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忌言不由衷
易元簡正是大易國的六皇子,五歲時被冊封為平王,楚皇後唯一的孩子。他沉靜端坐,慢飲清茶,語聲平淡的回應宮女:“知道了。”
溫汀滢的心情頓時複雜,不由得,她頗為遺憾的垂下眼簾,曾以為他自由随心的浪跡江湖,不被紅塵所束,不眷戀財權名色,可自在灑脫的來去。原來,他那迷人的底氣、淡泊、清高、剛毅,是由滔天的權勢富貴簇擁着熏陶而出。
自湖邊邂逅以來,她認真的喜歡他,毫無後顧之憂的意欲和他結為‘好’,如今回憶,她隐隐有些羞愧。
方文堂觀察出溫汀滢神情的變化,顯然她是剛知曉平王的身份。他們一路朝夕相處,不知他們的關系到了何種程度,顧忌平王的情面,他給她最後一次機會,問道:“溫老板,權衡清楚了?”
溫汀滢不得不面對新的形勢,此刻的她如同網中魚,一路順暢的抵達此處,俨然像是自投羅網的進入了布置好的圈套。
這景色高雅的‘四時亭’是精心布置的圈套嗎?
她毫不猶豫,正如她當初選擇不暗殺方文堂、選擇只招認意圖暗殺她的官員那樣,她心安理得的道:“如果方大人需要,我願意去刑部大牢交待我确定的事,不确定的事,都很遺憾的愛莫能助。”
方文堂臉色一沉,雖然她的義氣和良知很令人欣賞,但這是在掩護皇後娘娘的眼中釘——吉王,便顯得不合時宜的頑固。他目光炯炯的望向平王,平王的态度如何?允許她被帶入刑部大牢?
溫汀滢也輕輕地瞧向平王,他一如既往的置身事外,孤單的坐在亭下,就像是高入雲霄的峰頂雪松,不問世事。她瞧着他,心裏在紛亂的落着雪。
平王殿下允許她被帶進刑部大牢嗎?不僅是方文堂在審視,階下恭候的宮女同樣仔細觀察。
有着日積月累的沉澱,易元簡經得住審察,他默不做聲,不明态度,不露情緒。
肅靜的沉默中,溫汀滢若無其事的微笑,眼神溫柔,輕聲道:“有幸相識平王殿下,更是有幸能同路來到京都,後會有期。”
易元簡漫不經心的偏首看着她,看到她已習慣了命運的波折,沒有退縮,亦沒有怨怪,秉承着心安理得的良知,铤而走險的解決問題。
平王殿下是何态度?宮女目不轉睛的等待,以便準确的回禀楚皇後。
易元簡的視線從溫汀滢臉上平靜的挪開,自然而然的落向方文堂出現的那條竹林小徑,另一人也該出現了。
果然,慵懶的語聲響起了:“無巧不成書啊。”
只見一位笑容滿面的男子緩步走來,而立之年,相貌堂堂,身着霁藍華服,閑庭信步,一手盤着核桃,另一手提着個純翠美玉制成的鳥籠,籠中有一對羽毛絢爛的鳥兒。
遁聲望去,溫汀滢看到來人,暗暗松了口氣。方文堂的心情則相反,心下一沉。
“今日天氣碰巧的好,本王碰巧在平定街,碰巧來到‘四時亭’坐坐,碰巧遇到了闊別一年未見的元簡皇侄。”男子談笑風生,緩步走向易元簡所在的亭子,經過溫汀滢面前時,未看她一眼,随手把鳥籠遞給她。見狀,溫汀滢順勢接過鳥籠,溫順的為他提着。
易元簡禮節性的站起身,單手置于背後,神色如常的道:“皇叔。”
階下衆人行禮問安:“參見吉王殿下。”
來人正是吉王殿下,易晅,當朝皇帝的胞弟,掌管大理寺,衆所周知的貪財好色,又是衆所周知的貪財有道、好色有道。
易晅笑容不減的拾階步上亭中,懶散的道:“還碰巧遇到了在江南結交的朋友,溫汀滢溫老板。”
聞言,溫汀滢不由得意識到形勢嚴峻,吉王主動聲張二人是朋友關系,可謂是破釜沉舟。
易晅閑适的落座在溫汀滢坐過的竹椅,拿起溫汀滢未飲的竹杯茶,惬意的飲了一口。待易元簡坐下之後,他指着溫汀滢,笑吟吟的問易元簡道:“你們碰巧也結交成了朋友?”
溫汀滢垂着眼簾,屏息傾聽易元簡的回答。
易元簡只是漫不經心的說道:“履行了答應與她同行進京的約定。”
言下之意亦是無可奉告,溫汀滢憶起他曾叮囑:‘別再對任何人透露你中意我’,是否,他也言不由衷?
易晅笑了笑,跟平王已然寒暄夠了,便對溫汀滢說道:“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應盛情款待,本王帶你去逛逛京城?”
