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缪廣逸風風火火回家,說是雙溪鎮發生了命案。
甄子彧表面不動聲色,心裏卻已忍不住想要探尋究竟,這其實完全是下意識的反應。他與金久奇整日膩在一起推理案情,對各類懸疑命案已經頗為敏感,更何況是一夜三戶滅門這種大案。
探案之人,接觸兇案就像獵狗嗅到血腥一樣,忍不住想要捕捉線索。
缪廣逸道:“當下外頭都在傳,說這件命案與當朝司天監魏洛有關。”
“魏洛?”這兩個字又喚起了甄子彧的記憶。金久奇的貼身随從也叫魏洛,那孩子從小跟着金久奇,如今已經能夠獨擋一面。
缪嚴道:“子彧,你認識魏洛?”
為了引起不必要的猜測,甄子彧趕忙搖頭,道:“不認識。”甄子彧琢磨,想必是同名吧。魏洛怎麽可能在這裏?此時此刻,魏洛應該在北平。估計他正在和曉楓找金久奇和甄子彧,兩個都是可憐孩子,以後便無依無靠了,希望他們能夠相互扶持渡過難關。
“成魔殺人”的說法甄子彧不信,金久奇說過,這世上沒有什麽神仙鬼怪,金久奇留過洋,看問題頗有見地,金久奇說的話,他信。
缪嚴也有懷疑,道:“世上哪有那麽多的鬼怪,無非都是奸人作怪罷了,再說,魏洛在雙溪鎮頗有威望,為何要回來行兇殺人損壞名聲?事情尚無定論,你切不可人雲亦雲。”
缪廣逸道:“知道了祖父。”
缪嚴招呼甄子彧和缪廣逸用飯。缪家人丁凋零,只剩下祖孫兩人相依為命,甄子彧的到來,讓略顯清冷的堂內有了生機,缪廣逸的話也漸漸多了起來。
說來說去又繞道雙溪鎮慘案——
據說,大約十年前,司天監魏洛孤身一人來到雙溪鎮,沒有人知道他從哪裏來要到哪裏去,只知道他偶爾到鎮上為人蔔卦,卦象也不是特別靈驗,只能勉強換些吃食,還經常要遭人取笑。
後來,一次偶然的機會,魏洛結識了當時的司天監廖開智,不知為何,魏洛突然變得有如神助,竟然搖身一變成了那廖開智的門客。魏洛助廖開智夜觀天象把脈國運,無一漏言,十分靈驗,自此一路飛黃騰達。
魏洛到了京城之後,得到了皇上的賞識,沒過多久他便頂替了廖開智成為了司天監,人稱“魏神仙”。
魏洛這個人,性格孤僻,不喜結黨,整日守在司天臺,傳言他是要修道成仙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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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言,五月初五,戌時,也就是前天夜間,魏洛望着夜空說了一句:“十年了,還不來嗎?”他話音未落,夜空中祥龍現世,天邊紅光閃動,待到紅光散去,魏洛已經消失不見。此事,司天少監和靈臺郎親眼所見。
是夜,雙溪山發生三戶滅門命案。民間都在傳,說是魏洛修仙,走火入魔,回到修煉地雙溪鎮,殺了二十二條人命,遁入了雙溪山中。
缪廣逸如說書一般,詳略得當,鋪陳誇張,把關于魏洛的傳聞都講給缪嚴和甄子彧聽,“昨日卯時,有獵戶進山,瞧見了魏洛的身影,當時他滿身都是血污,正在雙溪邊洗臉,據說,當時溪水都被染紅了。那可都是亡者的血啊。”
說完,他自己先打了一個寒顫。
缪嚴道:“坊間傳聞,聽聽便罷,不能當真。飯都冷了,快用飯吧。”
甄子彧須發過長,生活十分不便,他稍微用了些飯,便放下了碗筷,閑聊間,對缪嚴道:“缪老前輩,我想去雙溪旁看一看,不知是否方便。”
缪嚴道:“想去尋你那幅遺失的畫?”缪嚴記得,甄子彧醒來之時問過缪嚴,有沒有見到他随身攜帶的一幅山水圖。
甄子彧道:“尋畫之事不急,尋友卻是很急。”
“尋友?”
“嗯,子彧與友人結伴遠游,在雙溪山與友人走散了,我想回去尋友,還請廣逸相助。”
甄子彧想,無論如何他都要尋到金久奇。既然,此世的緣分從雙溪而起,那就回到雙溪,探蹤尋跡。這一世,不知要過多久,更無法預料歸期,孤身一人,漂泊無依,除了這一絲牽挂,生命能還剩下什麽意義?
人生在世走一遭,無非就是為了那一人,重生此世又走一遭,心中依然還是那一人,那人在,他鄉也是故鄉,那人失,便再了無牽挂。
缪嚴道:“廣逸每日卯時上山采藥,你可與他一同前往。”
甄子彧起身,認認真真拱手,再次道謝,“多謝缪老前輩照拂,子彧感激不盡,多謝廣逸。”
缪嚴道:“子彧莫要見外,老夫近日舊疾纏身、腿腳不便,不能陪他一同上山采藥,你随他一同上山,正好做伴。”
缪廣逸道:“對,我一人上山無聊至極,仙人剛好與我做伴。”
甄子彧道:“廣逸,為何頻頻稱我為仙人?”
缪廣逸道:“子彧兄突然就出現在了雙溪山,而且須發飄然宛若神仙一般,可不就是仙人?”
