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宜坦蕩
梅雪小築是溫汀滢的齋戒地,一處用大量金絲楠木而建的院落,位于古木參天的深山中,臨崖建在峰頂雲端。院外是茂林修竹,蒼翠如屏。石徑小溪通幽,蘭草澗生。
明淨禪意的屋內,幽香清雅。溫汀滢身着一襲月色素衣,輕盈的站在窗前,纖細手指持着竹杯,靜默的眺望春意盡染的風光。夕陽西下,晚霞灑籠在茫茫的山巒,景色妍麗。
一切都已準備好了,她慢飲着花茶,等待夜幕降臨。
出乎意料,等到的第一個人是易元簡。
悄然無聲中,易元簡翻牆躍入空蕩的院子裏,沿着四時花開不絕的蜿蜒小道,沉着的步上閣樓,駐步在屋門口。
溫汀滢回首看去,清逸的少年映入眼眸,她笑了,受寵若驚,笑得溫柔極了,迎着他剛毅的身姿,輕道:“你對我的行蹤了如指掌,是決定與我形影相随了嗎?”
易元簡不茍言笑的瞧着她,平淡的道:“我是得知這兩日将有不少殺手奔赴于此地,來看看熱鬧。”
溫汀滢美眸輕眨,柔聲道:“你在擔心我?”
“你不需要。”易元簡語聲平常,他快馬加鞭而來,沿途之中便發現多處埋伏,尤其是院子裏外,足有十餘位高手在暗處緊盯着這間屋子。她自然是安排妥當,做足了精細的布置。
“我需要。”溫汀滢輕道:“即使是你一丁點的關懷,微不足道,我照樣需要。”
聞言,易元簡的目光頓時複雜,看在眼裏的是她柔美楚楚的獨伫立在風浪中。
“你的眼神裏是憐惜嗎?”溫汀滢笑意溫軟,“我經歷過風風雨雨的滋潤,生活陽光明媚,并不缺少關懷。”她的神情真摯,柔聲道:“別人全心全意或是一丁點的關懷都很多餘,我只稀罕你的關懷。”
易元簡的神色瞬間恢複平淡。
溫汀滢情不自禁的道:“我也需要你的憐惜,你能給我的,我全需要。”
易元簡漫不經心的問道:“視我為意中人?”
溫汀滢羞紅了臉,咬了咬唇,輕柔的道:“怪我,沒有征得你的意願,這也非我的意願能左右。”
易元簡認真的問:“一時興起?”
溫汀滢認真的答:“不清楚是不是一時興起,只是遇到你之後,生平初次有了想要擁有一個人的念頭。”
“急于宣揚?”
“這種事沒有必要隐藏,也不能隐藏,萬一我錯失良機,你被別人擁有了怎麽辦。”
易元簡若有所思的道:“你能不能幫我做一件事?”
“能,我可以對你很慷慨很大方,曾經所能想到給你的卻恰好你都不需要。”溫汀滢好奇的瞧他,滿懷期待的問:“我能為你做些什麽?”
易元簡平靜的道:“別再對任何人透露你中意我。”
溫汀滢一怔。
“嗯?”
