首的時候,那人的屍首因毒性發作早已變得不成樣子,雖是剛死不久,卻宛似是死了有好幾日已近腐爛的屍首。

回想起了那該說是回憶的夢境,姬行涯心中一驚,只怕自己是不是一個不當心說漏了什麽不該說的話。

“我……說了什麽?”

心中惶惶不安的,姬行涯甚至不敢去看姬鴻漸。

姬鴻漸嘆了口氣:“也沒說什麽,就不要不要的亂叫,還好你是兒子,若是女兒,我當真要以為你是不是被人侮辱了。”

愣了下,在理解了那“侮辱”是何意思的時候姬行涯登時紅透了一張臉。

“父、父親你……”

嘴巴剛張開,一口苦得要死的湯藥就這樣被送進了嘴裏,直教姬行涯皺緊了他那一堆細細的眉頭。

“苦麽?”

活了這麽久,他吃過的湯藥也不算少,可偏偏姬行涯就是習慣不了,要說最怕什麽,這其中自然有吃藥一項。

覺着有些不大好意思,卻也知道自己瞞騙不過這人,姬行涯臉紅了紅,輕點了點頭。

“把這些藥吃了,等會兒給你吃蜜餞。”

姬行涯順着姬鴻漸的目光看了去,床邊桌上還擺了一小碟子的蜜餞。

是他喜歡吃的金桔餅。

一碗湯藥就這樣飲盡,正覺得嘴裏苦澀得難忍,溫熱的手指便拿着金桔餅貼上了姬行涯的唇。

這樣的一記輕貼罷了,什麽意思都不帶,偏是讓姬行涯紅透了雙頰。

那人全然沒察覺他這麽一個小動作到底是要害姬行涯多心煩意亂,他淡聲道:“等會兒我會去為孟津看看,他受了我一掌,我又将他放置了一日,想來該是讓他吃夠苦頭了。”

相處了這麽久,姬行涯對自己父親的性子多少也是有些了解的。将孟津放置那麽久其實丁點兒算不得稀奇,倒不如說他覺得姬鴻漸肯去給孟津看診已是仁慈至極了。

這樣也好。

這人這樣走了,總比一直待在他身邊攪亂自己心緒的要好。

姬行涯點了點頭:“嗯。”

放下了湯碗,姬鴻漸喚來了下人囑咐他們準備了吃食,喂過姬行涯後這才摸了摸姬行涯的頭發走出了房間。

也不知道自己是睡了多久,外頭天色微有些陰暗,瞧着該是近夜裏時分。姬鴻漸雖跟他說要他再睡會兒,只是怕是這期間他一直睡着,此刻竟是一點兒困意也沒有,只覺得精神奕奕的。

平躺在床上瞧着頂上木板子發呆不知發了多久,姬行涯回神還是因為外頭傳來的敲門聲響。

這輩子活了這麽些年,要說有什麽長進怕是沒有多少,最明顯的長進就是姬行涯發呆的本事厲害了許多。

“姬小公子。”

那聲音是箬欽的。

也不知道這個時候箬欽來這裏做什麽,身子尚未好透居然也敢這樣到處亂走。

無意中為這人擔心了一番,姬行涯撐着自個兒的身子坐起了身,應道:“箬欽公子請進來罷。”

外頭那人應聲,便推門而入。

如今雖已脫冬,卻仍是頗冷,偏偏這人卻好像不曉得寒冷為何物,分明身子孱弱着,卻只着了單薄的兩間衣衫就這樣過來了。

“姬小公子,可打攪你休息了?”

屋裏仍然生着爐子,暖得厲害。

箬欽忙關上了房門,隔去了外頭的冷風。

“無妨,正巧我睡太多了,此刻也是睡不着,閑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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