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咫尺距離,四目相望。
甄子彧問狄敬鴻夜裏怕不怕,意思狄敬鴻明白,但他舔了舔嘴唇,腳下像是打了釘,不敢繼續向前。
昨夜,狄敬鴻故意使壞說自己害怕,粘着甄子彧往人家床上鑽,他其實就想逗逗甄子彧,沒想到甄子彧真的同意了,他先是激動不已,随後心癢難耐,最後卻如躺砧板,好累。躺在人家身邊,還要忍住不動爪子,簡直就是活受罪。
今夜就更尴尬了,他現在是人家的副探,副探便要聽主探的,更是不敢動不敢碰,躺上人家的床與下油鍋煎炸無異。狄敬鴻從小長在觀瀾,院裏規矩異常森嚴,他哪裏嘗過半點情愛滋味,無非就是山下鎮子上偷賣幾冊小書罷了,一旦那點動了心思,便再也掩不住了。
不能去。
甄子彧斂了目光,“過來吧。”
狄敬鴻:“……”主探讓我過去,我是不是必須過去?
甄子彧似乎有些惱了,“快些動作,昨夜沒睡不困嗎?”
狄敬鴻:“困。”主探惱了,我是必須得去了。
磨磨蹭蹭躺了,狄敬鴻整個人是僵硬的。
夜裏傳來甄子彧的聲音:“大理寺到底是精明,他們未必破不了這案子,但他們花高價向觀瀾學院買案,無非就是想找個擋箭牌,若是在破案過程中得罪了人,黑鍋我們觀瀾學院背,若是案子辦的利索得了賞,功勞大理寺拿。”
狄敬鴻道:“咱們觀瀾也不怕,咱們做的就是這個伸張正義還原真相的買賣。”言語間沒有半點玩笑嬉鬧,非常嚴肅認真。
這人,沒有廢,就是懶。
甄子彧探手攏了攏狄敬鴻的肩,“嗯,我們不怕。但,也要有防備。”
狄敬鴻肩膀一僵,下意識躲了。甄子彧手下落了空。
甄子彧有些難受卻沒表現出來,“碰到你了,沒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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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敬鴻半天悶出一聲,“沒。”
甄子彧道:“抱歉。早些睡吧。”
屋裏沒了聲音。夜,靜極了。
狄敬鴻:“子彧。”
“嗯~”
“你們幽州~男子可以~喜歡男子嗎?”
“嗯。”
“那我可不可以~”
“你想做什麽就做什麽,随心。”
狄敬鴻:“……”可是我不敢。
子彧的身上散着淡淡的香氣,像是能夠給人下蠱一般。狄敬鴻心裏想着不敢,爪子卻按奈不住,偷偷摸摸往人家手上蹭,肌膚觸碰時吓了個激靈,子彧的手光滑細膩,微暖。
他想抽手回來,卻被子彧反手捉住,子彧翻了個身,行雲流水,圈住他的肩膀,将自己送入了他的懷裏。子彧比他矮一些,恰好把自己的額頭墊到他的肩膀處,發絲磨着他的下颌,有些癢。
狄敬鴻将懷中的人緊了緊,“子彧,冷嗎?”子彧在發抖。
子彧沒說話,一滴冰涼的水珠打到了狄敬鴻的脖頸上。狄敬鴻又緊了緊自己的手,“子彧,我幫你找他。”他覺得,子彧定是想那個人了。
“不找了。”甄子彧帶着鼻音。
“我幫你。” 狄敬鴻撫着他的背幫他順氣。
“不找了,他不會回來了。”
過了好一會兒——
“子彧,別怕,我陪着你。”狄敬鴻說。
……
缪嚴驗毒的結果出來了,是一種普通的藥粉,散在空氣中有殺滅蛇蠍蚊蟲的作用,如果短時間在密閉的空間中大量噴灑可致人昏厥甚至死亡,此藥氣味濃郁容易暴露,一般案犯不會用它作案。
狄敬鴻瞧着那白色粉末狀物體,用手指蘸了些許放到鼻尖聞,“這人是不是傻,用這種東西做毒藥,這種智商還要去殺人,自找不痛快。”
甄子彧拉住他的手,“哎~小心,別亂動。”說罷抽出一張帕子給他擦了手,“得洗洗,帕子擦不盡。”
狄敬鴻嘻嘻笑着,“別擔心~啊,這麽一丁點不會有事。”甄子彧瞪他,狄敬鴻認真擦了擦手,然後抽出來給甄子彧看,眼角帶着任人可見的笑意。甄子彧瞧了瞧他手指頭,“帕子扔掉。”
劉博恩胳膊肘捅捅章豫青,這倆人幾時如此親近了,看上去簡直有些膩歪。章豫青遞給他一個勿管閑事的眼神,劉博恩撇撇嘴,忍住了沒有問。甄子彧臉皮薄,等他走了定要詳細審審狄敬鴻。
甄子彧道:“兇手可不傻,他完全可以在暗器上喂上劇毒,他卻偏偏選擇了這種普通的毒藥,那是因為越是普通的藥物越無跡可尋,這種毒藥尋常百姓人家驅蟲也用,被我們查到了他肯定會說是自己家使用的。不過,真要到了堂審,我們倒是可以在劑量上做做文章,這麽大劑量若不是臨時買的,那就是提前藏在什麽地方了。”
章豫青道:“這件事情我負責,如果能找到毒藥的隐藏之地,可一并作為呈堂證供。不過,恐怕兇手早就把這些痕跡處理了。幸好當下我們已經拿到了少監的腳印,還可以在他的雙手上做做文章。一般習武之人雙手粗糙,常用兵器的開合處有老繭,你們說他雙手似讀書人柔弱而指腹有繭,恰巧證明他是慣用暗器之人。”
劉博恩道:“豫青,我與你一起去,需要我畫什麽你随時吩咐,我聽你的。”
狄敬鴻大大咧咧往椅子上蹬腿一坐,歪着腦袋盯着章豫青和劉博恩瞧,一臉八卦相,“嘶~我怎麽瞅着你們倆有奸|情呢?”
