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雙溪鎮,梅子鋪。

甄子彧昏昏沉沉,四肢無力,像是大病了一場。

他用力撐開眼皮,眼珠左右晃了晃,沒有看到鬼九,一時心生不悅,“我都病成這樣了,你還出去亂跑?”

家法處置!

按照家規,子彧生病,鬼九要寸步不離左右,不許接案探案,不許花天酒地,不許任性欺人,他此刻應該緊緊握着子彧的手,躺在床邊陪着子彧解悶。甄子彧自己立的家規,記得仔細,等他回來,定罰不饒!

甄子彧張了張嘴巴想要喚鬼九,喉嚨幹澀像是着了火一般,生生沒有說出一句話,他适應了好一會兒才稍微緩解。

輕挑眼皮——

窗棂有些破舊,沒有裝飾床幔,板床觸肌生寒,枕頭像石塊一樣冰冷生硬,身上搭着一床被子倒是幹淨,但被口處似是打了補丁。一切跡象都提醒甄子彧,這是陌生的環境,他以前從未來過。

“孩子,你終于醒了。”

一個老者的聲音進門,甄子彧心裏激靈一下,脖頸發硬。尋着聲音,他緩緩偏頭,見老者由外進入,看上去年近花甲,穿着不像是北平人,手裏端着一只瓷碗。

老者越走越近,臉上帶着慈祥的笑容,甄子彧看在眼裏,心裏卻是一點一點的冷了下去,他腦子裏浮現出一些畫面,胸口開始發悶,身體止不住打顫。

甄子彧突然想起來,他和鬼九好像出事了,他們掉進了一個黑洞裏,他拼命的想要抓住鬼九,“九哥在哪裏?鬼九!”甄子彧強撐着身體,嘶啞着嗓音,拼了最後一口力氣,喊“九哥”。

他沒有抓住鬼九。

他想起來了,他沒有抓住他。

老者見狀,連忙把裝了湯藥的瓷碗放到床邊竹凳上,扶住甄子彧,連連勸慰他,“孩子,你別着急,想要找誰,等病好了再說。”

甄子彧眼淚忍不住往下流,渾身哆嗦成了一團,委屈至極,悔恨至極。我為什麽沒有抓住他?我現在又是在哪裏?如果他出事了,我為什麽要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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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者勸慰半晌,甄子彧終于情緒漸穩,不再激動,而是發呆。

“孩子,你先把藥喝了,等養好了身體,再做打算也不遲。”老者把湯藥碗遞給甄子彧。

“您是?”

“老夫姓缪名嚴,祖傳行醫問藥。”

“多謝缪老前輩救命之恩,晚輩甄子彧。”甄子彧起身要拜謝,缪嚴扶住他,“孩子,你大病初愈,不必多禮。”

甄子彧端起湯藥碗想要喝的時候,才意識到自己身體的變化,他竟然滿頭長發,胡須也已經垂落。

“怎麽了,孩子?”缪嚴以為他怕藥苦。

甄子彧暗想,自己可能已經病了很久了,或許一直是缪老先生照顧自己,對缪老先生愈發恭敬。

他撩開胡須喝了兩口湯藥,那藥汁聞起來濕澀,喝起來倒是清爽潤喉,他舒服地輕嗽了兩聲,卻沒有繼續喝下去。

甄子彧把湯藥碗舉高了些許,劍眉微蹙,若有所思,“缪老前輩,我病多久了?”

缪嚴坐在床邊竹凳上,道:“兩日。”

兩日,怎麽可能?

甄子彧又問:“這是哪裏?”

缪嚴道:“雙溪山,梅子鋪。”

甄子彧低頭把剩下的湯藥一口氣全部灌進肚裏,而後拿着那個湯藥碗裏裏外外打量個仔細,指腹在碗口和足底處來回摩挲。

缪嚴不明所以,“家中簡陋,湯碗粗糙,切莫見怪。”

甄子彧依然琢磨着那只碗,問缪嚴道:“缪老前輩,這碗,是您祖傳的?”

“祖傳?”缪嚴聽罷朗聲笑道,“行醫問藥是祖傳,此等粗陋物件并非祖傳,這是我那孫兒前些日子在鎮子上用藥材換來的,是新碗,尚未用過,大可放心。”

甄子彧并非不放心。

只不過,北平城大古董行珍寶齋的三少爺,著名民國歷史大家段志良的得意學生,古玩神探金久奇“鬼九”的心上人,“九奇神探”的二掌櫃——甄子彧,一眼便瞧出了這湯藥碗是中晚唐的物件兒,而非他所在的民國。再之,甄子彧細細琢磨方才這位老者說話的口音——

“缪老前輩,煩請問一句,現在是什麽年份?”

“大唐貞元二十年。”

甄子彧聽罷,默默放下藥碗。

良久,他才回過神來。

他這是,穿越了嗎?

