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小村落農家舍,只有個待出嫁的姑娘準備了個新木盆,這個木盆現下放在褚餘的手邊,接了半盆的井水。

柳安安額頭上的帕子,還是從她自己懷中掏出來,那個用紅色絲線繡了一個‘媚’的絲帕。虧着在外滾了一圈還沒掉,褚餘翻了出來,直接打濕這個帕子擰幹給她降溫。

村醫的醫術和藥材只能說平日将就還夠,小姑娘身嬌體弱,一身嬌嫩無比,遠不是粗淺村醫能伺候的。灌了一碗藥下去,還燒得臉頰粉嫩嫩,細語呢喃些分辨不出語調的話。

帕子來回擰了十多次,她總不見降溫。

夜已經深了。偏僻的村莊早就沒有任何動靜,唯獨這間小破屋,深夜點着一盞奢侈的油燈。

褚餘再次将絲帕放入木盆時,井水都被小姑娘的高熱燒得溫了。

天下共主緊鎖眉頭,如臨大敵盯着那木盆。

小破屋的主人,那個老婦人和她女兒都被他使了錢驅趕到隔壁,這會兒叫人都叫不來。

堂堂人間帝王,不得不屈尊彎腰端起木盆,繃着臉大步走到院子裏,潑了盆中水。

農舍的用水都是蓄在水缸中,葫蘆一剖為二,當做打水的工具。

木盆裏重新倒入清水,天上半輪彎月倒影在盆中,搖搖晃晃。

褚餘起身,目光短短掃過一圈。

農舍破舊不堪,處處灰土褴褛。空氣中是一股難以言喻的灰味。

狹小,破敗,令人有些窒息。

褚餘站在爬滿腐朽與青苔的梁木下,揉着額角,眼神逐漸随着冷冷的月色,變得失去溫度。

令人不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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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極了他厭惡的舊所。

一旦身邊沒有事情分心,那股子無法壓抑的煩躁湧上心頭。

他擡頭,那天空的月就像是失去了皎潔的光,那麽黯淡,需要鮮紅的、血色的,才能鎮壓的失色。

褚餘掬滿一瓢水,擡手潑向半空。

水花破開,灑落成漫天的雨珠。

每一顆雨滴裏就是一副畫,一副血紅的幻想。

褚餘面無表情,唯獨眼神漸漸充滿戾氣。

在心中翻湧着的暴欲,即将要找個宣洩口。

彎月在眼中快要染上一層朱紅時,隔着破破爛爛的半扇窗,嗚嗚的抽泣聲細細随着風飄出。

那一股子心中悸動的暴戾,被清明掩蓋。

褚餘回眸。

放着油燈的小房子裏,小姑娘不知道夢到了什麽,抽泣的聲音都不敢放大,憋在嗓子裏,委屈的像是沒有主人的小寵。

扔了手中的瓢,褚餘慢條斯理端起木盆回到床炕邊,冰冷的手指戳在睡夢中都在嗚嗚哽咽的小姑娘額頭。

算她好運。

差點都控制不住想殺人了。

已經多次,在這種情況下,暴戾控制不住之時,那個小丫頭嬌氣的哼哼唧唧,就像是供奉在佛前的一柱清香,使他靈識清醒。

好像,這個小騙子是有點特別。

不枉費他留她一命。

半晚上的時間,小姑娘一直哼哼唧唧,眼淚水順着眼角滴滴答答,哭得可傷心。

到底哪裏來那麽多眼淚,哭得這麽兇?

褚餘沒有那麽好的耐心,擡手給她揩去一次淚珠,第二次眼淚糊滿臉,他冷聲威脅:“再哭一聲試試。”

睡夢中的小姑娘哭聲戛然而止。

濕漉漉的睫毛上挂着一滴淚珠,要掉不掉。

褚餘颔首。

不錯,還算乖巧。

許是背後傷口疼,睡到後半夜,還沒有降下溫度的柳安安又伸手,堅定不移的往自己背上,傷口的位置撓去。

褚餘攥着她手腕一把按住。

沒一會兒,另一只手順利落在傷口上。

褚餘冷眼看着。

下一刻,心滿意足撓了撓傷口的小姑娘,把自己疼地癟嘴哭了。

抽抽搭搭,好不委屈。

蠢得沒眼看。

一夜折騰,好不容易天明,睡在炕上的小姑娘才迷迷瞪瞪喊着。

“水……”

一缺了口的破碗盛滿水抵在她的唇邊。

柳安安好咳。

她嘴唇毫無血色的白,缺水缺的都起了一層幹皮,一喝到水,咕嚕嚕咕嚕嚕吞咽,小破碗撤回的時候,她還戀戀不舍。

“還想喝……”

剛睡醒的她聲音軟綿綿地,撒嬌起來熟門熟路。

“自己起來倒。”

語調平平的聲音響起,柳安安腦子跟雷炸了一樣,受驚小倉鼠似的猛地在原地蹿了一截,扭頭看清,端着小破碗的,可不是那位氣度驚人的暴君嗎!

