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少監下獄,靈臺郎失蹤。
返回觀瀾複命之前,章豫青疏通關系,甄子彧探監一次,争取拿到更多線索。雖說雙溪鎮案件已經告破,但魏洛和靈臺郎尚未找到,說不定還是觀瀾的買賣。章豫青不便露面,狄敬鴻和劉博恩不甚妥帖,此事,甄子彧必須出面。其實,他也想見少監,他想知道魏洛失蹤前還說了什麽?這關系到在哪裏能找到魏洛。
……
“甄子彧!”
“少監好記性。”
“你~你竟是魏洛的人?”
甄子彧進過牢房,很多次。那時候他經常去局子裏撈金久奇,鬼九行事做派一向大大咧咧,查案不免沖撞到警局的人,他又是個嘴硬的,被收到了局子裏也不讨饒。警局收了他還會專門派人去九奇神探鋪子裏給甄子彧送信,言外之意就是讓甄子彧揣着銀元去撈他,甄子彧經事經的多了與警局上下也就熟識了,每次揣上十塊大洋上上下下打發妥當便将鬼九領回家。
甄子彧最煩去局子裏,那種腥腐的味道令人作嘔,回家洗上三天都覺渾身難受,為此他沒少數落金久奇。可那人每次就是耷拉着腦袋不言語,等甄子彧數落完了氣撒出去了,他就嘻嘻笑着沒事人一般讨好,也實在是令人頭痛。
來到這大唐的牢房,才知道北平的局子是天堂。
甄子彧屏息,端着架子,牢房裏陣陣惡臭依舊揮之不去,受刑之人血污的身子如爛泥一般,不堪至極。甄子彧心善,若不是知其殺人時候的狠厲,肯定一眼也看不下去。
少監受了刑,只剩下半條命。
只一句話,他便聽出了甄子彧的口音,真是個極精細的人。
“在下,與魏大人不熟。”甄子彧祖籍陝西,西安話會說一些,西安方言雖與唐朝白話有些出入,但已經極為相近,即便如此,少監還是聽出了他言語間夾雜的北平口音。
少監匍匐在地,伸手用力搭了身邊草墊,蹭了上去,右手血肉模糊,據說入獄之前不小心燙的,看上去極其慘烈,也是個能對自己下得去狠手的人。少監撐起身子倚牆喘着粗氣,“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十年前魏洛第一次随廖開智到司天臺,與你講着同樣的方言,後來沒過多久,他便改了。”
甄子彧冷面以對,只道:“可能,巧了。”
少監嘴角扯出詭異的笑,甄子彧的說辭他并不信,“那也真是太巧了。你來司天臺查案之時,冷面不語,原來是怕被我識破啊?如今,你倒是不怕了?還是以為我這将死之人已經不會對你構成威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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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子彧有潔癖,長話短說,“随你如何掂量,總之,我與司天監魏洛,不熟。”
少監道:“既然不熟,業已交差,今日前來,又是為何?難道只是好心送我一程?”
甄子彧道:“靈臺郎失蹤,沒人知道當日司天臺上司天監魏洛說了什麽。”
少監道:“你想知道?”
甄子彧道:“事關國本,不得不問。”
少監冷笑道:“朝中争相漁利,無人關心國事,還有國本可言?”
甄子彧道:“那是他們無知,沒有少監這般高瞻遠矚。少監已經蟄伏十幾年,若非關系國本,少監怎會孤注一擲?哦,對了,少監不是孤注一擲,少監早已為自己鋪好了幾條路,只可惜,這麽多條路如今卻無一條能夠走得通。”
少監狂笑不止,自負至極,“今日他們目不識珠,未來定将食其惡果,天道輪回,一切皆有定數。爽快,爽快極了。”
甄子彧道:“少監莫不是放棄了?”
