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忌周旋
晌午,陽光明媚,汀滢園裏綠意蔥茏,紫玉蘭花樹萌小道上落英缤紛,到訪的易元簡和方文堂被引至庭院。
庭院寬闊,花草樹木生機勃勃賞心悅目。方文堂負手而立,定睛望向小池塘裏游動的魚兒。易元簡一如既往的孤澹,在漫不經心的觀賞着綻放的花木。他們之間有很明顯的疏離感,似乎比陌生人還要淡漠。
不多時,溫汀滢捧着一碟點心,身姿輕盈而來,笑容燦然,萬般旖旎。她徑直走到剛正不阿的方文堂面前,語聲溫柔的道:“方大人,久等了。我這是親手為元簡做的點心,剛出爐,你要不要嘗一嘗?”
看了看熱氣騰騰的點心,方文堂搖了搖首。
溫汀滢娉婷的靠近易元簡,面容不禁嬌羞,輕道:“這是我親手為你做的花果點心,味道還不錯,你是想趁熱品嘗,還是稍後品嘗?”
易元簡選擇道:“稍後。”
溫汀滢笑了笑,将瓷碟交給身旁的婢女,轉首向方文堂道:“方大人,昨晚是我冒昧,派人将一道鲥魚、刀魚、河豚三鮮送到顧府,請你幫忙轉交給元簡。”
方文堂正色的道:“那道菜尚未轉交就被小女倒掉了。”
溫汀滢面露微微詫異,只說道:“怪我,怪我唐突。”停頓了片刻,繼續說道:“容我為方大人介紹一下元簡。”
方文堂在聽着。
溫汀滢坦蕩的道:“他是我的意中人。”
方文堂瞠目,他們的關系已非比尋常?
易元簡神色如常,閑坐在紫玉蘭樹下竹椅上,道:“你們可以開始說正事了。”
他說的話心平氣和,卻透着一種讓人無法不聽從的沉着氣勢。以至于,方文堂深沉的迅速的望他一眼,便說起了正事,開門見山的道:“溫老板,你可知安昱的下落?”
溫汀滢故作思索了片刻,沒有回答,輕聲道:“我這些日子一直在忙于鹽幫事務,翻天覆地的整頓鹽幫,今後,鹽幫上下都會規規矩矩的行事。”她目光誠摯,認真問道:“不知道洗心革面的鹽幫,是否能重新讓朝廷滿意呢?”
方文堂肅目道:“只有罪魁禍首伏案認罪,在朗朗律法審判之後的洗心革面,才是真正的洗心革面。”
溫汀滢心下一驚。
“安昱掌管鹽幫時,鹽幫行事猖獗,與朝廷命官勾結牟利、魚肉無辜,使江南一帶的官場和商幫烏煙瘴氣。”方文堂鄭重的道:“無論是有意還是無意,無論曾做過多少善事,安昱和鹽幫要為曾做過的罪惡負責。”
溫汀滢眼簾微垂,這些年鹽幫的發展勢頭較猛,論起猖獗之态自是比不了漕幫,豈能把江南的污濁之氣都歸罪于鹽幫,顯然有針對鹽幫的嫌疑。
方文堂正色道:“兩個時辰前,我已下令通知江南一帶的各郡縣,三日後張貼懸賞通緝令,通緝安昱。三日之內,跟鹽幫同流合污過的舉報者,只要透露安昱的下落并坦白罪行,商賈一律免罪,朝廷命官則重罪從輕。跟鹽幫同流合污過官員和商賈,知情未報者,一旦抓拿住安昱歸案後查實罪行,從重嚴罰處治。”
他很善于用這種攻心計,急迫的恩威并施!在三日之內,就會有心虛惶恐的官員坐立不安,擔憂自己不主動檢舉而查實罪行後獲重罰,難免有人沉不住氣。溫汀滢微微笑道:“想必通緝令無需張貼,三日之內就有人檢舉透露安昱的下落。畢竟涉案者人人自危,你給了他們三日期限的機會,會有人珍惜。”
方文堂不置可否,道:“需要溫老板幫個忙。”
“請講。”
“請幫忙放出一個消息,只要安昱在三日內現身認罪,供認出跟鹽幫同流合污的全部官員和商賈,從寬處治。否則,從嚴從重處治。”
真是厲害,這是在讓‘安昱’和那些官員商賈們直接對立,誰認罪較快誰便可自保!溫汀滢的背脊陣陣涼意,方文堂果然會用這猛烈的一招。她神态如常的回首,揚聲命令侍從們去放出消息。随即,她若有所思的輕道:“至今沒有安昱的信息,不知道其現在是死是活。”
方文堂篤定的道:“很快就能知道。”
溫汀滢置身事外的道:“如果安昱還活着,這三日內江南一帶的動靜必定不小。安昱或是主動現身認罪,或是遭舉報後被朝廷抓捕,或是始終隐匿而被心虛的官員們刺殺,會終日不得安寧。”
方文堂嚴肅的道:“确實如此,他想裝死也很困難。”
溫汀滢淺淺一笑,問道:“安昱主動現身認罪能得到從寬處治,我身為鹽幫幫主,請問方大人,正在悔改的鹽幫還能做些什麽?”