劉博恩被他唬得一跳,忙捂住他的嘴,我不審你你倒審上我了。狄敬鴻不依不饒,“劉博恩你捂我嘴做什麽,放開,放開,你們倆給我說說清楚。”劉博恩緊張兮兮按住他不撒手,章豫青擡手指向狄敬鴻,墨離劍未出鞘,架到他的脖子上威力也不小。
甄子彧握住那劍柄,道:“豫青兄莫與這無賴動氣,他随口玩笑罷了。”章豫青看甄子彧一眼,收了劍,瞪狄敬鴻,“玩笑~少開,不出鞘照樣打你屁股。”
劉博恩吓得咽了口吐沫,“下,下一步我們該怎麽做?魏洛還找不找?”
甄子彧道:“找,但他不是此案的重點。”現有證據已經指向了少監,即便沒有這些證據,甄子彧也相信魏洛不會做出滅門殺人這種事情來,鬼九對他的家教可是很嚴的。“我的意見是盡快向大理寺遞交結論,将少監收審,靈臺郎也得一并收了,雖然靈臺郎有不在場證據,但他是重要證人。你們怎麽看?”
狄敬鴻舉雙手支持甄子彧,“我同意,我同意,我反正都聽子彧的,嘻嘻。”這種不加分辨全部積極支持的态度,甄子彧還算比較滿意。
章豫青道:“同意,把人收進大理寺之後要盡快定案,以防夜長夢多。”
狄敬鴻道:“那我們得盡快,萬一少監心裏有鬼跑了怎麽辦?”
甄子彧道:“他若是能跑早就跑了。他子承父業十六歲進入司天臺,多年來一直被廖開智壓一頭,原本他想借神策軍的手扳倒廖開智,沒想到廖開智被打壓了之後又來了一個魏洛,反反複複這些年他始終與司天臺司監的位置失之交臂,這次好不容易有機會扳倒魏洛,他怎麽會輕易放棄大好前程?況且,他還自以為是地替自己布了兩條路,若是他不這麽自以為是,我們怕是還沒有辦法将他快速定罪,現在,他是板上釘釘的兇犯了。”
章豫青道:“子彧兄,此處我有些不太明白,你說的兩條路指的是什麽?”
甄子彧道:“我們還原一下案發當夜的情境。司天監魏洛當值司天臺,少監在幕後人受益之下提酒去探望,少時天有異象魏洛失蹤,少監帶靈臺郎一路追到山洞。然後,少監派靈臺郎趕赴長安報告此事,自己卻夜奔至雙溪山做下了滅門慘案。如果以上推斷正确,他為何臨時起意趕赴雙溪山?又為何做下了這三戶滅門慘案?”
“為了嫁禍魏洛啊。”
“是。但,不止于此。”
“難道他還有其他的目的?”
“他的既定目的是嫁禍魏洛,讓魏洛身敗名裂再無回朝的可能。是夜,當他走進雙溪鎮,一聲清朗的嬰孩啼哭給了他新的靈感,于是,他在時間非常緊迫的情況之下,精心挑選了三戶人家作案,這三戶人家都有新生嬰孩出生。”
一陣寂靜過後,章豫青頓悟,“他想腳踩兩只船,投靠神策軍之後又投靠太子?”
章豫青果然聰明。甄子彧道:“不錯,他想借天有異象落于西南一說狡辯,把這樁兇案描摹成為李唐王朝保駕,将可能威脅皇室傳承的惡嬰絞殺,皇室偏心異端邪說,且太子當下岌岌可危,寧可錯殺不會漏過。他表面為神策軍解了憂,背後又替太子解了憂,不管那一方得勢他都能夠高枕無憂。”
章豫青道:“如此說來,東宮已經知道此事。”
甄子彧道:“雖然此事并非太子授意,但他肯定已經知道緣由,否則,東宮不會在這件事上刻意保持沉默。從東宮的态度可以看出,少監怕是打錯了算盤,即便是他真的東窗事發,東宮也絕對會撇清幹系,這種事沒有人願意沾染。而神策軍怕是早就看出了端倪,所以我們在驿站絲毫查不到相關蹤跡,這定是有人刻意交待銷毀了證據,由此推斷,神策軍此次不會出面保他,此時此刻,少監,已經是棄子一顆,而他卻渾然不覺。”
劉博恩道:“太~好~了,也就是說大理寺收了少監,他就等同于砧板上的肉了。正義和真相終于來了,他心思狠毒,這是他應得的報應。”
狄敬鴻道:“真奇怪,那個魏洛失蹤前到底說了什麽?這個少監和靈臺郎只說‘天有異象’,除此之外什麽都不肯說。”
甄子彧道:“他們當然不會說,若是說了便會影射東宮,這一切的謀劃便都付諸東流了,所以他只能打碎牙往肚子裏咽,挺着。只可惜了那三戶冤死的人家和三個剛剛出生的嬰孩。”
甄子彧他大概猜到了魏洛失蹤前說了什麽,也大概猜到了魏洛為什麽突然失蹤了,按照時間推算,五月初五戌時,正是甄子彧到雙溪山的時辰。
那些嬰孩是因甄子彧而死。
甄子彧內心有愧,可這一切他都不能說。狄敬鴻見他神情落寞,按住他肩膀安慰道:“子彧莫要難過,等案子結了逝者便能安息了。”狄敬鴻想着,甄子彧是初次接觸滅門慘案,他這是心裏難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