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忍耐
陸斯揚倒是很想問問他,你又不喜歡我對我這麽好幹什麽,我看起來就那麽可憐嗎?
雖然沒了媽,但好歹有吃有喝有房有車有大把錢花,如果是要報恩,這些年,也夠了吧。
你這樣,算什麽呢?不過是會讓我更着迷,更貪戀罷了。
在絕望的深淵、毫無希冀的沼澤裏越陷越深。
我想爬出去的,我試過的,偏偏給我一點光,殺人不要命。
更無望的是,他根本拒絕不了。
只要這個人出現在他的視線裏,只要他一感知到這個人的氣息,他就會不由自主地靠過去,想看他,想粘着他,想抱他,想親他,想……
沒出息,陸斯揚垂下眼,拿起勺子舀了一口海鮮粥,被燙到了:“嘶——”嫣紅的唇色更豔。
段淵遞過去一杯水,眉心蹙起,輕拍他的背:“你急什麽。”
又端過他的碗,吹走滾滾升騰的熱氣,攪涼了才遞到他面前。
陸斯揚咳得氣不順,煩躁把勺子‘啪’地一放,自暴自棄道:“我飽了。”
段淵皺眉:“再吃一點,你昨晚吐了很久,空腹對胃不好。”
陸斯揚覺得自己簡直心理扭曲,又覺得段淵實在太可惡。
他的語氣和姿态讓自己又受用又讨厭,竄使他不受控制地挑戰對方對自己的底線到底在哪兒。
盡管他試了這麽多年也沒試出來,又怕自己分寸掌控不好,有朝一日他真的厭棄了自己,到時候他哭都沒地方哭去。
可他就是非常想知道,非常非常想知道,這麽知恩圖報的段總,對着一個不喜歡的人,到底能忍到哪一步,能不能忍……一輩子。
Advertisement
陸斯揚推開碗,擺擺手,冷漠地別過臉玩手機:“不吃了。”
段淵微微蹙了眉看着他,沉默半晌,低啞沉厚的聲音才響起,語氣平穩冷靜恍若無波古井,卻硬是讓陸斯揚心池漾起一圈圈漣漪:“就半碗好麽?熬了很久。”
連個主語都不需要。
陸斯揚心裏一頓,咬咬牙,段淵就是這麽厲害,一句話他就得服軟,無路可退,無處可遁,惡性循環。
他又忍不住問自己,段淵有什麽錯呢,他只是不喜歡他而已。
陸斯揚被自己氣到,沒好氣地接過瓢羹,繼續有一口沒一口地吃着。
熬得濃稠的海鮮粥香滑可口,入口即化,陸斯揚的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喝着粥,含糊道:“後天王家的帖,你去嗎?”
段淵低頭滑動着手機,一邊接收郵件一邊問:“你去嗎?”
陸斯揚小聲嘟囔:“我問你還是你問我。”
他炸毛的樣子,段淵見慣不慣,喝完最後一口豆漿,将手機蓋在桌面,松了松襯衫的領口,直接道:“你去我就去。”
陸斯揚撇撇嘴:“哦。”
段淵吃完,到客廳系領帶,用手腹在喉下輕輕按壓了領帶結,修長漂亮的骨腕翻轉。
陸斯揚視線很不争氣地跟着他轉移,段淵見他呆呆的,很想伸手揉一揉他毛絨絨的腦袋,握成拳的右手緊了緊,忍住了,疑惑地低聲一笑:“看什麽?再不快點吃完你就要遲到了。”
陸斯揚心虛,把頭埋進碗裏。
下了樓,陸斯揚倚着那輛最新款的迪奧Hit5敞篷雙驅跑車啧啧稱奇:“你怎麽換了這麽輛車?”
段淵從褲兜裏掏出鑰匙一按:“喜歡麽?”
陸斯揚秀氣的墨眉一挑:“我說喜歡你送我嗎?”
段淵拉開車門:“不送,但是可以借你開。”
想了想又補了句:“随時。”
陸斯揚勾唇諷道:“啧,段總對小情一擲千金,怎麽對我這麽小氣?”
段淵笑了笑,不置可否。
他倒是一千一萬個願意為他摘星星摘月亮,只要一看到陸斯揚那雙勾人的眼睛這樣直直地看着他,他恨不得将天底下所有的寶貝都送到他懷裏。
但他怎麽敢,怎麽敢讓陸斯揚知道他的心思。
那晚他就來遲一步,便親耳聽到自己被判了死刑。
酒館的吊燈不算太亮。
陳一帆口中含着酒:“卧槽,陸少,您真的把人扔那種地方了?怎、怎麽說也是李家的小兒子啊,那小子不就跟蹤了幾次你嗎?也還沒幹什麽吧?這麽一搞是不是也忒狠了點兒?”
杜三:“嗨,講什麽道理,講道理的那還是我們陸少嗎,他不就是對自己不對眼的追求者從來都是秋風掃落葉般地無情,不讓人再出現在面前都算是仁慈的了,你怕別不是忘了大三時的那個學長……”
陸斯揚冷着臉:“那不然?這種鬼鬼祟祟心懷不軌的小人,留着等過年嗎?”
