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隆冬深夜的南方小城車站,燈火昏暗,候車大廳只有零星二三人,為着省電空調一早就關了,但也總好過屋外零下的氣溫,從起點開往底站的高鐵剛剛停下,旅人皆已疲憊,行色匆匆的趕往各自的去處,跟在人群最後的男人清瘦高挑,在這大冷天卻連外套也沒穿,下了車凍得佝偻起背,站旁警衛吹着口哨催促他快走,他趕忙低着頭壓下帽子,提步小跑幾步出站。

程韻不是梁琰,自然不會在意他獨自遠行能不能吃飽穿暖,一張能買票的假身份證已是令他分外感激了,快到淩晨四點,一路神經緊繃,這會兒在候車廳接了一杯開水,手腳是涼的,滞澀的鼻息卻像要冒火,他哆嗦着嘴唇抿了一口水,估摸着又發起燒來。

喝完那杯熱水,想起程韻,忙拿出手機想給她報個信,編輯了一長串的話要謝她,他一向不擅表達,程韻與他也不算太熟,一段百字的話翻來覆去斟酌着,末尾挑了一個笑臉表情加上,這才滿意發出。

他攥着手機,微微笑着盯着那段話,看到前面一個小圈轉啊轉,從白色變成紅色,他按了一次重新發出,沒用,又按了一次,再遲鈍的人也知道已經被拉黑了,木愣愣的呆了片刻,長按住那段話,點了撤回。

大拇指微微發着抖,孤獨的旅人把眼睛藏在帽子下,無邊無際的黑暗如潮水卷噬而來,他模糊的視線始終停留在手指上,“除了我,誰也不會愛你。”陰冷的話語穿耳而過,他更低下頭去,程韻說梁琰之所以還留着他,是因為他弟弟梁致剛剛坐上繼承人的位置,唯恐莊深是梁文博私生子的消息走漏,會動搖梁致的地位。

一連串的秘密令他對梁琰的信任跌至谷底,這些爾虞我詐他從來不知道自己曾在其中扮演過如此重要的角色,就好像強行被安上了罪名一樣,他想大聲質問梁琰,防着他做什麽呢?明明知道他從不在乎錢財地位。

至于和梁琰之間的愛情...他咬緊了牙關,覺得曾經付出的真心都成了恥辱,他甚至不願意去承認自己蠢到六七年間把心交給了一個虛情假意的人而不自知。

紙杯捏皺了,他擡袖揩了下眼睛:“你們梁家...沒一個好人。”

怕被梁琰找到,程韻提前給他買好了輾轉多個小城的車票,歇息到快天亮時,又該去趕下一趟車了,地名他都不認得,只随着列車帶他四處颠簸。

幾日後身體越發沉重,用兜裏僅有的三百塊買了去C城的車票,上車吞了一顆退燒藥,窩在座位上沉沉睡去,夢裏梁琰帶着人一直在追他,追到懸崖邊,他就義無反顧的跳了下去。

猛然驚醒,又是深夜,他燒得腦子不大清醒,身邊有人走快一些,高聲呼喝他都覺得是梁琰追來了,梁琰本事大,莊深擔心方圓會被他找茬,他得去看一看方圓,酒吧裏很是熱鬧,他闖了進去,看到方圓好好的在那喝酒,他才略略安下心來,C城不能久留,他借了幾千塊錢打算去個北方的城市躲避,回了車站仍是擔心,又急忙跑去找方圓的男朋友孟河,孟河是醫生,醫院攝像頭多,他躲在地下車庫的一個角落裏,囑咐他一定得保護好方圓,孟河對他仍有敵意,他說完就沖進了寒風裏,瘦得像一只即将吹飛的風筝。

最後的這趟車從南到北,從早晨到日暮西山,莊深病得厲害,又戴着帽子遮遮掩掩,車站查票很嚴,攔路查看身份證的輔警摘了他的帽子,要他說出身份證上的號碼,他磕磕巴巴說不出,緊張得渾身冒虛汗,輔警覺得他可疑,要帶他去辦公室詢問,莊深臉色煞白,覺得自己的行蹤要就此暴露,梁琰一定會找來的,混亂的神志已經想不出周全的辦法,他被帶出了車站,輔警松手的瞬間他腦子一熱就跑了出去,車站門口人多,他瘋了一樣的跑,輔警高聲的呵斥如同獵槍一樣炸開在他腦後,羚羊吓得四處奔竄,他在人群裏撞來撞去,跨過馬路的圍欄...

他耗盡全力的奔跑,腦子裏已經分不清後面追他的到底是誰了,等他身體抛高後重重砸在地面上時,人群爆發出尖叫,他睜着眼遲鈍的掃過一張張圍觀的面孔,他想竟然沒有梁琰...他不甘心又努力搜尋了一圈,怎麽會沒有梁琰?

在漫長的喧嚣裏他等不來那個人,那個永遠會在他受傷時出現的人...生命流逝的一分一秒裏,他很奇怪自己能想起的竟然全是梁琰的好,眼前漸漸浮現出黑斑,在徹底失去知覺的時候,他的恨與愛一同消失了,至于梁琰是誰?他不想再記得。

---------------------------------------

Advertisement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