甄子彧笑道:“承蒙誇贊,但我不是仙人,只是普通人,上山之事還請多多關照。”
缪廣逸拍着胸脯爽朗道:“沒問題,包在我身上。”
只兩三句話,甄子彧便又開始想金久奇。“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甄子彧不知怎的,就憑空想起了這句話,雖然他是個男兒身,可他此刻卻想讓金久奇看到自己長發飄逸的模樣。
若是他看到,會喜歡嗎?他最會說鬼話,肯定會說喜歡,或者說“子彧好看的不得了,驚為天人”,甚至用詞更浮誇,他也可能會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然後再眉眼笑得彎彎,把子彧捧在手心裏親昵,他總是有辦法把人哄勸開心,讓人不知不覺便心甘情願的着了他的道兒。
太喜歡那個人了,甄子彧不知道,沒有他該怎麽辦?晚間,躺在陌生的夜色下,甄子彧想,那人就是他的命,找不到人,命就沒了。
次日,卯時。
缪廣逸帶甄子彧進山,兩人找到一處清澈的山間小溪。“子彧兄,我就是在這裏看到你的。”缪廣逸指着甄子彧暈倒的地方。
甄子彧尋着他指的方向望過去,那是一塊光潔生輝的圓形大石,清澈淩冽的溪水自山頂而下,穿越山澗青翠,伴着鳥鳴獸語,一路曲折向前,行至大石處,水寬不過仗餘,溪水擊打石面,泛起熠熠波光。
甄子彧暗自忖度,如此堅硬的大石,若是從天上落下來,摔到石面上該有多疼了,想到金久奇龇牙咧嘴皺眉,他心尖掠過一絲疼痛,若是從石中幻化出來,應該會好受一些吧?不知道,金久奇是怎麽過來的。
缪廣逸見甄子彧望着那塊大石沉默不語,問道:“子彧兄,你在想什麽?”
甄子彧道:“真是個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廣逸,這山叫做什麽名字?”
“雙溪山。”
“這水~這水該不會是叫做雙溪吧?”
“猜對了。這山上呀,還有個雙溪觀呢!”
“雙溪生在雙溪山,雙溪山上雙溪觀,雙溪山下雙溪鎮,真是有趣,不過,另外一條溪水在哪裏了?”
“這山上只有一條溪水。”
“只有一條溪水,為何叫做雙溪山?”
“這個呀~”缪廣逸神秘一笑,“等你跟我爬到高處便知道了。”
缪廣逸生在雙溪山長在雙溪山,爬山就像走平地那麽從容利落,兩人拾級而上,沿路的每一塊石,每一株樹,他都了如指掌。
“我們要多久才能爬到山頂?”甄子彧身子還有些虛弱,不多時,汗珠便順着臉頰往下流。
缪廣逸停下腳步, “快了,我們不用爬到山頂,只需爬到半山腰即可。這山石陡峭,你可要當心,前幾日祖父就是爬這個坡摔了腿,現在都沒辦法跟我一起上山。”
甄子彧擡手撫着衣袖擦了擦汗,道:“你每日自己在這大山裏來去,不怕麽?”
“怕什麽,見到獵物剛好拾掇回家。這是座寶山,方圓十幾裏好多獵戶指着它讨生活呢,白天上山也經常能碰到熟人。”
甄子彧玩笑道:“那要是碰到妖魔鬼怪呢,比如說~那個魏洛。”
“我有護身符。”缪廣逸從自己腰間抽出一個布袋,翻騰着找出一張紙畫符,這是前些日子我跟祖父去觀瀾學院看病,順道讨來的,據說非常靈驗。”
甄子彧道:“觀瀾學院也在雙溪山?”這裏的人真有意思,坐落在仗餘的小溪邊,就能自稱為“觀瀾”,這境界還真是超凡脫俗。
“對,就在~你看到對面那座最高的山峰了嗎?在那個山峰背面。觀瀾學院裏面教習探案的本領,那裏的學生個頂個都是神捕快,就連大理寺也得仰仗觀瀾學院,等我攢夠了錢把祖父安頓好也要去拜師學藝的。”
缪廣逸言語間十分向往觀瀾學院。
這裏還有教習探案的學院?若真如缪廣逸所言,觀瀾學院那麽厲害,肯定會在古籍中有所記載,甄子彧不記得自己看到過類似的記錄,心道這孩子可能描述地誇張了一些吧。
兩人一路走一路聊,甄子彧分散了些精力,竟然沒有覺得很累便到了目的地。
“就是這裏啦!”缪廣逸停住腳步,帶着甄子彧來到一個視野開闊沒有遮擋的位置,他擡手指着山澗裏的溪水道,“子彧兄,你從這裏往下看。”
甄子彧低頭看下去,真的是“雙溪”!
從他們這個角度看,那溪水竟自然一分為二,左邊青藍,右側墨綠,泾渭分明,十分神奇。
“沒騙你吧,這就是雙溪山得名的原因,沒人知道這是為什麽,據祖父說打從他小時候就是這樣,這溪水奇怪的很,站在山腳下看不出什麽異樣,來到這半山腰卻能幻化出兩種顏色,人們都說這山這水有靈性呢。”
缪廣逸沒有聽到甄子彧答話,他回頭一看,甄子彧正在出神地望着對面山峰。
甄子彧迎風而立,屏氣凝神,脊背挺直,長發飄逸,宛若入畫一般。站在他的視角凝望對面那座山峰,再俯視山腳湍流急水——這不正是戚氏丢失的那幅唐代山水圖嗎?
一模一樣,那山水圖描摹的就是這幅景致。
絕對不會錯,甄子彧記得清清楚楚,那山石的造型一模一樣,起伏的疊嶂一模一樣,雙色的溪水一模一樣,就連太陽所到之處折射的斑斓都一模一樣,同一座山,同一個時辰。
那幅山水圖沒有署名,原來畫的是這雙溪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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