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父親
唐森和沙隽琏當天便飛去B市,兩人落地就去了醫院,醫生說潘瑤池的情況好了不少,能認人了。她坐在床沿,見到唐森和沙隽琏就彎眼笑起來,嘴裏叫着“兒子,兒子”。
唐森在她面前屈膝蹲下,握住她的手,輕柔地說:“媽,你認得我了?”
也不知潘瑤池聽沒聽懂,只一個勁地叫着兒子,跟複讀機似的。
唐森苦笑了一下,擡手幫她将額前的發絲捋到耳後,也不管她能不能聽懂,說:“媽,我見到她的女兒了,但是沒找到他們,你說他們是跑到哪裏去了。”
潘瑤池拍拍床,繼續叫兒子。唐森站起來坐了過去,背部往外傾斜,正好背對着站在門邊的沙隽琏。
潘瑤池拉着他的手不放,他手背向上,被她托在掌心裏,她的拇指搭在他的手心,輕輕摩挲。一下一下,有節奏般,橫橫豎豎地劃過手心。
唐森低頭看着自己的手,猛地意識到什麽,看了她一眼,集中精神去感受手心的觸感。她連續摸幾下便會停頓五秒左右,停頓之後先是中間一個短促的輕點,接着橫跨手掌劃過一條直線,再是直線起點往小指方向的弧線,然後又是一條直線,比之前的短,随後是手心向指尖方向的一條直線,後面又是向小指的弧線,最後是往食指方向的弧線,一直重複這樣的規律。她在寫字!
唐森心下一驚,又擡眼去看她。潘瑤池手上來來回回地動,面上卻保持一個笑容看起來毫無破綻。他琢磨出結果後,反手握住她的手使勁捏了捏,然後又說了會兒話,交代人好好照顧着便回了家。
沙隽琏坐在唐森房間裏唯一的一張椅子上,笑他太念舊,買下不少房産卻不去住,偏要住在這破舊的小房子裏,連像樣的家具也不添幾件,那張咿咿呀呀的木板床總讓人覺得馬上會塌掉。
他笑說:“小的時候讓你住我家,你住了沒幾年就跑回來,自己做飯洗衣服,現在有錢了也不知道享受,好歹換張舒服點的床啊。”他突然笑得淫蕩起來,“森哥,你帶女人回來,這破床能承受得住嗎?就你新把的那個,個兒那麽大,兩人往上一躺啥都不做床也得往下陷個一截。”
唐森瞪他一眼,從褲袋裏掏出煙扔給他一支,自己點上一支,吐了口煙說:“別說你不知道我找她是為什麽,早上你也聽見了,以後別提她了。”
沙隽琏看他一臉郁郁寡歡的樣子,往他胸口捶了一拳:“瞧你這樣兒,別是真動心了吧?”
唐森往他坐的椅子腿上踹了一腳:“滾蛋。”
沙隽琏收起調笑,正經說:“她真是那女人的女兒啊?”
唐森嗯了一聲,沙隽琏又問:“那他們呢?”
唐森踢掉鞋子往床上一躺,床晃了晃,悠悠停住。“誰知道呢,他能抛棄兒子她也能抛棄女兒。算了,不找了。”他掐了煙,閉上眼說:“我睡會兒,你回去吧。”
Advertisement
他忍不住想,崔觀音現在在幹嘛呢,是不是還在哭,有沒有人陪着她。
崔觀音跑出唐森家後也沒敢回家,開車去江邊坐在車裏狠狠哭了一場。接下去的幾天,她難得任性地翹了班,窩在家裏吃完了睡,睡醒了吃,吃多了睡累了就靠在床頭看看美劇。
美劇的劇情總是充滿了反轉情節,從來沒有固定的好人或壞人,每個人為了自己的目的随時都可能重新站隊。她覺得充滿了諷刺,大抵人類本身就是如此,永遠将自己的需要放在第一位。有句話說得好——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只有永遠的利益。
她想起那個看起來高貴端莊的女人來。所謂商人重利輕別離,他和她在一起是為了錢為了成功,他和自己在一起則是為了找到他與人跑掉的父親,何其相似。一想到前幾天自己還諷刺她年紀大,不由覺得好笑。
在家躲了幾天,終歸還是要整理好情緒上班去。進門前,她深吸了幾口氣,挺了挺腰杆,揚起下巴。
楊柳眼尖地看到她,奔過來問:“崔總,你身體好點了嗎?”她湊近她,放低聲音說,“這幾天你和唐總都不在,公司裏閑話說得可難聽了。”
崔觀音一愣:“他不在?”
