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亂世（全文終）
二十八年前六爾的那場火，沙隽琏是從崔觀音舅舅那裏知道的，他特地去找了當年的報紙，上面說當年一場火共燒死了三個人。這事沙常貴一直對他三緘其口，他怎麽問他都不說。他能猜到這事多多少少和他有些關系，卻從來沒想過是他親手将自己的妻子送上了黃泉路。沙常貴說她是因為生病走的，他傻乎乎地信了近三十年。
記憶中，母親是個十分溫和的人，言語不多，臉上總帶着笑，令人看着就覺得溫暖。父親總是很忙，母親時常準備豐盛的飯菜送到公司，兩人頭靠頭一起溫馨地吃飯，他就在旁邊吃父親的醋，非要母親給自己夾菜。
他們的感情真的特別好，所以這麽多年他從來就沒懷疑過什麽。
他知道六爾是有些貓膩的，卻也沒想過他的父親竟然是親手奪去他人生命的劊子手。
沙隽琏一路跌跌撞撞地跑到一口池塘邊，摸到塊石頭坐下來。
他活了三十多年了，沒有一天過過自己的日子，前半生都在為掩蓋他父親和那破公司的犯罪事實而裝成不是自己的身份。
別人以為，他父親在國外，其實他父親幫人做着不法之事手上有好幾條人命。別人以為他是富家貴公子，其實他就是個傀儡。
真是可笑。
他随手撿起一顆石子往池中甩去，石子蕩了兩下，打起幾片水花，終是沉了下去。
“你會讓他進去嗎？”祝婧檀在他身邊坐下來，看着夕陽下水光潋滟。
沙隽琏沉默許久，輕輕吐了幾個字：“不知道。”
祝婧檀握住他的手，冰涼一片，小指指關節出略紅腫，似是起了凍瘡。她用指腹輕輕揉了兩下：“去找他談談吧。”
指上隐隐發熱，随後一絲絲地癢起來。
他反握住她，将她拉近，雙眼凝視她：“對你，我還有機會麽？”
祝婧檀快速在他唇上點了一下，微微笑開來：“當然，你可以過你自己的生活了。”
沙隽琏擁住她，一陣陣熱量傳到他的身體，他的心也随之暖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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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爾沙特助辦公室。
沙隽琏終于光明正大走進這裏，再也不用和自己的父親見個面也偷偷摸摸的了。不過，應該也是最後一次來這了吧。
沙常貴剛挂掉一個電話，見自己兒子就這樣大大咧咧地走進來很是不滿，皺着眉頭訓斥：“誰讓你來的！東西找到了嗎？”
沙隽琏冷着臉在他面前坐下來，一言不發。
“說話。”沙常貴瞥了他一眼，沉聲道。
沙隽琏冷哼一聲：“找到了，在唐森那裏。”
沙常貴頓時氣極拍桌：“我怎麽給你說的！找到就立馬毀掉！你知不知道這些東西能把你老子送到監獄甚至電椅上！”
沙隽琏勾了一下嘴角：“那正好，我媽在下面應該挺想你的，是時候去陪陪她了。”
沙常貴一時氣虛，弱了氣勢：“你都知道了……”
“為什麽？”沙隽琏盯着他，雙眼隐約可見一絲紅痕。
沙常貴陷入恍惚中。
是啊，為什麽呢？
他年輕的時候就跟着孫齊天的爺爺也就是六爾的創始人孫世良做事了。孫世良是個瘋狂的科學家，腦中一堆在他人眼中異想天開的想法。他将其中一項最得意的付諸行動，開了一家機器人公司，也就是六爾科技，表面上研究家用、工業等常規機器人，暗地了卻弄了個地下工廠，專門鑽研類人機器人以及能夠獲取人類大腦記憶的芯片。
