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半人高的草叢裏鑽出一個瘦巴巴的小孩,當沈寒看清他相貌後,表情微怔。
哪怕還沒長開,可眉眼帶着熟悉的痕跡讓沈寒确認,這是幼時的林糯。
林糯比沈寒記憶中的那個小少年還要小,身上衣服破舊。
因為過于瘦弱,他眼睛很大,瘦巴巴的髒小孩沾了一身草屑,就像是在裏面打了滾。
小小的林糯個頭才剛過沈寒腿彎處,他摸着肚皮,舔了下有點幹裂的嘴唇,就朝一個方向走去,很有目的性。
林糯沒有看見站在一旁的沈寒,甚至從沈寒身前經過也沒有看到他。
沈寒下意識就跟着他走,不過還是回頭看了一眼那個草叢。
拂袖揮過,有輕風撥開草叢,露出裏面被壓倒的一小片地方,看來小小的林糯是在那裏睡了一晚。
一直跟着林糯來到河邊,那個小小的身影找了一處水流平緩的地方,踩着河邊的石子蹲下小身子,伸手在裏面撥水玩。
沈寒就站在他身後,懷裏有一小團東西動了動,是變成小雀的林糯。
林糯神識一直在觀察外面,他看到那個髒小孩的時候,同樣有些怔愣,他認出來那是他自己。
周圍環境似乎也有些熟悉,林糯觀察着這裏,他小時候流落在外面的記憶不是很清晰了,不過還是隐約記得,他好像,确實在這一帶生活過。
沈寒看着小小的林糯蹲在河邊玩水,他還洗了臉,洗完臉後又捧了一捧幹淨的水小小喝了口。
肚子響了一聲,林糯餓了,其實他一直都很餓,找不到吃的就會餓肚子,于是為了不讓肚子空空的,林糯就喝了很多水。
河裏的水肯定是涼的,沈寒看着林糯小小的身子打了個寒顫,不過他好像沒有放在心上,站起來後摸了摸肚皮,目光在周圍掃視,他要去找一些可以吃的東西。
剛才在林糯喝水的時候,沈寒眉頭輕皺,剛才就看到林糯嘴唇幹裂,他以為糯糯是渴了。
從芥子乾坤中拿出玉露甘髓來,沈寒想讓小林糯喝這個,可林糯感覺不到他的觸碰。
沈寒無法,他直起腰,視線落在流淌的河水裏,裏面沒有他的影子。
“糯糯。”
看林糯随便選了個方向走,沈寒長腿一邁,兩三步就站到了林糯面前,他開口輕聲喊林糯。
可是小林糯沒有聽見,他都沒有看到站在他前面的沈寒。
見林糯就要撞上他的腿,沈寒只得讓開了路。
剛才林糯蹲在那裏的時候,他碰到了林糯,可是小林糯,可是林糯沒有任何被觸碰的表現,他怕林糯撞上他的腿,撞疼撞傷他也沒辦反安慰小小的糯糯。
懷裏的小雀又動了動,沈寒從懷裏把小灰雀林糯拿了出來,軟軟肥肥的灰雀團子手感很好,在林糯在他掌心站好之後,他忍不住摸了摸小雀的胸脯。
“糯糯……”
沈寒跟着前面的小身影往前走,他用手指指腹摸了摸小灰雀毛茸茸的小腦袋。
看林糯背對着他,看着前面的人一直沒說話,沈寒到嘴邊的話也止住了,他想說那個是小時候的林糯,可林糯一定是知道的。
站在沈寒掌心,林糯看了一會兒周圍,有種熟悉的感覺,不過他的記憶還是有點模糊。
“這是哪裏?”
