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
梁琰回來的那天,莊深沒有回來。
隔天傍晚,陳阿姨看着新進門的男孩,他的臉上剛做了手術,右眼角和鼻梁上貼着紗布,站在周助理身後神情漠然姿勢怯懦,陳阿姨偏頭去看他,他便垂着頭用略長的黑發遮擋着視線,她只是個保姆,雖驚詫于少年容貌,卻也記得自己不能幹涉主人的事,因而雖心下納罕,只能先接過周楠手裏的藥。
周助理草草囑咐了幾句,讓陳阿姨帶他到樓上去休息,主卧她壓根沒考慮,其他房間又都沒有打掃,只有莊深曾經鬧別扭住過的小房間還鋪着被子,他往日生了氣就睡到小房間去,梁琰哄好了又會回主卧,因而這間房也常打掃,這會兒領着人便讓他先在小房間歇息。
那少年也不和她說話背對她躺下就睡,陳阿姨待周楠要走還是忍不住追上去,欲言又止的,好半晌才問出一句:人呢?
周楠自然明白她問的人是誰,嘆了口氣,苦笑道:“他就是莊深,阿姨你認不出來嗎?”
陳阿姨照顧莊深快有兩年,莊深是什麽模樣什麽脾氣她最清楚的,況且莊深待她親近,她多少有些感情,聽了這話哪裏能信,一把揪住他急道:“長得像,不是一個人。”
這樣的荒唐事擱誰也不能信,找來這個少年也就蒙一蒙不熟悉的人罷了,周楠覺得自己頭疼:“你只要記住這個人以後就是莊深了,你別喊錯,”他頂着阿姨偵探般灼人的視線,指指樓上:“還有你別讓他去三樓畫室,也別讓他碰莊深以前的東西,梁先生他最近可能...情緒不好,你多注意點。”
周楠前腳叮囑完,梁琰後腳到家就發了個火,真名為方招的少年被巨大的摔門聲吓醒。
“誰讓你睡在這裏的?”雇主的眉擰得仿佛能豎起,大有他晚一秒從房間滾出去,就立刻要被解雇的意思。
陳阿姨趕緊拉着少年出了房間,到底是為人母的,看着小孩舉目無親的還要被人吼總歸可憐,便道:“是我沒留意,這就重新收拾一間出來。”
方招才第二次見雇主,已經被他吓得手腳發涼,他第一次梁琰時,梁琰看了他一眼,說他鼻子不對,又說他眼下少了一顆痣,他就得去動個手術,第二次他僅僅睡了個床,就莫名其妙被吼一頓,以至于四年後見到真正的莊深時,都有點可憐這個正主,是造了什麽孽呢才要陪着這個陰晴不定的男人一輩子。
這場戲可不好演,但誰讓他缺錢呢。
梁琰仍然會回來住,但他最近一門心思都在公司,事兒多應酬也多,時常晚歸,回來也是獨自睡主卧,從不過問方招,等方招的臉拆了線消了腫,他才喊來這個總是有意避開他的假深深。
梁琰略微仰着脖子扣着襯衫扣子,從鏡子裏看到出現在門口的半張臉,躲躲閃閃的似在猶豫要不要進去,他微垂着眼皮面無表情的盯着那張七分像莊深的面孔,看了幾秒便挪開視線,他想:到底是找來的一個演員而已,沒有半分深深的神韻。
他對方招的排斥幾乎就寫在臉上,但在二叔面前,他又能親昵的抓着方招的手舉起,杯中酒液翻卷,清脆的碰上了二叔的杯子:“深深,給二叔道個歉,他會原諒你的。”
方招一頭霧水,只得低眉斂目:“叔叔...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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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誰家的?這裏誰是你叔叔?”梁文博皮笑肉不笑的挪開杯子,不知道梁琰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往日把這個情人藏得嚴實,今天倒主動帶回梁家來給衆人瞧,還假惺惺的讓人道歉,前頭秦桢要搞莊深,他把秦桢報複得那麽慘,這會兒卻又來伏低做小讓小情人道歉,實在不是他一貫的作風。
席中梁家的叔伯嬸嬸們已經忍不住開始議論,程韻坐在梁琰旁邊,隔着梁琰去看莊深,幾番打量卻總覺得有哪裏不對勁,方才落座的時候她和他眼神對上,莊深卻神情陌生好像不認得她了似的,白玫瑰畫才送了沒多久,怎麽見了面連個笑臉也不回應呢。
梁姝冷眼看着,見氣氛僵持,忽的一笑:“二哥,你就大方點,一筆勾銷豈不大家方便?”
梁文博瞥向她,看到她眼中毫不掩飾的嘲諷,不由冒上了火氣,最厭她成天的和他作對,從小就是這樣,和大哥親近,所以事事都要防着他,諷刺挖苦他,可惜這倆兄妹最後也不過是反目成仇,梁文博想到就笑:“你知道我的,我已經夠大方了,還記不記得當年是我攔着大哥,要不然程鋒就不僅僅是斷腿了。”
梁姝猛地站了起來:“你說什麽?!”
