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五章

涉琴走後,檀風越的安生日子并沒有過多那麽幾天。

他雖看似文弱,身體素質卻一向不差,哪怕偶有傷寒,也是休息個兩三天就能自愈,唯獨這回受傷恐怕是真的傷及筋骨,昏昏沉沉睡了數日,又被靈光強灌了不少妙藥靈丹,總算在喉頭嘔出一口黑血後漸漸好轉。

他這樣傷重,卻還是做了許多夢,好的,壞的,難以評判的。這些夢境猙獰繁複,伸出許許多多的觸手,拉扯着他的魂魄,似乎想就此将檀風越囚禁在這夢境牢籠。

在最後的夢中,他從重重疊疊的樹影下穿梭而行,踏着一條似乎曾經熟悉,如今卻又十分陌生的小徑。這行路漫漫,似乎沒有盡頭,每當檀風越覺得自己應該快要走到盡頭了,可路卻平平又添了數裏。

檀風越向來極有耐心,他就這樣走着,走着,終于,在冥冥裏,樹影下,聽到一道聲音,看見一道紅影。

他穿着豔冶極矣的紅衣,發束玉冠,鳳眼狹長,眼下一滴淚痣,亭亭立在樹影下,在檀風越看來,這無雙色相,更像是鏡中風月,逼得他不敢靠近。

于是他止步。

他們就這樣互相對視,誰也不靠近誰,最後那人低聲道:“風越,你恨我嗎?”

恨?

那他恨嗎?

檀風越早不記得自己從前是什麽回答,可這時,他卻感覺到自己微微阖眼,陌生而熟悉的話語自口中吐露而出:“那要看恨在你眼中分量有多重了。”

那人聽罷,默然不語,望向他的一雙眼中,卻透出幾分傷心難過。

偃師道:“你想我怎麽說?”

他從不記得,自己從前說話原來是這個語氣,冷漠,仿佛高高在上,不在人間。

從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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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風越不由得愣了愣,他自覺一生情少,待人處事不溫不火,總少了那麽幾分熱切,可他卻不知自己從前……竟是這般模樣。

心寡情冷,盡是無情。

這是他,又不是他。

這該是他四百年前的記憶,是鳳凰瀕臨涅槃前同他的最後一面。

從此理當是天高海闊,再見無期。

現在,他魂魄困在舊時身軀裏,便也像是一個旁觀者,被動的看着眼前發生的一切。

而四百年過去,檀風越如今再見鳳卿舊時面容,他原以為,自己總會有些想法,可什麽都沒有。

時間是消磨一切最好的利器。他甚至忘了自己當初為什麽同鳳卿決裂。是了,檀風越想,他當初究竟是為了什麽跟他決裂?是什麽?為什麽?這其中到底發生了什麽?

檀風越思緒紊亂,而耳畔天雷乍起,夢裏的偃師也微微扶額,可眸一阖,唇一張,吐露出的盡是絕情字句。

檀風越頭痛劇烈,聽不清他同鳳凰交談的內容,而眼前畫面曲折跌宕,再睜眼,那一身紅衣的鳳凰,已經逼至面前,在滾滾天雷的轟鳴聲中,在他唇上印下血腥味道,将一顆帶着炙熱火焰的心髒,按進了偃師心口。

檀風越猛地睜大眼,而他魂魄激蕩,夢境在他眼前碎裂,哪怕那鳳凰殘影不依不饒,也不得不随風散去。

唇間溫熱尚在,可再一睜眼,已然是換了一個世界。

眼前的人,也換了一番模樣。

靈光眉目近在咫尺,檀風越同他眼眸相觸,清晰地看見自己在他眼中倒影。

檀風越喉頭一動,靠在靈光懷中,順勢便咽下一口自靈光口中渡來的苦藥,苦味竄進咽喉,苦得他唇齒澀然,無論如何也不見半分甘意,頓時一陣反胃。

他眉頭一皺,一口氣差些沒上來,控訴道:“咳咳咳,靈光,你非得要這樣喂藥嗎?”

說是控訴,實在有氣無力地緊,他這副病蔫蔫的模樣,也不知道要惹誰心疼。

靈光當然是心疼的。他小心翼翼地扶着檀風越讓他靠在床欄邊上,悶不吭聲,拿着藥碗,勺起一勺便送到檀風越唇邊,臉色卻是冷得像要掉冰碴。

擡眼望過去,便是一張怎麽看都不對勁的臉。

藥勺送到唇邊,檀風也不說破,微微偏了頭了,擡手去拿藥碗。

“我自己喝就可以了。”

我拿,我拿,拿不到。檀風越手往哪伸,藥碗便往他相反的地方移動,他定定看了靈光一眼,見他仍舊巍然不動地舉着那個藥勺,稍稍低頭思索了片刻,嘆了一口氣,低頭将藥勺裏的藥一抿而盡。

你一勺,我一口,倒是很快便将整碗藥喝完。

靈光全程只聲不出。

等他将飲盡的藥碗放好,從後面的桌上捧來一碗饴糖時,檀風越抿了抿唇,似是回味了片刻方才那碗苦藥的味道。

“剛喝完藥就吃甜的,不倫不類,你端出去給小孩們吃吧。”他微微擺手,“我乏了,靈光你出去吧。把門帶上,我現在不想看見你。”

言罷便當真慢吞吞地伏回床上,又要繼續睡下去的作态。

毫無聲息。

靈光定定站着,捧着饴糖的手微微收緊,那脆弱的瓷碗根本承受不了他這不知輕重的力道,‘嘭呲’發出刺耳的尖鳴,陶瓷碎裂,甘甜的饴糖灑了一地。

“先生……你是不是知道了我是……”他說的很小聲,像是極力壓抑着自己的情緒,其中甚至隐隐有些哭腔,“……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你剛剛透過我,在看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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