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烈日頭下的踏青,不過是一個給那些人的機會。褚餘安排了許多下去,只等着今日垂釣過後的收網。

底下的人都做得很好,把各方面全部安排妥當,就連随行的人,一一都篩選,保證每一個都能在這一場意外中,發揮意外的作用。

當時到底是怎麽想的,把真正意外的小姑娘給帶上,最後讓她真的成了意外?

不過是看她這幾日垂頭喪氣,一點朝氣都沒有,心中一動,索性就帶上了她。

如果她乖巧,這一場中必然會活下來,如果她不乖巧……

都不乖巧了,留着也沒有什麽用。

褚餘難得有垂釣的心情。他往日,總是喜歡更簡單的方式。

只不過因為通州府的關系更複雜些,鐵礦背後的那幾個勢力,加在一起也不是很簡單就能鏟除的。這才耐下性子,陪他們玩上一玩。

箭矢的出現,從起初到最後,幾乎都在褚餘的盤算之內。

唯一漏算的,是他腳邊蹲着的小丫頭。

她像是吓壞了,慘白着臉滿眼驚恐,恨不得暈過去,即刻消失。

應該早一點讓她上馬車的。

偏就在這一刻,她走不得。

之後的,就更出乎褚餘所料。

明明是個膽小的,怕死的,總是縮在人身後,連說話聲音都不敢大的小丫頭,居然在弓箭射過來時,撲到他身上,用自己的後背去抵擋那來勢洶洶的弓箭。

那一刻,褚餘漏算了。

Advertisement

懷中小姑娘疼得渾身一抽。

他抱着她,被小姑娘的失控連帶着腳下一滑。

又是一處漏算。

滾滾河流急湍。

懷中的小姑娘入水後整個人都僵硬了,死死抱緊他的肩臂,身體在水中起伏,一口水一口水灌入,她求救一聲都發不出,只有細弱的手指緊緊扣着他的肩臂。

像是瀕死的幼獸,抓住了唯一活命的機會。

這種情況哪怕是精通水性的好手也未必能順利從水中游出,更何況褚餘,他對于水性,不過是剛好懂罷了。

懷裏還死死墜着一個吸水後分量不輕的小丫頭,就算他再大的力,在水中一時之間也奈何不了。

褚餘下颌緊繃,單手摟着懷中已經失去意識的小姑娘,在急湍的河流中努力找一條通往河岸的路。

水流中湧動着不同于普通水下的沉穩,倒像是有不少的暗旋,來回迷失水中的方向。

不妙。

褚餘低頭看了眼懷中的小姑娘。

蒼白着臉,眼睛緊閉,她滿臉的河水,已經意識不清。

嗆水嗆到暈過去了。

若是扔了她……

他眼神有些微妙。

褚餘摟着她的手臂用力,把人固定在自己懷中,重新吸入一口氣,帶着她繼續往前。

罷了。

這世間只有一個她這樣的小傻子,若是松了手,以後就沒了。

實在是……失算。

烈日當下,河岸邊,褚餘抱着懷中濕漉漉的小姑娘,拍了拍她的臉。

她沒有一絲一毫的反應,也就是還有些微弱的氣息,證明她還沒有溺死。

褚餘看她的眼神有些複雜。

柔弱,膽小,愚笨,還是個別人送來的探子。

這樣的人若是換做之前,他有多少殺多少,全當解悶兒了。

偏偏就是這個笨丫頭,在一場他心知肚明的籌謀中,出現在他的身後,用纖弱的背影,笨拙的擋在危險面前。

對什麽都不知道的她來說,這就是主動送死。

明明怕死怕得要死,還護着他。

護着他……

這感覺,倒是二十年來頭一遭。

有點讓人陌生。

褚餘的手指戳上了小丫頭的臉。

濕漉漉的,冰冷,沒有以前那麽軟。

她昏迷了,泡在冰冷的河水裏那麽久,體溫都在下降。

放任不管,怕是活不過多久。

褚餘靜靜看着毫無知覺的小姑娘,半響,彎下了腰。

雖然,他從來不願碰觸旁人。但是之前意外捏過她,沒有惡心。

這也算是她自己救了她一命。

柳安安好難受。

她哼哼唧唧了半天,覺着自己哪哪兒也不舒服。

她是趴着的姿勢,胸口壓得疼,背上更疼。還沒有睡明白,迷迷瞪瞪的她嘴巴比腦子反應的快,哼哼唧唧着等丫鬟扶她起來,給她倒杯水來。

只她哼唧了好半天,身邊也沒有丫鬟來扶她。

柳安安不情不願睜開了眼。

這一睜眼,倒是吓到了她。這裏是哪裏?到處都是灰土的泥土屋,頭頂橫梁都斷了一半。烏黑的門上,連個門環都沒有。

內裏更是簡單破舊,除了她躺着的炕外,房間裏只有角落堆積的雜物。

這,這是什麽地方?

對了,之前發生了什麽來着?

出門踏青,忽然遇上刺殺暴君的偷襲,她腳下踩着裙擺摔倒在暴君身上,還連帶着他,一起滾落河中了!

要死要死!她現在還活着,可能也活不了多久,暴君被她推下河,必然是要震怒,怕不是要把她五馬分屍!

柳安安心中慌亂急了,想了半天,越想越難過,都顧不上疼,眼淚一串兒一串兒掉。

“哭什麽?”

