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宜深藏不露
已然如此,溫汀滢眼簾一垂,微笑着起身相迎,信步走下亭階,娉婷立于牡丹花圃,緩緩說道:“方大人,久違了,別來無恙。”
方文堂的神色嚴肅,駐步在她的對面,仿佛是巋然不動的千年山石,眼神炯炯。
溫汀滢漫不經心的輕道:“我剛剛踏進京都不久,方大人就聞風而動了,這繁華的京都果真處處都很奇妙。”
“我從水路回京,已等你兩日。”方文堂對她進京的行程了如指掌。
溫汀滢恍然,當她踏進京都的那一刻,應該就有了多雙來路不同的眼睛在盯緊了她。她若無其事的道:“水路似乎一路不順暢,讓方大人受累了。”
水路自是不順暢,各種殺手應接不暇。方文堂不語,肅目以對,等她說下去。
溫汀滢輕道:“怪我,我自以為是的跟方大人周旋,沒有及時的承認自己是如今的‘安昱’,不敢請方大人諒解。我實則是孤注一擲的争取時間讓朝廷看到我和鹽幫的洗心革面,事實上,如方大人所見,我和鹽幫都已知錯知罪的改正。”
方文堂一絲不茍的盯着她,沉穩的問道:“你千裏迢迢進京,是為主動向朝廷投案認罪?”
溫汀滢誠然道:“似乎錯過了方大人好心給予的三日期限,不勝惶恐,懇請方大人再給機會。”
方文堂道:“只要你今日态度端正的供述罪狀,我依然能對你從寬處治。”
“多謝。”溫汀滢态度很端正的認真說道:“我深知曾經犯的罪惡不容恕,又曾不自量力的在方大人面前遮掩拖延,很慚愧。不知方大人再次能從寬到什麽程度?”
方文堂篤定的道:“你今日坦白從寬,我能保你和鹽幫安然無憂。”
溫汀滢不勝感激的道:“多謝方大人開恩,我願意招供。”
方文堂直截了當的從衣袖中取出一張宣紙,展開示給她看,正色問道:“曾跟鹽幫同流合污的官員是這些嗎?”
溫汀滢款步上前,待看到名單列首的名字時,心下一驚。
方文堂深沉說道:“你借去梅雪小築齋戒之名,是為試探哪些官員商賈要對你不仁不義的痛下殺手,從而心安理得的招供出那些人。”
“方大人英明,确實如此。”溫汀滢鎮定的逐一看着紙上名單。
方文堂斬釘截鐵的道:“我替你跟蹤了殺手們的行跡,就是這些人派賞金殺手暗殺你。”
名單上足有十一人,除一人之外,其餘人皆是朝廷命官。
溫汀滢若有所思的輕道:“比我想象中的多。”
名單上所列之人,确實是都與鹽幫曾有利益上的往來,方文堂非常了得。但是,她很确定有幾人肯定能沉住氣,沒有必要置她于死地,不會派殺手去梅雪小築殺她。
方文堂沉聲問道:“可有遺漏?”
溫汀滢從容說道:“沒有遺漏,但有幾人應是有所誤會。”
“哪幾人?”
“比如安州郡郡守李禮,比如吉王殿下。”
方文堂的目光冷沉了些,肅聲問道:“吉王殿下實屬無辜?”
他一字一字如鐵石一般的硬,砸在溫汀滢的從容,俨然是讓她親口承認吉王殿下并不無辜。
定睛看着名單列首的吉王,溫汀滢不為所動,爹在吉王的手中,在确保爹的處境安全之前,自是不能承認,她語聲輕柔的道:“據我所知,吉王殿下和鹽幫沒有過往來。”
方文堂冷問:“據你所知的是吉王殿下沒有派人行刺你?”
“他沒有理由派人行刺我。”溫汀滢神态自若,沉得住氣。
方文堂赫然道:“他曾是庇護鹽幫與鹽幫沆瀣一氣的主謀。”
溫汀滢心中一怔,這罪行不實。當年,安昱叔公在振興鹽幫時,确實曾求助于吉王,吉王很貪婪的提出了過分的要求,要求連續十年贈送給他固定數目的巨額財物,安昱叔公權衡之下,答應了他的貪婪,他滿意之後,為鹽幫行過一點便利,但并非是庇護鹽幫的主謀。
方文堂為何這般肯定?甚至于急迫的讓她認定吉王的罪行?其中蹊跷她不清楚,更需沉住氣,溫汀滢輕道:“方大人所言之事我不确定。”
“不确定?”
“實不相瞞,以前‘安昱’是有其人,我是近兩年才成為‘安昱’。自從我接替‘安昱’的存在之後,鹽幫沒有跟吉王殿下有過往來,不确定吉王是否曾跟鹽幫勾結。”
方文堂直言道:“自五年前起至今,吉王就一直跟鹽幫勾結,為鹽幫提供便利,鹽幫頻繁反饋數額頗豐的財物。”
溫汀滢暗暗倒吸口氣,她是常常暗中疏送大量的財物給吉王,是為償還安昱叔公五年前答應吉王的要求,并非是為鹽幫持續換取便利,她輕問道:“方大人何出此言?”