方文堂道:“只要鹽幫從此在你的掌管下規規矩矩的行事,鹽幫可安然無憂。”
“多謝方大人開恩。”溫汀滢面露驚喜,而心中詫異,方文堂為何一心要抓獲安昱?
方文堂道:“時任幫主錢長青應是罪不可赦。”
溫汀滢一怔,道:“衆所周知,錢幫主只管享清閑,鹽幫的事務都是安昱負責。我入鹽幫之後,很清楚的發現這幾年錢幫主不聞鹽幫事,即使安昱被抓歸案,安昱對其曾專權掌管鹽幫的行為也不會有異議。”
方文堂道:“是非功過自有公道。”
溫汀滢從容的笑道:“言之有理。”
“如果安昱不主動現身認罪,鹽幫和錢幫主的後果就不堪設想了。”方文堂鄭重的說罷,看着易元簡,已準備告辭。
易元簡從他們開始說正事之後始終不動聲色,觀察着這場旁敲側擊的較量。
溫汀滢若有所思,接過婢女奉上的茶盞輕飲了口茶,朝着婢女使了個眼色。
不多時,婢女捧來了一支箭。正是昨晚射穿船艙的那支箭,鋒利的鋼鐵箭頭散發出瘆人的寒光。
溫汀滢剛打算詢問易元簡,發現方文堂看到箭時神态一變,便順勢問道:“方大人,你認識這支箭?”
方文堂反問道:“箭哪兒來的?”
溫汀滢道:“昨晚我和元簡乘船夜游霞湖,它射中了我的船艙。”
方文堂正色道:“它從來是箭不虛發,只取性命。”
溫汀滢發出輕聲的驚訝,問道:“射箭的人是誰?我要當面感謝此人的高擡貴手。”
方文堂意味深長的注視着易元簡,欲言又止,見易元簡若無其事,才說道:“此人是皇後娘娘的暗衛,随小女來到江南,今日清晨已随小女回京。”
“原來如此。”溫汀滢沉思着,察覺非同小可。
待易元簡站起身之後,方文堂道:“告辭。”
易元簡沉靜的一言未發,與方文堂一起離開了汀滢園。
溫汀滢深吸了口氣,神色凝重的端坐在竹椅上,一字一句的回憶思索着方文堂所說的話。她本想處于主動的跟方文堂開誠布公的談一番,當前形勢下,她有了新的決定。
婢女匆忙而來,輕道:“蘇州郡守李大人請您立刻前去見他。”
溫汀滢想了想,冷靜的道:“就說我已去梅雪小築齋戒,要齋戒七日。”
“是。”婢女接着道:“洛州總督許大人派親信前來着急見您,等待在和風酒樓。”
溫汀滢自是不見,道:“傳令下去,任何人找我,都告知我去了城外山中的梅雪小築齋戒。”
“是。”婢女快步退下。
溫汀滢招喚護衛上前,低聲吩咐了一番。護衛應是,迅速去辦。
婢女又匆忙而來,輕道:“顧公子來了。”
溫汀滢看到顧恒祎正朝這邊走,便斂去眉宇間的凝重,面帶微笑等着他走近。
顧恒祎的目光觸及到她時,周圍的美景都蕩然無存了。她一襲松花色的襦裙,俏立在盛放着的紫玉蘭花樹下,春風吹拂着她的發,說不出的嬌柔動人。尤其是在今日清晨得知安昱已病故,這一年間是她代替安昱的存在之後,更對她刮目相看。
“你來的很準時。”溫汀滢約他正午相見。
“我早到了。”顧恒祎抿嘴笑道:“看到方文堂從這裏出去離遠後我才進來。”
溫汀滢微微笑着,直截了當的道:“我邀請你來,是想親自當面告訴你,你我關于婚約的賭注不算數了,我取消賭約。雖然你我都知道那不過是戲言,是逢場作戲,但我還是需要正式的告訴你。”
顧恒祎的臉色驟陰。
溫汀滢保持着微笑,道:“請你轉告令尊,關于‘這次風波平息了,他重禮下聘,我嫁入顧府與長子為嫡妻’的客套話,也不算數了。他與我都很清楚,那個口是心非的約定,不過是為了取得彼此的信任。約定取消,但信任仍在。”
顧恒祎暗惱道:“在當前形勢下,你這樣做很愚蠢!”
溫汀滢笑而不語。
顧恒祎沉聲道:“方文堂已出手,當務之急是我們齊心合力都轉危為安,我爹讓你趕緊到顧府一起商議對策。”
“謝謝好意。”溫汀滢豈會不知顧府的殺機,不能自投羅網。無視顧恒祎的忿忿不平,她腳步輕快的奔向備好的駿馬,騎上馬背,柔聲說道:“怪我失禮,恕不送你了。”
她策馬出了汀滢園,去往城外山中的梅雪小築。
風起雲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