身後男人的聲音淡淡的,倒是與往日有那麽一點的不同。

柳安安聲音一哽,來不及細想到底是哪裏不同,擡起頭眼淚汪汪看向男人。

暴君……在她眼裏一貫都是高不可攀,冷如冰泉的,衣衫總是一絲不茍,帶着寒冰一樣的溫度,讓人不可靠近。他從來沒有露出過哪怕一絲一毫的松散。

而現在不同,他穿着一身灰褐色的長衫,不怎麽合身也就罷了,袖子腿下短了一截,腰上松松垮垮,他的長發随意用一根發帶挽了起來,像是随處可見的平民。

也就是那張俊俏得過分的臉,讓他不像個普通平民。

男人靜靜看着她。

柳安安心中忽然慌亂了起來。

她把暴君連累到摔下河水裏,他的衣服肯定也是因為這個換了,換言之,她又害得暴君衣衫不整,沒有天子威嚴了。

柳安安眼淚嘩嘩地,吸着鼻子愧疚不已。

“公子有沒有受傷,有沒有凍着,對不起,都是我的錯,都是我不好……”

如果不是她連帶着暴君摔下來,她可能還能活下去……

這下還指望什麽活下去,暴君怕不是在門外就地給她挖了個墳,随手把她扔進去填土了。

褚餘眸光閃了閃。

背上的傷才裹了一層藥,小姑娘好像完全沒注意到她的傷,一醒過來就滿心擔心他。

哭得真慘,像個委屈的孩子。

這麽怕他受傷?

“我無事。”

他一撩衣擺,坐在柳安安身側,把手中端來的碗遞給她。

這是一碗濃稠的藥。小鎮子上,唯一的村醫開的。

小姑娘家在水裏泡了那麽久,本就體寒,再不去去寒,怕是要病得嚴重。

柳安安受寵若驚接過藥碗,一時之間,她心裏除了愧疚外,多了一種羞愧。

天下共主,帝王真的是帝王,哪怕是在這種情況下,被她拖累了,還要給她喝藥。

柳安安一點都不怕這是毒|藥,暴君想殺她直接就能動手,何必多此一舉呢。出于對暴君殺人能力的純天然信任,柳安安抱着藥碗咕嘟咕嘟喝完了。

好……苦!

她眼睛裏的眼淚滴滴答答的,癟着嘴苦得連嘴都張不開,生怕一張嘴,都要苦得她哇哇叫。

這下,柳安安忽然又有點別的想法了。藥應該是真藥,藥裏面有沒有黃連,就說不定了。

暴君……不至于這麽小氣吧?

柳安安尋思了下,他不像是個會在這種細節小事上糾纏的人。恐怕是這裏的大夫只能開得出這麽苦的藥了。

罷了,好歹是藥。

喝完藥,柳安安後知後覺自己背上生疼。

火辣辣的那種。

“公子,我是不是……是不是受傷了?”

柳安安趴在床上,都不敢轉動一下胳膊。剛剛喝藥的時候被苦蒙了,這會兒才感覺到疼。

褚餘瞥了眼她的背。

從水裏把人撈出來,渡了氣。兩個人落水後飄了很遠,上岸的地方距離鎮子已經不知多遠。又在烈日下抱着她,走了許久才找到了一個村落,用一塊玉佩換了村子最好的一間房,請了老婦人來給她洗澡換衣,聽老婦人說,她身上小傷不少,最重的,是後背。

他檢查過了,是弓箭射過來,在她背上插|入一分的傷。

說起來不重,但是也不輕。

再加上小姑娘細皮嫩肉,連翻帶滾的,背上青一坨紫一塊,猙獰的傷口流着血,看着實在嚴重。

“擦傷,不重。”

柳安安聽了這話,迷惑了。擦傷也這麽疼?難道是她自己吓自己的?

聽信了暴君的話,柳安安先入為主,真的把自己背上的傷當做擦傷了,活動了一下手臂。

“嘶……”柳安安欲哭無淚,堅韌不拔問,“這個擦傷,是不是擦得有點重?”

好疼哦。

褚餘面無表情,甚至有點想勾嘴角。

蠢丫頭。

傻得可愛。

柳安安傷得不算重。主要是她身子嬌弱,泡了冷水,又在烈日下小半個時辰,到了村子讓婦人洗澡,忽冷忽熱一場下來,傷口感染不說,夜裏直接起了高熱。

小姑娘夜裏忽然喃語,滿口胡話。

守夜的老婦人去隔間叫醒了褚餘。

“後生,你娘子起熱說胡話了!”

褚餘起身。

他提着一盞煤油燈。

躺在床上的小姑娘滿臉通紅,閉着眼額頭全是汗,燒得發幹的嘴唇動了動。

“……”

他彎腰。

“公子,別……我……”小姑娘的聲音又細又軟,黏黏糊糊,醉酒似的軟糯。

他直起身。

半黑半明中,褚餘讓那老婦人退下,挽了袖子坐在小姑娘的身邊,手裏捏着一方擰了水的帕子,生疏地放在她通紅的額頭。

褚餘低頭看自己的手。

這是他生平頭一回照顧人。

感覺有點奇怪。

半響,他的手指戳在小姑娘軟乎乎的臉頰上。

指尖發燙。

“孤親自照顧你,你要是好不了,孤就殺了你。”

作者有話要說:  安安:我怎麽感覺自己渾身發冷?

褚餘:別多想,我照顧你。

紅包包來啦~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