他瞥了她一眼,随手将小破碗放在一側,

柳安安心裏像是住了一個跳跳兔,上蹿下跳毫不安分。

剛剛給她遞水的,是暴君?

他親自伺候她?

她腦子壞掉了出現幻覺,還是……還是她瀕臨死亡,暴君垂憐她最後一眼?

柳安安咬着手指,眼睛裏只是一霎,就盛滿了難過。

男人上前兩步,擡手伸來。

柳安安猛地閉上眼。

下一刻,冰冷的大掌落在她的額頭。

咦?

柳安安警惕地睜開一只眼,男人收回手,離開房間。

不過是短短一會兒,他又端來了一個小破碗。小破碗裏散發着濃郁的藥味。

柳安安心中驚訝,可她真的不敢讓暴君伺候她,硬生生撐着身體坐起來,誠惶誠恐彎腰伸手接過小破碗。

“公子,公子放着我來,不敢勞煩公子。”

這會兒碗裏哪怕是一碗的砒|霜黃連,柳安安都不敢遲疑片刻,咕嚕嚕咕嚕嚕往肚子裏灌。

苦得她要哭不哭的,唯一的好處就是解渴了。

“不敢?”

褚餘看着小姑娘頭頂的旋兒。

“已經勞煩我一夜,現在說不敢有何用?”

最後一口柳安安剛憋在嘴裏,差點忍不住吐出來,嗆得眼淚花花硬生生吞了下去。

什麽叫,勞煩了一夜?

她哪裏來的膽子敢勞煩暴君照顧她一夜?

喝完藥,柳安安連炕都不敢躺了,站在暴君身邊絞着手指。

背上可真疼。

昨日暴君給她說,只不是擦傷,可這擦傷疼得當真抓心撓肝地。柳安安總想回頭看看,自己背上的到底是什麽樣的擦傷。

傻杵在那兒沒一會兒,門外來了個老婦人,

“娘子醒了?來吃點東西填填肚子。後生也還沒吃的,你們夫妻倆正好一起。”

柳安安猛地擡起頭。

瞠目結舌。

夫妻?

這裏哪裏來的夫妻?

誰和誰?

腦子亂糟糟一片時,一只手已經拎着她的後衣領,将她往前提溜了兩步。

“就來。”

農舍能做出來的飯菜,哪怕是老婦人再怎麽用心,手藝所限制,也不過是比粗茶淡飯還要再貧瘠一些的。

那準備出嫁的小女子端來碗筷,放在裂紋了的土桌上,目光不由自主落在褚餘身上。

農家的小女子大都幹活,曬得臉頰紅彤彤的,看不出什麽,只她手腳麻利給褚餘面前擺了飯,聲音有些學柳安安的嬌細。

“公子請。”

褚餘眉也不擡,就着那放在他面前的碗直接推給了柳安安。

柳安安還在糾結老婦人說的話。她一個撐死了連名分都沒有拿到的小妾,怎麽敢和暴君稱作夫妻,心裏忐忑的時候,面前多了一個碗。

“公子不吃嗎?”

剛問出口,柳安安就後悔了。這可是帝王!哪怕不是帝王之前也是皇子,何曾吃過這種平民家中的粗茶淡飯。這種農家飯,他肯定吃不下去啊。

出門在外,暴君身邊除了她,一個伺候的也沒有,這個時候是不是就是體現她重要性的時候了?

柳安安剛要放下筷子,褚餘瞥了她一眼。

“你先吃。”

柳安安哦了一聲,老老實實接過褚餘的碗開始扒拉。

扒拉着扒拉着,碗底出現了一個金黃的煎蛋。

柳安安一時難辦。雞蛋哦,平日裏的确不稀罕,但是這種地方能有雞蛋,肯定是稀罕的。這種東西應該給他吃才對。可是自己都已經吃剩下了,暴君怎麽可能動她的剩碗。

她看看碗底的雞蛋,又看看褚餘。

自己也沒吃,直接起身去問那婦人家中還有什麽食材。

褚餘給的那個玉佩,足夠把這間房屋全部都買下來,婦人不是個貪心的,老老實實交代了廚房裏的存餘糧食。

還有三個雞蛋,一把精米,一塊熏肉。

柳安安挽起袖子。

“公子,這裏的飯菜你怕是吃不慣,我做給你,你稍等一等,馬上就好。”

哦?