方文堂看向易元簡,意味深長,見易元簡不動聲色的置身事外,他沉思了片刻,問道:“吉王殿下是你的知己?”
溫汀滢不由得笑了笑,搖首道:“傳聞而已。”
方文堂冷沉的道:“莫再跟我周旋。”
溫汀滢直截了當的輕問:“方大人堅定吉王殿下跟鹽幫有關,是何故?”
“職責所在,肅清鹽幫跟朝廷的非法勾結,上至宗室,下至官吏。”方文堂義正辭嚴,正色道:“我清楚的掌握了吉王曾與鹽幫勾結,你若執意包庇吉王,我不再确保你和鹽幫能安然無憂。”
溫汀滢若有所思,方文堂已經知道吉王曾為鹽幫行過的便利?她一探究竟道:“方大人已知吉王的罪行,仍大義的給我和鹽幫一次機會,感激不盡。”
方文堂道:“只要你如實的全部招供。”
這俨然是他擅用的攻心計,可見他所知不多,溫汀滢輕蹙眉心,和氣的道:“我着實記不得吉王殿下是否曾與鹽幫勾結過,實不能為了自己脫險而招認假供、陷害吉王,我良心難安。”
她太能沉住氣了,如果她不主動招認,再多言語都是白費口舌,方文堂不能與她周旋,警告道:“是不是在刑部大牢裏接受審問,你才能記得往事?”
溫汀滢不安的眼簾一垂,若是被押進刑部大牢,後果可想而知,她和鹽幫的下場都難以估量。
方文堂決定把她帶進刑部大牢,但無法忽略易元簡的存在,察覺到清冷的注目,清冷的就像是從結冰湖面吹過來的風,他迅速的迎視上易元簡的目光,那目光裏波瀾不驚,依舊是置身事外,不露立場,只是在漫不經心的關注他的決定。
他考慮了片刻,仍舊給她緩和的機會,提醒道:“溫老板,你莫再猶豫,全部如實的供述就可全身而退,鹽幫亦可因及早調整免于嚴罰,安昱這個名字從世上‘消失’,你繼續是江南一帶小有名氣的商人,繼續是鹽幫的新幫主,其中利弊和結果你應該非常清楚。”
“多謝方大人的好意。”溫汀滢的語聲鄭重。盡管吉王殿下索要財物時很貪婪,與他提供的幫助極其不符,但不可否認他對鹽幫有過幫助。況且,爹在吉王殿下手中,她不能不顧及爹的安危。于情于理,她實在難以在此時此刻對吉王落井下石。
方文堂問道:“為你提供筆墨你自己書寫,還是你口述之後簽字畫押?”
溫汀滢若有所思。
方文堂失去耐心的沉聲道:“你是生意人,應該很善于權衡利弊把握時機。”
溫汀滢輕道:“我有個不情之請。”
“直說。”
“我希望能見一面吉王殿下,跟他确認幾件我認為是他暗中對鹽幫行過的很重要很有益的便利。如果确是他所為,我便能全部供認,有利于對他的審判。”
“不能。”方文堂拒絕,道:“把你确認和不确認的所有事,都全部供述。”
溫汀滢心中自有堅持,輕緩的道:“我是希望能全身而退,但不能泯滅良心的把不确認是他做的事供述出來,成為他莫須有的罪行。”
方文堂早有準備的取出另一張宣紙,示給她道:“吉王做過的這些事我已替你确認了。”
溫汀滢仔細的看着,越看越驚訝于方文堂的能耐,真是細致沉穩,紙上所列的三件事确實是吉王所為,不重但也不輕,足以證明吉王曾跟鹽幫非法勾結。
更讓她驚訝的是,方文堂分明已勝券在握,清晰的掌握了關鍵的案情,完全可以剛正不阿的審判結案定罪,即使她不配合,他也有辦法論證,為何仍給她全身而退的機會?難道只是因為方文堂講究道義,念及她曾行過的大義之舉?
方文堂語重心長的忠告道:“你只要如實的招供出吉王以及名單上的官員們曾做過的跟鹽幫有關的事即可,沒有為難你僞造假供。憑你跟吉王的交情,不值得你再沒有意義的堅持。”
溫汀滢明白當前的形勢,方文堂這樣做是對她超乎尋常的寬恕,她心存感激。可是,她不安的蹙眉,事态怎麽發展成了這樣?完全的出乎預料,她似乎沒有選擇的餘地了。但是,她不能不義于吉王殿下,爹的安危又怎麽辦?
就在這時,有個宮女模樣的女子昂首快步而來,于亭階下向易元簡恭敬的問安,道:“奴婢參見平王殿下,奉皇後娘娘之令,請平王殿下進宮用膳。”
平王殿下?!
聞言見狀,溫汀滢一怔,震驚的望向易元簡,他如此深藏不露,竟然是當朝的六皇子平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