“好。”
易元簡的唇角隐現笑意。
溫汀滢眼簾微垂,将手裏懷中的茶水慢慢飲盡,提起茶壺用溫熱的茶水把竹杯仔細的沖洗了一番,續了一杯溫茶水,送到他面前,柔聲的道:“這是很好喝的金銀花茶,用甘甜的山泉水煮沸沖泡,請品嘗。”
茶水飄着淡淡的清香,易元簡嘗了一口,直白的道:“是很好喝,但我不喜歡,不想多喝。”
“你想不想嘗嘗甘甜的山泉水?”溫汀滢說着,輕輕的牽着他的手,引他到室內的案前坐下,為他倒了一杯泉水。
易元簡端坐着,嘗了一口泉水,确實甘甜清涼,便連喝了數口。
見狀,溫汀滢從裏屋拎出竹木食盒,取出盒裏的點心擺在案上,輕道:“天色将黑,好看的熱鬧很快便能看到,你慢慢享用這些食物。明日清晨,我為你烤些竹筍和野味嘗嘗。”
就在這時,屋外有了熱鬧可看。
一個刺客很順利的闖進了院中,院中幽雅寂靜,唯聞潺潺泉溪。當刺客敏銳的搜尋到溫汀滢身影的瞬間,嗜血長劍立刻直奔目标,兇狠無比。
豈料,刺客剛抵至閣樓下,突然出現六名白衣護衛擋住了去路。刺客毫無懼意的目露殺氣,頓時持劍相向。
幾人不由分說的打鬥起來,刀光劍影,喧嚣凝重的殺氣瞬間鋪天蓋地。
溫汀滢手持竹杯慢飲着茶,輕倚在門前觀看着,就像是閑看落花流水。
刺客身手不凡,劍法奇特,一招一勢快而狠,非常明顯的穩占上風。眼看刺客所向披靡的去取侍衛的命時,忽然有一物從暗處刻不容緩的疾出,重重的擊中刺客的胸膛。
刺客猛覺胸口劇痛,突如其來的強力震得他連連後退,摔倒在地,湧出一口鮮血。
護衛們立刻蜂擁持刀上前,刀刃對準了刺客的喉嚨,一名護衛喝道:“說,是誰派你來的!”
刺客被暗器擊中身負重傷,任刀架在脖子上,一言不發。
溫汀滢笑了笑,道:“敢來殺我的刺客,自然訓練有素,就是殺了他,他也不會招認。”
護衛咬牙狠道:“不如就殺了他。”
溫汀滢面帶微笑,靜靜的看着刺客。
護衛舉起了刀,作勢用力的朝着刺客的腦袋砍下去。
刺客的眼睛眨也不眨,一副視死如歸的姿态。
溫汀滢輕道:“算了。”
護衛手中的刀立刻停在半空中。
溫汀滢繼續說道:“我在齋戒,不想殺生,放他走。”
“是。”護衛們一起收起了刀。
刺客一怔。
溫汀滢若無其事的道:“快走吧,天色已晚,我要休息了。”
刺客當然不再遲疑,捂住胸口踉跄着站起身,趕緊逃出了院,消失在竹林深處。
易元簡自始自終都沉靜的端坐,看着溫汀滢自信而美麗的模樣,可以想象,在這處看似空蕩的院落裏,實則隐匿着許多高手,能輕易入院的人,無疑是自投羅網。
溫汀滢輕盈的回到屋內,很體貼的為他續了一杯泉水。
易元簡道:“刺客來自鐵血門。”
鐵血門從不講道義,只認錢殺人。
溫汀滢咬着唇,有些許吃驚的道:“何以見得?”
“他第二劍用的是鐵血門‘波中挑月’中的招勢。”易元簡意味深長的道:“江湖人都知道,找鐵血門殺人奇貴無比。但,鐵血門收了銀子要殺的人,無論殺多少次,一定會被殺死。”
“一定會被殺死?”
“鐵血門還從未失手過。”
溫汀滢的眼睛一亮,道:“我聽說過鐵血門二門主波中月的厲害,他不輕易出面殺人,我頗為好奇他自創的整套‘波中挑月’劍法到底有多出神入化。”
“門下弟子殺不了你,他自會出面殺你。”
“我等着。”
易元簡鄭重的道:“波中月的劍法不容小觑。”
“我知道。”溫汀滢輕聲道:“已然如此,我唯有等着。”
易元簡漫不經心的問道:“為何有人要花奇貴無比的銀子殺你?”
“想讓我消失。”
“為何想讓你消失?”
溫汀滢輕輕的笑了笑,直截了當的道:“你在猜測我就是如今的安昱,對不對?”
易元簡平靜的道:“方文堂已經知道了。”
溫汀滢微詫:“知道多久了?”
易元簡道:“今日清晨他進汀滢園找你之前。”
“有人向他檢舉了?”