“媽。”程韻趕忙喊她。
林婉在臺下踢了梁文博一腳,示意他別惹事,這麽多親戚在呢。
“吃飯吧,”林婉直起腰冷着聲打斷了席間窸窸窣窣的讨論,看向梁琰時目光淡淡的,态度柔和了許多:“我聽梁致說你上個月去看他了。”
“是,他很好,母親放心。”
林婉笑笑點頭:“難為你這麽多事還記挂着他。”
“他考得不錯,我只是幫他辦點手續...”
方招蒙頭吃着眼前的兩碟涼菜,梁琰戲做得足,時不時給他夾點菜盛碗湯,來的路上梁琰告訴過他不要和這個家裏的任何人搭話,他也便老老實實當個啞巴,吃多了菜口幹,他也沒在意就把杯中的紅酒仰頭喝了。
梁文博略一眯眼,竟拿過酒瓶要給他添酒,梁琰餘光瞥見,伸手擋住了瓶口。
“二叔,他不能喝多。”
“是嗎?我看他喝得挺暢快,還想和他多喝幾杯呢。”酒瓶轉了方向,在梁琰的杯中傾出液體。
梁琰垂眸晃了晃杯子,似笑非笑的瞄了一眼方招,方招木愣愣的呆了幾秒立時垂下了頭,心內暗道糟糕,忘了莊深是不能喝酒的,這可壞了。梁琰面上不露痕跡,只是不再看他,擡起杯子:“我陪二叔喝吧。”
梁文博一手拿起酒瓶一手拿着杯子:“走,咱們樓上喝去。”
席間衆人本還想着再看幾個熱鬧,見他們竟然走了,大失所望。
梁文博上次在酒吧喝醉了,酒吧燈光晃眼,他其實沒太看得清莊深的臉,但程韻可就不一樣了,梁琰走後,她悄悄挪了一個位置到‘莊深’身邊,只試探了一句“你送我的百合畫真好看。”就明白眼前這個人壓根就是個冒牌貨。
哪有人分不清百合和白玫瑰的,除非他根本就沒見過那幅畫。
梁家家主的卧室內,已經許久沒有人住,梁琰拉開窗簾靠在窗邊,他逆着光手指摩挲着杯子,表情無波無瀾,梁文博在床腳的沙發上坐下,叔侄二人對着牆上的梁文隽各懷心思。
“梁琰,你是幾歲來梁家的?”
“七歲吧,還是八歲。”
到底是幾歲來的梁文博不在乎,不過拿來當個話題的引子:“你來的那年梁致剛剛出生。”
梁琰仰頭抿了一口酒,從剔透的玻璃杯壁裏看了他一眼,陰鸷的眸子沉在酒液裏,不動聲色。
“我記得你從小成績就好,”梁文博看着他大哥的遺像,意有所指:“但在這個家裏光出色是沒用的,你知道家族裏總是喜歡扯什麽名正言順,二叔年輕時也深有體會。”
深秋的太陽也毒辣,梁琰轉過身掩飾着翻湧的情緒,在刺目光暈裏仿佛看見了年輕的二叔。
梁琰曾聽父親談論過二叔,二叔是爺爺和外面的女人生的孩子,年輕時實在意氣風發,爺爺還曾經說要把位置給二叔的,但最終爺爺都不過是騙他而已,誰也不能輕易動搖家族的族規,否則開了例,連阿貓阿狗都妄圖伸手了。
梁姝的男人程鋒就是爺爺口中的一個阿貓阿狗,梁琰只記得他被父親打斷了腿,後來就消失了,這些年去了哪是否還活着,誰也不知道,但梁姝從未停止過對他的愛,這點毋庸置疑。
“我聽你母親說梁致在國外鬧事,是你去擺平的?”
“是啊。”梁琰閉起眼緩了緩目眩的感覺,再睜眼時漆黑的瞳孔收縮,沉澱出精細的算計,他轉過身慢慢踱了過去。
“哈,爛泥扶不上牆的貨色。”
梁琰勾了勾嘴角,對于二叔給梁致的評判不做反駁,主卧有一張辦公桌,黑沉敦實的木頭已經不知道歷了多少歲月,見證過多少代人的更疊,上一任家主梁文隽的畫像正對着桌子,梁琰的食指從桌角沿着光滑的邊緣一路撫摸,直至到達桌子正中央的位置方停。
梁文博看出他的意圖,起身也走過來,往欲`望的柴草裏扔了一顆火星:“你就甘心把一切都拱手讓給蠢貨弟弟?”
梁琰猛地拉開椅子,旋身坐了下去,他展臂單手撐在桌沿上,嘴角噙着一抹笑:“這位置真是讓人心動。”
梁文博挑了挑眉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隐秘的陰謀總是讓人激動得連血液都要沸騰起來,他往梁琰杯子裏倒了一些酒,轉着手腕輕輕一撞,杯身發出清脆的一聲‘嚓’,仰頭一飲而盡:“合作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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