溫汀滢知道吉王決意要帶走她,當務之急,她要跟吉王走,确保爹的安然無事。她面露故作驚喜,應道:“是,謝謝吉王殿下。”
易晅懶洋洋的站起身,盛情邀請道:“元簡皇侄啊,我們多日未見了,明晚吉王府中設宴,你要來啊。”
易元簡道:“可以。”
易晅慢悠悠的走向溫汀滢,對她如師般教導道:“向平王殿下行禮告退。”
溫汀滢明白吉王此舉是為探究平王讓不讓她離開此地,她眼神溫柔,溫順的朝向易元簡欠身一拜。
易元簡沉默,置身事外的飲茶。他如靜水深流,漫不經心的與這浮華的天下、與這累贅的天下人保持着距離。
易晅盤着核桃,悠哉悠哉的經過溫汀滢,無視方文堂的存在,徑直走在前面。溫汀滢提着鳥籠,款步跟随其後。
見狀,方文堂沉聲道:“溫老板……”
溫汀滢心下一驚,腳步放緩。
“呀,方大人碰巧也在?”易晅大笑着打斷方文堂的話,慢慢回首,笑問道:“方大人是在平王殿下修心養性閑坐的‘四時亭’查案子?”
方文堂一時緘口,雖然尚在密查鹽幫,吉王顯然已經知曉,但又不能明說。
易晅笑道:“還是方大人也有心款待溫老板?那可要約在改日了,今日誰敢跟本王搶着款待溫老板,本王放鳥啄誰的臉。”
方文堂端視着吉王,刑部與大理寺彼此制衡,二人不和由來已久。
易晅笑容不改,道:“方大人該不會想讓溫老板配合查什麽案子?律法明文規定,沒有提審文書可不行。”
吉王顯然是有備而來,他即是吉王又是大理寺卿,在這講究禮法尊卑秩序的京都,方文堂沒有資格與他周旋,而有資格的平王始終置身事外,恰好楚皇後的貼身宮女在此,會如實回禀楚皇後。他拱手道:“恭送吉王殿下。”
易晅笑着,帶着溫汀滢繼續朝前走,旁若無人的走在複雜的目光中,走出了‘四時亭’。
院外,大批的侍從候着。易晅臉上的笑意已斂,取過溫汀滢手裏的鳥籠遞給随從,二人騎上駿馬,迅速的率衆而去。
縱馬出了平定街,溫汀滢不禁發現通往京城的道路很規整,道路極其筆直,一眼望不到盡頭。寬闊的道路兩邊密集的種植着茂盛的桂花樹,路面是整齊平正的青石板,一條清澈的溪流在路旁流淌。
二十裏路皆是如此?
途中,易晅和溫汀滢乘上接應他的馬車。
二人在寬敞的馬車裏相對而坐,易晅坐姿慵懶,好整以暇,上下仔細的打量她,六年前初見的她就是美人胚子,如今出落的美麗楚楚,肌膚瑩潔,他目眩心癢,啧啧稱贊道:“美、柔、媚、純,即使是性情深藏不露的元簡,都對你無法抗拒。”
溫汀滢矜持的端坐,若無其事的輕問:“我爹在何處呢?”
“你爹在本王府中享清福,這會兒,太子殿下跟他在一起聽曲兒。”易晅眼睛直直的盯着美人兒,心裏盤算着。
溫汀滢避不開他那精打細算的目光,便讓他意識到當前局勢,輕問道:“方大人此番清查鹽幫是楚皇後的意思?”
聞言,易晅的眼神頓冷,鄙夷道:“方文堂就是楚皇後養的一條狗!”
溫汀滢一怔。
易晅冷哼道:“她是意圖以與鹽幫非法勾結之名彈劾本王,掠奪本王的大理寺卿之位。”
溫汀滢若有所思的問:“以便安置她的親信任職大理寺卿?”
易晅冷笑了笑,直言不諱的道:“她針對本王,是因為本王不與她為伍,堅定擁護當朝的太子殿下,與她勢不兩立。她暗藏野心要廢黜太子,擁立己出的平王為太子。”
當朝太子殿下是皇帝的原配皇後所生的嫡長子。
溫汀滢恍然明白,清查鹽幫不過是冠冕堂皇的幌子,實則是楚皇後娘娘借此重挫異己勢力!
風生水起的鹽幫俨然是宮廷權欲争鬥裏被殃及的魚池,她隐隐嘆息,鹽幫此番被清查對江南的一帶官場和商幫攪動的影響甚大,難以計數的人的命運被改變,卻只源于楚皇後要撬動打擊一人:吉王。
為了通往皇權之巅,普天芸芸衆生的命運都微不足道。
溫汀滢一探究竟的輕問:“平王自認能勝任太子之位?”
“他啊,”易晅飲了口酒,語氣散慢的道:“依本王看,他比他母後高明,她母後的野心寫在了臉上,他總深藏不露。他母後野心得逞,他坐享其成;敗,他一直表現的置身事外,能免被牽連。”
可想而知,平王的身份注定了他的使命,溫汀滢胸口沉悶,掀開馬車窗簾透透氣。
易晅懶洋洋的道:“看這二十裏路,鋪着九千九百九十九塊青石板,栽着九千九百九十九棵桂花樹,連接皇宮和平王府。”
溫汀滢驚訝,輕問道:“因平王喜歡桂花樹?”
“當然是因為楚皇後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