少監道:“你對一個将死之人說這些挑撥之言,還有何用?他們不會放過我的,若想放便不會等到現在了。”
這人終于想明白了,甄子彧最後争取道:“靈臺郎失蹤了,尚無音訊,如果找到靈臺郎或許有挽回餘地。”
少監久久端詳着甄子彧,眼神似有波動,甄子彧咬牙堅持與之對視。末了,少監道:“不管你們有什麽陰謀,我都看不到了,我會在奈何橋邊等你們,下來陪我。”他緩了一口氣,提聲道,“靈臺郎,你們找~不~到,別想了。”
甄子彧轉頭便走,行至牢房門口提聲喊了一句,“休要再妖言惑衆。”底氣十足,周遭可聞。
隔日,少監,斬。據說行刑前,他已經被隔了舌頭了。
章豫青道,這人殺的有些蹊跷,大理寺太過草率了,畢竟失蹤的司天監和靈臺郎尚未找到,關聯人竟就沒殺了。
甄子彧道,想來是朝中有人怕他胡言亂語,早日送少監歸西,活着的人就能安生了。不過,既然他不知道線索,殺了也就殺了,大理寺那種地方,活着也是受罪。
觀瀾學院。
時過于期,否終則泰。
通俗解釋就是,倒黴催的背運走到頭兒了也可能不小心踩到狗屎運。比如,天嫌地嫌同窗嫌的狄敬鴻,一夜成了香饽饽。
狄敬鴻的老同窗聶彭飛一向對他愛答不理,這會子見面也熱絡起來了,“敬~鴻~兄,順利交差,可喜可賀。”
狄敬鴻撐腿倚肘靠書案,捏起一粒堅果抛高接住,“好說,好說,都是靠兄弟們提點。”說罷擡下颌逗弄劉博恩,“尤其是博恩兄的鬼斧天工神畫手。”
狄敬鴻往日沒少受聶彭飛奚落,不過狄敬鴻一萬八千條臭毛病之中有一條小小的優點,心大。轉頭就往,煩惱不過宿,說的就是這位了。
劉博恩捅捅他,“敬鴻兄,你評評看,我這幅新作筆法如何?”劉博恩端着一張畫稿擺到狄敬鴻的眼皮子底下,畫稿上面狄敬鴻正俯卧酣睡,夢游周公,旁側甄子彧手指點着他的額頭,神态清冷,眼神恨恨。兩人一靜一動,神韻俱佳,诙諧逗趣。
聶彭飛擺手道:“博恩兄,你這畫作雖傳神,但無趣。在下來創作一幅,你給評判如何?”幾人圍着聶彭飛起哄,聶彭飛拿過筆墨,寥寥數筆,一只大老鼠躍然紙上,壯碩憨肥,儀态全無,似是正在倚着桌子偷吃。”
周遭人哄堂大笑。
狄敬鴻不以為意,斜着眼睛端詳片刻,“彭飛兄,你這畫的不像啊,喏,我是正手倚桌,此孽畜是反手倚桌,不像,不像,重畫,重畫。”話音甫落,又是哄笑。
甄子彧瞥了一眼那張畫,咬着嘴唇一聲不吭,人家這是在捉弄你,說你“相鼠有皮,人而無儀。人而無儀,不死何為”你可倒好,不怒反笑,長此以往,任人都可奚落你。
狄敬鴻正與旁人打的火熱,轉身一看,甄子彧已經離坐,“子彧兄,你怎麽走了?”
甄子彧冷冷,道:“無趣。”神态、眼神,與方才劉博恩畫中如出一轍。甄子彧轉身出了撥雲堂,衆人止住笑聲,周遭頓時安靜。
“改日再與你們玩兒,副探要去追我老大了。”狄敬鴻連忙追了出去,“子彧兄,等等我。”
甄子彧不理。
狄敬鴻拽住他的胳膊,“大家開個玩笑罷了。”
甄子彧抽出來。
狄敬鴻又攀上,“別氣。”
甄子彧埋怨道:“賤皮子,活該你被人捉弄。”
狄敬鴻腳底撚着一塊石子,晃晃悠悠的,“我都習慣了,木秀于林,風必摧之。那些平庸之輩,愛鬧鬧去呗。”
甄子彧道:“沒心沒肺,沒臉沒皮的東西。”說完,又覺得話重了,抿了嘴。
狄敬鴻道:“我以後不這樣了,你別氣了,不若,咱倆去玩兒如何?”
