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雙溪觀。
雙溪山,雙溪觀,始建于西漢,已有五百餘年的歷史。
雙溪觀依山而建,四周懸崖陡壁,樹木蔥郁,風景優美,猶若仙境。觀中有位清一道長修行煉丹,他須發盡白面容消瘦但精神矍铄,無人知其年紀,無人曉其來歷,但雙溪山的人都知道清一道長溫和平易,游歷至此地的很多文人墨客也經常慕名到觀中借宿。
然,近日雙溪觀緊閉山門。
這一日,清晨。
清一道長在觀中打坐入定,他打坐的方式比較特殊,盤膝于一個木樁之上,木樁高有一仗,卻只有碗口粗細。清一道長仙風道骨,靜中有動,動中有靜,如坐于時光中,似飄然歲月裏。
與清一道長面對面打坐于另一木樁之上的人,頭戴逍遙巾,身穿八卦衣,年紀三十上下,身材中等偏上,乃失蹤多日的司天監魏洛。
清一道長收了身形,如飛燕一般自木樁上淩空而落。
魏洛緊随其後,盤懸着地。
清一道長:“你的功力漸進了。”
魏洛:“與師父比判若天淵。”
清一道長:“勤加練習,關鍵時刻能救命。今日你再下山,官府會在這兩日張貼告示,你多去雙溪鎮碰碰運氣,說不定人多了他也會湊湊熱鬧。”
魏洛:“多謝師父指點迷津。”
清一道長:“找到人帶回來讓為師瞧瞧,這天外的仙人到底是何方神聖。”
魏洛:“師父,他不是仙人,只是和弟子一樣的肉身凡胎。”
微風拂面,芽尖滴露,清一道長在斑駁閃爍的晨光中瞧着魏洛,“胎骨是肉身,魂魄是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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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師徒二人一前一後進了大殿,在一案幾旁盤膝而坐。
魏洛為師父斟茶,“師父,萬一他不去雙溪鎮呢?”
清一道長:“他落到了雙溪山,卻沒有來雙溪觀,那就肯定是去了雙溪鎮,前幾日兇案始發,鎮上人心惶惶,他定是躲了起來,這幾日該出來了。”
魏洛小心翼翼道:“師父,他會不會去觀瀾?”
清一道長平易近人,唯獨與馮安然不和,雙溪觀與觀瀾學院老死不相往來,魏洛在雙溪山兩年,從未踏入過觀瀾學院半步,後來去了長安,便更是遠離了。也好,現在說不定觀瀾正在四處尋他,他們怎麽也想不到,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清一道長從不發怒,但還是流露出一絲嚴肅,“就算他去觀瀾,觀瀾也未必收他,馮安然從不做賠本的買賣,他既無人作保又沒有任何根基,想要去觀瀾至少要等到明年。”
魏洛:“知道了師父,我再下上去找。”
清一道長點頭,“定要悉心查探,初五那日,天色變幻與你來時絲毫不差,定是你說的那位故人。你若能找到同伴,在這世上也算有了親人。”
魏洛:“師父也是我的親人。”
十年來,師父教他功夫,教他道理,比親人勝似親人。
師父說的對,初五那日來的人若真的是子彧少爺,人肯定是落到了雙溪山。既然他沒有來雙溪觀,那多半兒是去了鎮上。魏洛接連幾日喬裝下山,都沒有找到甄子彧,心中不免有些着急,擔心甄子彧人生地不熟被欺負,就像他剛來的時候一樣。不過,他想着子彧少爺比他聰明,應該會謀到比他更好的出路吧,單說算卦這一項,子彧少爺只跟九哥學了三五日,便能上手唬人了,比他這個半拉子強了不是一星半點。
一想到甄子彧可能來到這裏,魏洛高興的幾天幾夜都睡不着,那是他在前世為數不多的親人,是他見過的最溫和、最平易、最善良的人,子彧少爺對他是極好的,甚至比九哥對他還要好,九哥整日拿他取笑,子彧少爺總是護着他。其實,大多數時候,魏洛喊子彧少爺叫“三哥”。魏洛沒有家人,金九奇和甄子彧便是他的家人。
這一日,晚間。
魏洛呆愣在案幾前。
他從山下回來就保持這個姿勢,到深夜還沒有換下喬裝的乞丐服,一直如癡如呆的傻坐着。
人找到了。
不僅找到了三哥,還找到了九哥,他們竟然還……在一起,竟然還……有說有笑的。九哥還是那般沒見過媳婦一樣,死纏爛打的跟着三哥,平時挺威風的一個人,在三哥面前就像是換了個人似的,那點兒威風都給旁人用了,大多數時候,給魏洛一個人用了。
魏洛覺得,自己可能真的是在做夢。來到唐朝之後,很長一段時間他都懷疑自己是在夢境裏,只不過這個夢做得過于冗長,過于真切罷了。有可能是因為九哥白天總使喚他,他給累着了,不是說白天累着晚上就容易做夢嗎?自從搬了新家之後,九哥越來越不求上進了,見天兒貓在家裏哄三哥玩兒,鋪子裏接的案子半點不少,接完之後就扔給魏洛,最近魏洛當真是累壞了。
魏洛心下琢磨,改天趁九哥不在家,我得去找三哥說說,不能再讓九哥偷懶了,若不然,我就要罷工不幹了。我允了帶胡同口劉家那丫頭去聽戲,人家都等好些天了,每次我剛要去,九哥就給我派活,不帶這樣的。對了,今日九哥好像是說要去給戚氏送那山水圖,戚氏住在東城,九哥定會晚回,擇日不如撞日,我得趕緊回家了。
回家——
“三哥!”