楊柳點點頭:“說是回去處理點私事,今天差不多該回來了。”
說話間,唐森就從電梯裏邁出來,一步一步走近。
“崔總我先去忙了。”楊柳嗅出不尋常的味道,趕緊跑了開去。
崔觀音也正準備走,卻被唐森拉住了胳膊。她正想發作,他卻放開了手,揚聲說:“崔總小心些,別摔了。”随後放低聲音悄聲說,“一會兒到我辦公室來。”然後便肅起臉從她身側過去。
崔觀音冷哼一聲當作沒聽見,回了自己辦公室。
真的見到,她發現自己并沒有想象中那麽難受。究其根本,大概是喜歡得不夠。
回頭想想,他們真正在一起的時間并不長,就連在一起之前的事情除了幾個片段也是一片空白。辦公室調情,送花送鞋,私底下的幾次幾面,一夜放縱,還有什麽呢?哦,讓她起了恻隐之心的故事。于是空窗很久作為成熟女性的她便自然而然在這一系列安排之下動了心。
想來她的情緒中憤怒是占了大半位置的,以為找到了一個可以相依相偎的伴侶,卻發現一切只是個局,這個故事中她并不是主角。
她忽然笑了起來。
她以為的愛情啊,不過是自以為是的錯覺。一段無任何穩固基礎的感情,如果毫無風浪,倒是可以在荷爾蒙分泌下享受愛情的甜蜜與憂愁,可一旦被沖擊,便大喇喇全數倒塌。
也好,權當做了一場夢。
見她不去,唐森又讓楊柳過來傳話,說是有重要公事要談,還特意強調了公事二字。崔觀音嘆口氣,起身去找他。
推門而入,只見唐森擡眼看過來,手中轉動的筆倏然掉落,發出一聲脆響,筆蓋摔脫,在地上彈了幾下蕩起一陣漣漪。兩人皆是默然。
崔觀音耐不住性子,将滾落到她腳下的筆撿起放在桌上,首先打破沉默:“有什麽事,說吧。”
唐森将筆捏在手裏,似能感受到她握過的溫度:“音音,我……”
崔觀音打斷他:“唐森,你和我崔觀音的私人關系到此為止。如果要談公事,那麽我們繼續談;如果不是,抱歉,我不是公私不分的人。”
唐森扯出一個勉強的笑容:“你說得對,不該把私事帶到公司裏來。那麽晚上一起吃飯?”
“很抱歉,晚上有約了。”崔觀音靠在椅背上,将右腿搭在左腿上,腳尖翹起,雙手環胸,擺出拒絕的姿态。
唐森愣了愣,心想她又回到最初的樣子了,且拒絕意味比以前更加明顯,不可動搖。
崔觀音起身說:“唐總,沒什麽事我就先出去了。”說罷轉身向門口走去。
手剛握上門把,就聽見唐森說:“你會來的。”崔觀音頓了頓,又聽他說道:“難道你不想知道你父親去哪兒了?”
崔觀音驚詫地回頭看他,見他表情嚴肅,沒有一絲開玩笑的意思。她将所有事情在腦子裏快速地過了一遍,是了,她父親,他們都将他給忽略了。四個人,兩個人私奔了,一個瘋了,剩下的那個,卻是什麽消息都沒有。
唐森迎視她的目光,忽而笑了一下:“下班後在停車場等你。”
下午的時候接到洪勝鷹的電話,讓她去接機。崔觀音以為會看到他帶着分離已久的初戀回來,結果他身邊只跟着個怪老頭,精神頭看起來倒是不錯,只是眼神飄忽,看到她的時候視線緊緊鎖着她,像是認識她似的。
老頭向她邁了一步,喃喃道:“文殊……”
她吓得倒退兩步,差點摔倒。
洪勝鷹忙拉住他,對崔觀音說:“這是她父親。老爺子腦筋不太清楚,常常認錯人。我剛見到他的時候他還當我是他女兒,男女都分不清的。”
崔觀音了然,嘴快地問了一句:“那她呢?”
洪勝鷹臉色微變,擡頭看了兩眼霧蒙蒙的天空,嘆了口氣說:“不在了,病逝。”
崔觀音張了張口,不知道如何安慰,只拍拍他的肩膀,說了聲“節哀”。
洪勝鷹将老爺子安排在自己家裏,找了個保姆照顧他。他跟洪勝鷹待得久了,很是依賴他,他上個廁所他也跟着。
洪勝鷹心中複雜萬千,望着他說:“你現在是跟我親了,當初卻是死活逼着她離開我,你說這是不是命?”他對他說,又像是對自己說,“如果當年……咳,這世上哪來的如果呢,都是命。”
記憶一下子拉到從前。她叫豔雲,身高一米六五,而他則只有一米五八。他們大學的時候相識相知相愛,不理會別人異樣的眼光。她為了他放棄了女人最愛的高跟鞋,他在她走後卻想圓她這個夢。他記得他對她深情告白:“豔雲,就是火雲的意思,我是紅孩兒你是火雲洞,你就是我的家。”他記得她紅着臉嬌嗔:“你真能掰,這都扯得上關系。”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