林糯開口,聲音軟糯溫吞,剛才還在魔城的地下洞穴中,怎麽一眨眼就到了這裏,還看到了以前的自己。
沈寒沉吟一下才開口:“應該是鏡中世界。”
他看着一路尋找可以果腹東西的小林糯,又補充一句:“這鏡子或許可以追溯前塵往事。”
這樣的解釋聽起來十分合理,林糯點點頭。
“要不要變回來。”
稍顯冷冽的磁音問林糯,沈寒又伸手摸了摸灰雀的小腦袋,動作輕柔。
林糯自己變回來的話,十次只有一兩次身上才會有衣服,所以得依靠沈寒,在玉柔骨的府邸裏他變回人形就是化身把他變回來的。
“嗯。”
乖乖答應了一句,林糯一直藏在沈寒懷裏,時間挺長的,他自己也想下去走走。
拍着翅膀,林糯飛離了沈寒掌心,一陣輕柔的法術落在他身上,林糯就變回了自己原來的模樣,身上穿着沈寒為他煉制的雲錦白衣。
沈寒一直跟在小林糯身後,他看着那個瘦弱的髒小孩到處找吃的,心中微痛。
可他做不了什麽事情,哪怕芥子乾坤中有再多的玉露甘髓和朱果靈植,他都沒辦法給林糯。
雜草叢中有一顆孤零零的矮樹,上面挂了些幹癟的果子,小林糯走進草叢中,那些高高的雜草都能把他給淹了。
饞得都把細瘦手指塞進了嘴巴裏,林糯吸允了幾下手指,就踮着腳試圖從矮樹上把果子摘下來。
矮樹有很多細小的樹枝,跟刺一樣,雖然沒有那麽尖銳,可還是劃到了林糯個手和胳膊上,一開始還是泛着白色的劃痕,可沒過多久就成了紅痕。
低處的果子小林糯踮着腳,把樹枝拉下來還可以摘到,他幾乎是迫不及待的,把果子塞進了嘴裏,連洗都沒洗。
已經有些幹癟的果子沒多少滋味,水分都沒多少,可對林糯來說,說不定這是他今天能找到的唯一的食物。
沈寒眉頭緊皺,他看着林糯努力踮起腳,卻還是夠不到上面的果子,樹枝甚至都劃傷了他臉頰。
在樹枝掃過他眼睛的時候,林糯下意識閉上了眼,可那個危險過去之後,他一點也不在意,早都習慣了,他眼裏只有果子。
而跟着小林糯一起來到這裏的林糯歪着腦袋,他腦海裏漸漸出現了一個畫面,他隐約記得,自己好像真的吃過這個果子。
“果子雨。”
腦海裏一個不确定的模糊畫面閃過,林糯喃喃說出口,他好像記得有這樣一件神奇的事情。
而站在他旁邊的沈寒彈指打出一道法術,他只是試探,不知道能不能幫林糯。
在小小的林糯眼裏,不知道怎麽回事,一陣風吹過,樹上的果子就紛紛落了下來,好像下雨一樣,不對,是果子雨。
臉上全是欣喜,小林糯蹲在地上,用細瘦手指把每一顆掉下來的果子都撿了起來,用衣服下擺裹住。
站在那裏都要被草叢淹沒,蹲下去後,小林糯更加看不見了。
沈寒見這樣有用,有的果子落得比較遠,他用法術帶了過來,就放在小林糯轉頭就可以看見的地方。
剛才林糯的話沈寒也聽見了,在做完這一切後他才轉頭看向林糯。
長大的林糯在他身邊,能看見他,可很小的糯糯看不見他,還在他眼前過着這樣凄苦的生活,沈寒下意識就多關注了一下小林糯。
“怎麽了,糯糯。”
沈寒磁音溫柔,他知道林糯小時候過得不好,可沒想到,沒有到藏劍峰的林糯會這麽可憐。
伸手摸了摸林糯腦袋,沈寒把剛才拿出來想讓小林糯喝的玉露甘髓給了林糯。
手裏握着小玉瓶,林糯擡頭看沈寒,他表情看起來有些疑惑,說:“果子雨……”
沈寒不解,可他等着林糯往下說。
“是你做的?我記得我撿過很多突然掉下來的果子,就和現在很像。”
林糯眉頭輕皺,他記憶裏确實有這麽一件事情,雖然已經記得不是很清了,可如果是現在的沈寒做的,又怎麽會是在他小時候發生的事情。
蹲在那裏撿果子的小林糯用衣擺兜了不少果子,雖然都幹癟了,可他髒髒的小臉上露出個笑來,腮幫子還一動一動的,嘴裏細細嚼着兩個果子,一臉的滿足。
小林糯畢竟太小了,他甚至都不知道這樣神奇的事情是怎麽發生的,只知道自己很餓,而現在有了吃的東西。
沈寒看着那個小不點往回走,他和林糯跟了上去。
對林糯的話,沈寒稍微想了一下,他看向林糯開口:“你有這個記憶?”
見林糯點頭,沈寒心中微動,這個鏡中世界好像有點奇特,他原本以為是和幻陣差不多,可沒想到,林糯竟然有這個記憶。
這個鏡子,應該不止是可以追溯,甚至可以回源,所謂回源,就是回到以前的時光。
那是不是說,他和林糯現在不是在鏡中世界,而是回到了二十幾年前,林糯和他都小的時候。
這樣的話,是不是他想幫糯糯過好一點也可以。
沈寒心中閃過這個念頭,他邊走邊跟林糯說了自己剛才的猜測,林糯睜大了眼睛,對回到過去的事情,他有些驚訝,可是也只有這樣才能解釋他小時候見過的那場果子雨。
在跟着小林糯回到他剛才玩水的地方後,沈寒拿出幾枚朱果來,施法混到了小林糯的那堆果子裏。
把用衣服兜起來的果子悉數倒在了河邊,有一枚果子差點滾到河裏,小林糯蹲在那裏伸長手就撿回來了,他把果子在水裏洗幹淨後就往嘴裏塞。
剛才喝了一肚子的冷水,水也不頂飽,林糯一邊洗一邊吃,可就是不碰那幾枚朱果,手總是恰好錯過,直到最後也沒有拿起朱果去洗,就像是完全沒有看到。
沈寒看着被林糯遺忘在河邊的幾枚朱果,心裏有了大概的猜測,他的東西林糯看不到吃不到,但是如果是這個時間段的東西,林糯是可以碰到的,就像矮樹上的那些果子。
只吃果子怎麽能飽,于是沈寒在看到河裏有魚的時候,他就施法将一條魚捉到了河邊,離林糯不遠的地方。
那條魚在不停的撲騰,尾巴啪啪打在地面,試圖回到水裏,可沈寒沒有給它這個機會。
小林糯驚訝極了,那雙大眼睛都睜的滾圓,看着模樣可愛,沈寒臉上帶了溫柔笑意。
不過在看到小林糯好不容易抓起滑溜溜的魚後,卻直接上嘴咬了一口,沈寒臉上笑意就沒有那麽多了。
而旁邊的林糯在看到那條魚被沈寒用法術抓到岸邊的時候,他腦子裏就閃過模糊的記憶,好像自己幹了一件比較蠢的事情。
果真,在看到自己直接上嘴啃生魚後,林糯在心裏嘆了口氣,看到他自己吃了一嘴魚鱗後龇牙咧嘴表情痛苦的樣子,有種沒臉見人的感覺,好在除了他自己,這裏也就只有沈寒了。
林糯那時候太小了,只知道魚可以吃,但是并不會做,也不知道怎麽去烤魚。
沈寒有些不知道該怎麽面對林糯,畢竟是他把魚撈出來才讓林糯啃了生魚的。
見林糯低着頭,還輕輕嘆了口氣,沈寒就伸手摸了摸他腦袋,開口:“這件事你也記得?”