褚餘坐在土桌前,手指揉了揉額角。

她還會下廚?

柳安安還真會。

往日在王府時,義父挺愛吃這一方面的,她就經常下廚哄義父開心。

只是,她不會生火。

還是那小女子主動來幫忙,引燃了竈臺下的木柴。

清洗了米肉雞蛋,柳安安手腳麻利将熏肉洗幹淨切成指頭尖大小的顆粒,又拍的松軟,混着精米一起下鍋。

出鍋前澆了一碗蛋汁進去,攪拌均勻後繼續焖上,另外的鍋竈就用來煎了個雞蛋。

雞蛋瘦肉粥一出鍋,柳安安在上面蓋上金黃的煎蛋,又撒了一小撮蔥花,端了上來。

“公子,粥煮好了。你嘗嘗。”

柳安安垂手站在褚餘的身側,眼睛亮晶晶地。

她對自己的廚藝很有信心,應該不會讓他不喜。

粥的确很醇香。

褚餘盯着眼前這碗有別于其他飯菜的粥,不喜旁人用具的這一點,好像瞬間失去了原則,嘗了一口,入口軟糯,米粒與肉蛋融為一體,口感極佳。

他放下勺子。

小姑娘還在盯着他等個答案。

明明昨天被箭射到,身上到處都是傷,燒了一晚上,嬌氣的小姑娘居然因為他不肯吃飯,忍着痛親自下廚。最有趣的是,剛剛看見碗底卧着的雞蛋,居然滿心想的是給他。

“背不疼嗎?”

他問了個和粥毫無關系的問題。

這麽一說,柳安安迷茫地點點頭。

“疼啊,好疼哦。”

皺着一張小臉,柳安安無比困頓:“公子,不是說我只是擦傷嗎,怎麽過了一夜還這麽疼?”

褚餘低下頭,又喝了一口粥。

蠢,因為我騙你的。

一碗粥很快見底。

從昨日到今晨,褚餘一直不曾進食,一碗肉粥下肚,身體的冷意都被驅趕了。

褚餘在陽光下,坐在唯一一把完好無缺靠椅上,眯着眼等待。

蠢姑娘還不知道她背上的傷有些感染,整個人都在低熱,還老老實實站在他跟前立樁。

“坐。”

“不敢。”

柳安安搖搖頭。

褚餘語氣不太好。

“我讓你坐你就坐,有何不敢?”

柳安安想了想,含蓄地指了指褚餘身側的空地。

“公子,你是讓我坐在地上嗎?”

褚餘眯了眯眼。

倒是忘了,這裏窮的只有一把從隔壁借來的椅子。

他手一伸,把小姑娘拉過來按在懷中。

柳安安倒吸一口氣。

“坐好了。”褚餘懶洋洋戳了戳懷中小姑娘的臉頰。

柳安安腦子一懵。

所謂的坐,就是坐在暴君的腿上?

這個,這個有點刺激。

可她真的不敢動。

暴君單手摟着她,另一只手在她後背傷口處戳了戳,疼得她縮了縮脖子後,冷哼一聲,下巴搭在她的肩膀上,閉上眼假寐。

暴君靠着她睡覺?柳安安傻了半天才反應過來這個事實。

有點,有點奇怪。

好像從昨日落水之後起,暴君就一直有些奇奇怪怪的。

想起這個,柳安安忍住心中打擾到暴君的惶恐,幹澀着問。

“公子,我們落水後,不知道……”

“等。”

褚餘懶洋洋打斷她的話。

一切都是他早早布好的局。

那些刺客也好,随從也罷。

只是柳安安的存在讓定數變成了未知。

計劃中的萬無一失,如今已經徹底沒有了把握。

一天一夜過去了,到底是誰會先找到他,一切都是不定數。

這樣更好。

全部都在掌控之下,多麽的無趣。

現在事情反而有趣多了。

不算全是浪費。

午後的陽光照耀着,人如貓似的沒了骨頭懶洋洋。

柳安安起初還有些不安,僵硬着背不敢動,随着時間的流逝,她也慢慢放松了肩背,閉上了眼。

迷迷糊糊中,她聽到了草垛子門被拍響的聲音。

柳安安睡意朦胧睜開眼。

耳邊,是暴君好整以暇的低語。

“你猜,來的是誰?”

作者有話要說:  安安:我猜他是不是誤會了什麽

褚餘:我猜她對我情深義重

紅包包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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