孫世良說，這項技術若是成熟了，世人将不會再害怕死亡，肉體消亡了，會有與原體一模一樣的機器身體來代替，而原體的記憶也将由新體接替，新體将分析原體大腦裏的所有東西，從而本色演繹，代替原體繼續活下去。而原體的親人朋友也不用再為原體的逝去傷心難過，他們還能相親相愛生活在一起，沒有任何區別。
一開始的時候，需要解剖許多人體，并用活人測試芯片，需要付出的代價極大。沙常貴本來是頗為抗拒的，但耐不住孫世良的勸說及洗腦，加上孫世良又是他的救命恩人，他沒法不答應。
“現在技術已經成熟，我們可以造福社會了。已經有許多人被植入了我們的芯片，他們要是意外去世，我們就會為他們做出一個新體，然後将芯片從原體取出來裝上去，他們就能以另一種形式繼續活下去了。”沙常貴對沙隽琏解釋，又像在說服自己。
沙隽琏輕蔑地笑笑：“就像孫齊天那樣嗎？”用機器人代替真人活下去，虧他們想得出來，真是荒謬。一個早就死去的老頭瘋了，一群人也跟着他瘋，還持續瘋了幾十年。
沙常貴吃驚地看向沙隽琏。
沙隽琏鼻間輕哼了聲：“想過葬送在你們手上的那些生命嗎？”
“偉大的事業總會有犧牲的。人們會感謝他們。”
“我媽呢？你怎麽不給我造一個新媽出來？”沙隽琏咄咄相逼。
沙常貴目光渙散起來，喃喃道：“她的芯片在火中燒掉了……我去找過，我去找過的。”
“所以你找了一個跟她長得像的，呵呵。”
“阿琏……”
沙隽琏眼神淩厲起來：“你那些破事我管不着，但為什麽拉上我！你問過我的意見嗎！”
沙常貴再沒了先前的盛氣，神情頹敗似老了十歲：“我也不想的啊，我不想的阿琏……我就你一個兒子啊……”
當年沙常貴年輕氣盛，性子還不夠從容淡定，眼見崔觀音母親和唐森父親在公司鬧事，生怕秘密被捅了出去，情急之下一把火将整個接待室燒了。
當時知道兩人是來鬧事的，便沒有人在裏面招待，誰也沒有想到沙常貴的妻子來給他送飯的時候在裏邊和兩人聊了起來。沙妻性子軟，聽了莊鎮元跳樓的事很是唏噓，與他們講她會盡量幫他們的。沒成想這一聊就将自己的命搭了進去。
後來滅了火，三個人卻早已死在裏面。看到自己的妻子躺在地上沒了呼吸，沙常貴一時失了魂，在裏面待了整整一夜。
都是報應啊，他想。
孫齊天的父親知曉此事後，大發雷霆：“莊鎮元拿出來的不是原件！現在叫誰找去！萬一被人捅出來你擔得起嗎？”
沙常貴急道：“還有一個人！那姓唐的老婆還在！”
潘瑤池在得知吳唐二人慘狀後顧不得痛苦，兩個孩子還在她這裏需要她保護！
懷裏的小人正甜甜安睡着，脖子上挂着塊觀音玉佩，是她父親送給她的滿月禮。潘瑤池看着崔觀音若有所思，時間緊迫來不及她慢慢想，她略微思索便毅然在孩子懷裏塞了張照片将她抱去公園。她趁着邊上沒人将小人放在一張長凳上，而後躲在僻靜處等着好心人将孩子抱走。
孩子留在她身邊絕對是不安全的，何況她身上有重要的東西，最好的辦法就是和她分開，讓他們找不到她。
之後，她又去幼兒園接了唐森，徑直去火車站買了去B市的火車票。在床板裏藏好相冊和報紙，她每天不厭其煩地和唐森重複那些話，不要動這房子裏的任何東西，要去趙村看看。做完這一切，她就等待着他們的到來。
終于有一天，他們來了，逼着她說出證據在哪裏，并且拿她兒子威脅她。她只好裝瘋，裝成老公和其他女人跑了的怨婦，因為大受打擊精神崩潰。她瘋了，她自然不能對他們的威脅做出回應，他們便沒有辦法強迫她開口。她拿兒子的命與他們賭這一把！