看到林糯點頭,沈寒只得溫聲說道:“抱歉,我不知道會這樣。”
男人溫柔了嗓音,又是好心想讓他吃東西,還這樣低三下四跟他道歉,林糯心中微顫。
這段日子以來,無論是在修行界還是他誤闖了魔界,沈寒對他的好他都知道,可他一直都不太想回應,哪怕已經再次和沈寒雙修過。
“不是你的錯。”
林糯擡頭看着沈寒,他聲音軟糯糯的,在說完後還朝沈寒彎了彎眼睛,淺淺笑了下。
沈寒的手還在摸他腦袋,溫熱大掌給了他一種安心的感覺,也是因為有沈寒在這裏,他才沒有因為進入一個莫名其妙的鏡中世界而感到不安。
就算會有危險,可有人陪着和自己孤零零的,對林糯來說,還是前者更好。
很久都沒有看到林糯主動對他笑了,記憶中這是第一個笑,沈寒摸着林糯腦袋的手頓住,他看着林糯也笑了笑,眉眼裏全是溫柔。
河邊的小林糯吃了一嘴的苦澀,他人小,牙齒上沒有多少力氣,魚皮上有魚鱗,不好咬開,他最後還是把魚給扔回水裏,去吃他的果子。
被小林糯啃了一口,卻沒有造成任何傷害的魚兒回到了水裏,尾巴一甩,兩三下就游得沒影了。
小林糯帶着他洗幹淨的果子,找了河邊的一塊兒大石頭。
他先把果子放在上面,接着小小的奶團子就手腳并用爬上去,面朝着河水那邊坐在石頭上,把小腳丫伸了出去,他腿短,不過腳底板也能浸到水中,正值夏天,現在日頭也漸漸大了,這樣挺涼快。
看小小的糯糯坐在那裏晃着腿,小腳丫不時撩起一些水花來,即便他一個人孤苦伶仃地在野外掙紮求生,有了吃的就可以這麽滿足,還會自娛自樂,沈寒眼裏閃過笑意。
可看着這樣的林糯,還是比他想的要更為可憐,他雖然在母親病逝之後也過得不好,一路颠沛流離,幼時也吃了不少苦,可和他自己不同,林糯吃這些苦,就讓沈寒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林糯的小鞋子同樣破舊,他腳上和瘦巴巴的腿上都有着各種傷痕,瘦的身上幾乎都沒多少肉。
“師姐,要不在這裏稍作休息。”
從空中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小小的林糯沒有聽到,可沈寒和林糯同時朝下游看去,他倆早已就是修行之人,所以能聽到。
遠處有五個身着白衣的女子從半空中緩緩而落,當沈寒看到最中間那個人的相貌時,他第一個反應就是去看林糯。
看到殷含秋之後,林糯也下意識去看沈寒,他不知道殷含秋怎麽出現在了這裏,因為在他的記憶中,好像小時候從來都沒有見過殷含秋,那就只能是沈寒了。
兩人對視着,沈寒心中到底是愧疚的,他先移開了視線,薄唇微抿。
在林糯看來,沈寒明顯是心虛的。
剛才心裏好不容易想着沈寒的好,在看見殷含秋後,林糯就不太想和他說話了。
沈寒突然想起了什麽,他目光在周圍看了一圈,河水是從上游的矮山中流出來的,如果順着河流往上走的話,在登上矮山之前,有一片樹林。
那個樹林和後面的矮山越看越熟悉,神識探出,在瞬間延展到那座矮山之中,沈寒看見山中那個正踉跄逃跑的少年後就愣在了那裏,他知道這是哪一天了。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0-02-03 23:42:14~2020-02-05 21:56:2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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