陳一帆摟過他的肩:“哈,也是!謹慎點兒好,上上回那個在你門邊偷放隐形攝像針孔想想就毛骨悚然,您老人家也真夠招人的,男男女女撲上來,跟妖精見唐僧似的,不過說回來,哥你到底喜歡誰啊,這麽多年上趕着你的一茬接一茬,也沒見你真談過誰,別拿那些lisa啊tina啊敷衍兄弟們啊。”
杜三八成是已經喝大了,玩笑道:“上回陳家那位還跟我打聽你跟段淵是不是一對,哎你不會喜——”
話還沒說完,杜三的衣領就被陸斯揚拽在手中,突然翻臉的小少爺眯起眼睛惡狠狠道:“你說什麽?”
“咳咳咳……”杜三被勒得揣不過氣來。
陳一帆也被吓楞了幾秒,趕緊上來用力掰開失态的陸斯揚:“卧槽,祖宗,冷靜啊冷靜,老杜他開玩笑的,自己人!快松手快松手!”
被無意戳破心事的陸斯揚像魔怔般,松開了人,眼神空洞,裏面沒有悲歡沒有情緒,口中重重複複念着:“我瘋了嗎喜歡他?絕無可能,我不喜歡他,段淵算什麽?我憑什麽喜歡他?我又不是傻逼……”
已經被看出來了嗎?有這麽明顯嗎?
不能讓他知道,不能讓他知道。
段淵不過是憐憫他,想把母親的恩情報在他身上,這麽多年來傾盡心力遵守着他在急診室對陸母應下的承諾。
被自己喜歡的人憐憫是什麽感受,沒有人比陸斯揚懂得更深刻。
如果讓他知道自己喜歡他,自作多情,挾恩相報,那才是真的可憐,一點自尊都不剩。
陳一帆給杜三順完了氣又回過頭來安撫陸斯揚:“對對對,你不喜歡他不喜歡他,都是那群狗崽子瞎幾把亂傳,我早就覺着你倆也不搭,段淵那貨也不是個什麽好人,看着就是個水深的。”
好不容易保住了小命的杜三也趕緊表态:“是是是,以後我再聽見誰亂傳你倆,我第一個跟他沒完。”
一門之隔的段淵沉默着,點了根煙,嘴角泛起一個自嘲的苦笑。
其實陸斯揚心裏還是怪他的吧?
陸夫人是因為給他慶生才出事故的,又在最緊要的關頭為他擋住了最致命的沖擊。
陸斯揚是不是每次看到自己都會想起十歲那年最黑暗的那一天?
不喜歡、算什麽、絕無可能這些字眼源源不斷傳進段淵的耳中,更像是一根根淬了毒的針紮進他的心裏,再撒上一把鹽,沉進無邊無際的苦海中。
陸斯揚像只小狐貍,犀利又聰明。
他所有想對他的好都得包裹上一層理由恰當的外衣,藏得好好的,不讓他察覺。
否則他就是下一個李京,連呆在他身邊的資格都沒有。
羊羊一定覺得李京很變态吧,可是,怎麽辦,他比李京瘋狂一千倍、一萬倍。
李京只是跟蹤他,想見見他而已,而他,想把他綁起來,藏在所有人都看不見的地方,每天他只能看着自己,和自己說話,被他抱着,在自己懷裏撒嬌、被他幹到哭,聲音沙啞……
段淵擡手揉揉眉心,不敢深想下去。
絲毫不知情的陸斯揚懶洋洋地躺在副駕上,左翻翻右看看,敲敲車窗,問:“你怎麽也突然買這種款式?也不像你的風格啊。”
段淵這麽低調的人怎麽會買這麽騷包的跑車。
段淵發動引擎,目視前方,打方向盤的動作有種幹淨利落的帥氣:“嗯,你不是喜歡嗎,我買了這一款,你就可以不用糾結地去買A5,兩款換着開。”
陸斯揚難得地高興了一點:“有道理。”
等紅綠燈的時候,陸斯揚的手機一個勁兒的震動,段淵也不催他接,是陸正祥。
聲音透着蒙上灰塵的頹靡:“你在哪裏?”
陸斯揚把手機拉遠離耳朵,臉不紅心不跳悠悠撒着謊:“在人姑娘的床上。”
那邊完全不接他這種慣用的招:“就半個鐘,九點之前你沒有出現陸氏會議室門口,你會發現你的卡一張也刷不出來!”
陸斯揚嘴角一掀,沖聽了個全程的段淵眨了眨眼:“段總,下半年就靠您養着了。”
段淵目視前方開着車,點了點頭。
外人皆道陸家小少爺是纨绔二世祖,燒錢不眨眼,段淵知道他不是。
雖然陸斯揚今年才大四,但陸正祥喪妻後常年酗酒,前幾年病危,陸斯揚不得不撐了一段時間門面。
他行事的套路浮誇又張揚,外人被蒙了眼,可實際上心思狠厲手段漂亮。
陸斯揚繼續對陸正祥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您說我去幹嘛呢,去也是擺設,當花瓶給你們養眼呢?那可得收出場費啊老陸同志。”
無論陸斯揚怎麽激他,陸正祥從來不接這種跑火車的話,直接問:“段淵在你旁邊?”
“嗯哼。”陸斯揚看了一眼正在認真看路況的段淵,認真的側臉在清晨陽光的勾勒下很讓人沉迷。
陸正祥不說話,聽筒裏傳來他稍顯沉重的喘氣,過了好一會兒,隔着窗外車水馬龍喧嚣嘈雜,那邊傳來一聲諷刺的輕笑:“你跟他倒是挺好的。”
陸斯揚原本還揚起的嘴角倏然平了下來,他早知道痛失愛妻的陸正祥恨自己,更恨段淵。
“啪”一聲把電話挂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