珍寶齋掌櫃甄啓榮共有三個兒子,大兒子甄子軒擅長研究瓷器,二兒子甄子墨擅長研究金石,小兒子甄子彧最擅研究古書字畫。自打小甄子彧就在古書堆裏紮着,在那些舊籍散冊中見過關于時空穿越的奇聞轶事,當時也沒有放在心上,只當是故事讀一讀罷了,沒想到世上真的有此等怪事。

甄子彧回想——

那一日,甄子彧正在書房揮毫潑墨,貼身随從曉楓蹑手蹑腳溜進屋,告訴他鬼九終于破了戚氏委托的案子,把那幅丢失的唐代山水圖給找回來了。

這本來是件好事,可是“鬼九”卻要親自把失物給人家送回去。甄子彧知道那戚氏,年輕守寡,頗有風韻,鬼九又偏偏生了個招蜂引蝶的相貌,甄子彧早就不放心了,一直讓曉楓盯着呢。

鬼九最是狡猾多端,不知道怎的就聞到了風聲,算準了自己晚上要被家規收拾,火速回家并把那幅唐代山水圖給甄子彧帶了回去,說是讓甄子彧欣賞一晚然後再還給戚氏。

甄子彧最喜古書字畫,見到山水圖之後心中怒氣消了不少,已然忘記了想要懲治鬼九的事情,鬼九見子彧歡喜,便又把他那塊祖傳的祥龍珮拿了出來,非要給子彧戴上。

說起那祥龍珮,甄子彧摸自己的腰帶。

“孩子,你是在找這個嗎?”缪嚴從甄子彧的枕頭邊上拿出一塊玉佩遞給他,“從你身上拿下來的。”

“是,謝謝您,缪老前輩。”甄子彧接過那塊祥龍珮,小心翼翼捧在手裏,嘴角泛起一個好看的弧度。飛龍雲紋,雕工精巧,反面細刻一行小字滿文,是家族姓氏,這是鬼九的親爹四王爺留給他的,據說是禦賜之物。

那天晚上——

鬼九軟磨硬泡,非得把這塊祥龍珮送給甄子彧。相比探案,鬼九更擅長哄人,“子彧,你就收了我的玉佩呗,求求你了,求求,求求。”

這塊祥龍珮是鬼九爹娘的定情信物,他早就想送給甄子彧,把他們兩個人的事情定下來,省得甄子彧老不不放心他,可是他央求甄子彧十多回了,甄子彧就是不肯收。

甄子彧不理,打開卷軸,一門心思賞析那幅山水圖。鬼九沒完沒了在他耳側念叨,一會兒伸爪子抱他,一會兒磨蹭着親他。甄子彧被他擾得靜不下心來研究山水圖,無奈道:“這是皇家傳承的物件,你給我算怎麽一回子事?我跟你說,這種古玉真的有靈性,你還是自己留着吧。”

鬼九也不管甄子彧肯不肯收,便硬給他系到腰間,“子彧,咱倆的事就算定下來了~啊。”

甄子彧道:“你不聽話,不定。”

金久奇道:“我聽話,絕對聽,我發誓。”

甄子彧手裏摩挲着那塊玉佩,聽金久奇睜眼瞎掰,眼前忽地閃現一道金光,剎那間四周天旋地轉。

甄子彧下意識伸手去抓金久奇。

黑夜。

如潮水般洶湧而至。

甄子彧瞬間感受到魂靈出竅一般的巨大顫栗,身體在漫無邊際的冰冷桎枯中游弋。

兇獸嘶啞尖叫,就在耳旁又似無限遙遠,殘酷熾烈的絞殺聲,穿破蒼穹。

他不知道自己在哪裏,他拼盡全力想抓住金久奇。

事與願違。

他只覺得越是掙紮陷得越深,已經被暗夜吞噬的身體,不由自主旋轉,旋轉,旋轉。

再睜眼,他已經躺在了這個陌生的地方。

想到此處,甄子彧心裏升起一絲希望,如果真的是穿越了,那是不是鬼九也穿越了?

他連忙問身邊救他的缪嚴,“缪老前輩,您有沒有看到和我一起來的~朋友?”

缪嚴搖搖頭,道:“沒有,廣逸只把你一個人帶了回來。”

甄子彧有些失望,“廣逸是~?”

“老夫的孫兒,缪廣逸,昨日他上山采藥把你背了回來,說是你在雙溪邊暈倒了,我看你這身穿着打扮,不是本地人吧?”

甄子彧見自己還穿着那件青色短褂,點頭道,“嗯,我确實不是本地人。缪老前輩,請問,令孫有見到我帶的一幅山水圖嗎?”甄子彧想,他們既然是穿越到了唐朝,想必是與那幅唐代山水圖有關。

未等缪嚴回答,只聽門外一聲疾呼,“祖父,出大事了。”

缪廣逸人未到聲先到,少時,腳步匆匆,推門而入。

缪嚴看了孫子一眼,沉聲道:“慌慌張張,成何體統?”

“仙人,你醒了!”缪廣逸看到甄子彧十分驚喜。他自知失儀,有些腼腆,這孩子十四五歲,憨憨實實,甄子彧想起一個熟人,不免又心生感慨,轉眼間就隔了幾世,世事無常。

仙人?

缪廣逸這稱呼,甄子彧沒有摸着頭腦。他拱手道:“多謝少俠救命之恩。”缪廣逸的模樣讓他想起了俠肝義膽幾個字,便順口說了出來。

缪廣逸聽後大為歡喜,眉眼上揚,意氣風發,“哪裏,哪裏,不敢當,不敢當。”

缪嚴道:“子彧這麽誇他,他可要翹尾巴了。你方才慌慌張張,要說什麽?老張頭家的狗又咬人了?”

“祖父,我去鎮上送藥,聽說昨夜鎮上出大事了,三戶滅門,二十二條人命全沒了!”

缪嚴和甄子彧均是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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