魏洛推門而入,三哥的書房突然泛出一陣強光,魏洛恍惚間似乎看到三哥被裹挾進了那陣強光裏,他下意識伸手想去拽人,不知怎的,自己也被那強光生生地吸住了,緊接着他又被裹挾進了一股巨大的暗流之中,而後,便是無窮無盡的暗夜,什麽都瞧不見了。
魏洛猛地驚醒,忽地出了一身冷汗。
夜色朦胧,燈芯跳動,清一道長在昏暗的夜色中靜坐不語。
“師父?”怎麽又見到師父了?不是要去見三哥嗎?
清一道長看着他,還是那般慈眉善目的,“人找到了?”
魏洛:“找誰?”
清一道長:“找你想找的人。”
魏洛擡手在自己胳膊上掐了一把,疼。“找……找到了。”很多時候魏洛分不清做夢和現實,分不清的時候他便掐自己,每次都疼,但他依舊不信,再掐,還疼,最終,認命。
清一道長:“他們在哪裏?”
魏洛:“觀瀾。”
清一道長神機妙算,每次魏洛把握不清,他都能一語道破。外界都管魏洛叫“魏神仙”,其實他無非就是仗着在前世讀了些史書罷了,而且,那都是金九奇逼着他讀的,他學的其實也不是很紮實,遇見事情只能連蒙帶猜的。實在猜不出來的地方,就請清一道長給他指點迷津。清一道長雖然常年不出雙溪觀,卻對世上之事看得比任何人都清楚,着實是令人欽佩。
然,清一道長這次卻失算了。
清一道長問魏洛:“還有什麽其他事情發生?馮安然竟然收了你那故友,照理說不應該。如今他正是焦灼的時候,每一步都會走的小心謹慎,有人舉薦的名門子弟他尚且斟酌一年,怎會平白無故就收了個陌生人?”
魏洛:“我找到了兩個故人,除了三哥,還有九哥。”
清一道長:“為什麽是兩個?”
魏洛自言自語,“是啊,為什麽是兩個?”九哥不是說去給戚氏送那山水圖嗎?他清楚的記得,九哥坐在店裏的太師椅上,搖着那把烏木扇說,“戚氏明擺着不想痛快付錢,看來只能九爺我親自去一趟,用我這風流倜傥、玉樹臨風的相貌征服她了。”
清一道長:“你沒去觀瀾,如何知道他們在觀瀾?”
魏洛:“我去鎮上看到了官府的告示,很多百姓圍着議論,他們也在人群裏,有些人陸續散去,他們卻在那告示下面故意停留了很久。我隐約覺得,他們是被觀瀾派下山的。”
清一道長:“如此說來,雙溪山的案子可能是他們接的?也就是說,馮安然不僅破例收了新人,還破例将大理寺的買案文書指派給了新人。這,說不通。”
魏洛:“我也有些奇怪,大理寺的買案文書只有殿堂級判官才能接,觀瀾不會把這麽重要的案子指派給新人的,也不會随意透露案情。或許……他們不是此案的判官,他們是絕頂聰明的兩人,就算不指派出山令牌,只要他們尋到蛛絲馬跡,想要猜到案情的來龍去脈,也并非沒有可能。他們定是猜到司天監魏洛在雙溪山,而且會對官府的告示感興趣,所以他們才在告示張貼之後過去看。而他們故意站在告示下面……”
清一道長:“果真是絕頂聰明的兩人,看來,他們已經猜到了你是誰。”
魏洛臉上氣色終于活泛了些,眼睛也亮了許多,“他們知道我在這裏?對,對,對,師父說的對,肯定是這樣,若不然,他們為何要故意等人?司天監魏洛即便在雙溪山,也不會傻到去找他們,他們是在等他們認識的那個魏洛。”
魏洛不知道九哥為何也到了這裏,他也不知道兩人是如何混進了觀瀾學院,更不知道他們是如何猜測到司天監魏洛就是自己。不過,不管到底是為什麽,不管有多麽不可思議,若做這些事的人是九哥,魏洛都敢賭一把這一切或許是真的。
九哥,什麽都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