甄子彧道:“能有什麽好玩兒的,說來說去就那麽兩處。”
狄敬鴻兩目放光,“嘿~嘿~,小瞧我不是,旁的我不擅長,若說玩兒,諾大的觀瀾無人敢與我狄敬鴻争第一。”
甄子彧擡眸,翻他一眼,埋怨道:“你可真是個英雄。”竟有些撒嬌的味道,看得狄敬鴻心神一蕩。
狄敬鴻瞧瞧附在他耳邊,“子彧,不若,我們下山去看看熱鬧?”
甄子彧不喜熱鬧,淡淡道:“不去。”
狄敬鴻道:“鎮上好玩兒的可多了,我帶你去吃最好吃的點心。”狄敬鴻偷偷瞄左右,壓低聲音道,“你喝過酒嗎?鎮上有一家酒肆,清酒美極了。”
甄子彧道:“觀瀾不許飲酒。”
狄敬鴻道:“你剛來對觀瀾的規矩沒有參透,我給你細細講哈,觀瀾呢是說不許飲酒,但山下可以飲酒啊,怎麽樣,去不去?”他說罷搖晃着甄子彧的胳膊,“去吧,去吧,去吧。”晃得甄子彧眼花。
甄子彧無奈,只能往外推,“你去找博恩兄,他不是最愛與你一起玩兒?”
狄敬鴻道:“他現在眼裏只有章豫青,都不理我了,豫青接了個案子,讓他随時候命。”
甄子彧一聽案子,來了精神,“他們這麽快便接了新的買案文書?為何咱們沒有接到?”
狄敬鴻道:“嗨~章豫青就是個辦案狂魔,我們不說他們。”其實狄敬鴻知道有買案文書到,但他故意沒和甄子彧說,近日累成這樣還不歇歇,搶什麽搶。
甄子彧見他支支吾吾,猜出肯定有鬼,“你看看人家劉博恩,都已經努力上進了,你還一心只想着玩兒,你說實話,是不是有案子你給推了?”難怪都說你爛泥扶不上牆,自己不求上進。
狄敬鴻手指纏着甄子彧的發梢,嘿嘿笑着,“急什麽嘛,以咱子彧的本事,那些青銅級的小案子不接也罷。”
甄子彧掉了臉子,“限你三日之內拿到新的買案文書,否則不要回去睡覺了。”自己竟然答應了收這個人做副探,這人也太不讓人放心了,如此下去,好不容易上浮幾個名次又得被他給拽回去。甄子彧喜靜,原想接案子抛頭露面這種事就不參與了,看來完全放權還是不行。
這咋還不讓睡覺了呢?
甄子彧正在氣頭上,狄敬鴻哪裏敢反駁,東扯西扯找借口,“劉博恩他就是喜歡人家豫青,天天有事沒事獻殷勤,你別被他的表象給迷惑了。”
“喜歡?”
“也不是喜歡,他就是,他就是沒事獻殷勤,對,沒事獻殷勤。”狄敬鴻兩只手飛來舞去,三歲無異。
甄子彧看着他是真發愁,蹙着眉,懶得說話了都。
狄敬鴻見甄子彧不語,繼續鼓動他,“魏洛極有可能在雙溪山,你說~官府張榜公告,他會不會也去湊個熱鬧?說不定我們能有新發現呢,你不是一直想找到魏洛?”
甄子彧的臉色終于湊合着能看了,“官府張榜公告案件結果嗎?”少監已經問斬,官府是要給百姓一個交待了。
“嗯嗯嗯。”狄敬鴻點頭如搗蒜,“可不,我其實就是想去找找線索,玩兒都是次要的。”
甄子彧終于松了口,道:“那行吧,早去早回,不許飲酒。”
狄敬鴻滿口答應,“好好好,你若與我一道下山,就算被逮到也會輕罰,院長現在可看重你呢。”
甄子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