所幸，她賭成功了。她被關進精神病院，日複一日裝着瘋子。他們在她房間裏安監視器，觀察她的一舉一動，她不能出任何差錯。
至于唐森，她相信他們會有所安排，畢竟在未來的某一天他也許就是一個籌碼。
孫齊天的父親陰沉着臉交代沙常貴：“給那孩子安排一下，叫你兒子過去陪着。”
沙常貴驚恐了：“這跟阿琏沒關系啊孫董！”
孫董絲毫不留情面：“別忘了你惹下多大的麻煩，這事你有責任。”他幽幽道，“這世上最不會讓人有戒心的就是孩子了。”
就這樣，沙隽琏的虛假人生被他們三兩句話定下了。
實際上，六爾對潘瑤池的戲多多少少也是知道一點，只不過一直睜只眼閉只眼，畢竟他們的目的是拿到那份證據。只要她還活着，她一定會想辦法扳倒他們，那麽他們就配合着好了。證據一出現，他們就會将其毀滅，他們便再也不受其威脅了。
唐森他們一行人在拿到證據後便回了A市。孫齊天不知發生了什麽，被崔觀音打發回去了，祝婧檀和白顧晶也分別回了自己家。唐森和崔觀音則一起回了唐森的住處。
将盒子放在一邊，兩人陷入沉默。不知過了多久，他們擡起頭對視了一眼，便明白對方也如自己所想。
唐森問：“你希望他們回來嗎？”
崔觀音點點頭：“嗯。”但始終有所顧慮，“放任六爾這樣下去，會不會引起世界大亂。也許在未來，世上存在的人類會越來越少……”
唐森眯着眼想了一會兒，說：“世界已經很亂了。”
兩人藏了盒子便跑去B市找潘瑤池。
唐森激動不已，他媽終于可以不用再裝瘋了！他沖進潘瑤池的房間，難得露出孩子氣的神情：“媽，我們找到東西了！你可以出去了！”
潘瑤池也是心情激動，胸口劇烈起伏着，強烈的自由感襲來。唰的一下，她的臉頰上滑下幾行淚水。“可以出去了……可以出去了兒子……”她抱着唐森嚎啕大哭起來。
發洩完情緒，潘瑤池摸了摸一臉的淚水，抽抽搭搭地問道：“我們該怎麽揭發他們？”
唐森斂了眸，握着潘瑤池的手，問她：“您和我爸，還有音音她媽是不是也有芯片？”
潘瑤池擡頭看了旁邊的崔觀音一眼，沖她微笑：“這是憶南吧。當年你媽媽和老唐都不認同這樣的事情，讓你爸爸幫我們三個的芯片都取出來了。我拿去處理，準備把它們燒了，後來我又想，萬一什麽時候用得上呢。他們都是知識分子，對這事是深惡痛絕，我沒他們這麽耿直，偷偷把芯片藏起來了。不過這麽多年過去了，也不知道還找不找得到。這一晃，就快三十年了啊，我都老了。”她露出一絲苦澀的笑。
“您不老，我們回家，好好拾掇拾掇還是大美女一枚。”崔觀音笑說。
潘瑤池見兩個小輩之間的眼神互動，便也看明白了，不禁深覺欣慰。只要他們好，就好了。
收拾了東西，唐森和崔觀音就帶着潘瑤池出去。精神病院裏的人大概是收到了風聲，看着他們離開，并沒有出手攔阻。
六爾董事長辦公室。
“東西在我們這裏，可以給你們，但有條件。”崔觀音擲地有聲，氣勢十足。
孫董無法，只說：“你說。”
“我們需要你們的技術。我爸媽和唐森他爸都死在你們手上，你們得作出補償。”
孫董意會，心想這條件倒是不錯，封了他們的口，做幾個機器人出來不過舉手之勞。“沒問題，只要你們有芯片。”
“芯片我們會拿來，等你們做好我們要求的事情，東西就歸你們。”崔觀音起身伸出手。
孫董笑笑，也擡了手。兩手輕握，交易達成。
當天，唐森、崔觀音以及潘瑤池便動身踏上了尋找芯片的路。
未來會怎樣，誰也不知道。
（全文終）
作者有話要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