“沒有,他堅信你是。”
溫汀滢輕飲了杯茶,坦蕩的道:“我确确實實是如今的安昱。”
“延續安昱的存在。”易元簡并沒有很驚訝,當得知她是敢行大義的梅花飛镖的主人時,就可想而知她還有其它的身份,但親耳聽到她輕描淡寫的承認,心裏依舊為之一震。
“确實如此。”溫汀滢微微蹙眉,真摯的道:“怪我,對你和方大人有所隐瞞。”
易元簡道:“不怪你,無可厚非。”
溫汀滢坦言道:“我稱安昱為叔公,他入鹽幫為二當家,我則跟着他在江湖上安身立命。”
易元簡在認真聽着。
“一年前,他病故,我順勢就以他的名義繼續經營鹽幫,延續他的存在。”溫汀滢道:“在他病故前兩年,他就有意的培養我,教我認識那些以權謀私的官員,出手闊綽的帶我結交商幫和匪霸,使鹽幫迅速發展強大。”
“如果不是方文堂的攻心計,不會有官員輕易指認你。”易元簡若有所思的看着她,誰敢想到這位溫柔大方的少女,不僅是個小有名氣的商人,還在暗中運籌帷幄着一張龐大的關系網,游刃有餘于整個江南。
溫汀滢并不怨天尤人,很坦然的道:“他們能為了我給他們帶去利益而與我合作,也能為了要保住仕途而希望我永遠的消失,人之常情。”
易元簡道:“方文堂講究道義,念你曾行過的大義,尤其是你身為鹽幫二當家勇于不計慘重的損失銷毀劣質鹽,以及勇于面對困境、翻天覆地的整頓鹽幫。只要你供認出曾同流合污的全部官員,他保你安然無事。”
“謝謝你告訴我方大人的好意。”溫汀滢輕聲道:“我是打算三天之內認罪招供。”
易元簡可想而知的道:“你打算招認的不是全部的官員名單,而是意圖暗害你的官員名單。”
“何出此言?”溫汀滢佩服他的洞察。
易元簡沉着的道:“只有三天期限,信任你的人會沉住氣,不信任你的人必定要殺掉你免留後患。”
溫汀滢沖他眨眨眼睛,默認。
易元簡道:“像你這樣沉得住氣的人極少。”
溫汀滢笑了笑,道:“讓你及時的知道了我中意你,是我最沉不住氣的時刻。”
易元簡道:“記住你剛才答應幫我做的事。”
溫汀滢鄭重的道:“好。”
易元簡緩緩說道:“你明知有不少人要殺你,仍故意來此地齋戒,看似身陷囹圄,實則做妥萬全的準備。殺手們信心滿滿的來,身負重傷的去。你備有多撥人跟蹤不同的殺手,殺手去何處複命,你就知道了是何人要暗害你。”
“确實如此。”溫汀滢面露欽佩之色,溫柔的道:“你真的不是一般的獨具慧眼。”
易元簡平靜說道:“這種極其冒險之舉,你不怕意外被殺?”
溫汀滢仔細的感受着內心,半晌,道:“有一點怕,但良心能安。”
迎着他的微詫,她輕柔的一笑。她自幼被諄諄教導要心存良知,當她心安理得的生活時,生活果真給了她很多柳暗花明的幸運。她接着說道:“這是我理所當然的選擇。”
易元簡注視着她的大方随和,她本可以不必将自己置于險境,可見她比那些美麗聰明的女子多了很可貴的良知與泰然。
這時,婢女持一封密箋在屋外候着,溫汀滢起身出屋,接過密箋展閱,一字一句閱罷,心中驚駭。她定了定神,不得不立刻做出了另一個決定,低聲吩咐了婢女一番。折回到屋內,她漫不經心的将密箋放進炭爐裏燒成灰燼後,坐回到易元簡的對面,笑容依舊的道: “希望意圖暗害我的人越少越好。”
易元簡明确的道:“方文堂需要的是跟鹽幫同流合污的全部官員名單,和官員們的詳細罪狀。不給他需要的東西,你難以安然無事。”
溫汀滢柔聲道:“謝謝你告訴我方大人的需求。”
易元簡瞧着她,她神色從容,似乎是決定了一個新的選擇。
突然,屋外起了殺氣,殺氣猛烈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