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聖旨一出

那之後,原本雙目圓睜的父皇,終究是在我的幫助下阖上了眼皮。

他死而瞑目,算是治愈了先前那一瞬變故在我心裏所留下的創傷。

然而,冷靜下來之後,我卻忍不住開始思量起他臨終前的那番話。

防……老三?

我應該沒有聽錯——父皇硬撐着僅存的一口氣也要拼命說出來的話,的确是“防老三”。

可是,“老三”是誰?是指在家中排行第三的人嗎?

我?不可能,我一個名不見經傳的雞肋公主,有什麽好防的……更何況,我當時人就在場,父皇總不見得叫我自己提防自己。

三皇叔?他人挺好的呀,又帶我去見父皇最後一面,又在父皇過世後和聲細語地給予我替父皇送終的勇氣——最重要的是,我跟他又不熟,他沒事來害我做什麽。

那這宮裏頭,還有誰是老三?

如此思忖着,我暗自一愣。

莫非是指……我的三弟?

是的,我思前想後,這天玑禁宮裏可以稱之為“老三”的人,除了我本人和三皇叔之外,也唯有那個時常對我冷嘲熱諷的三皇弟——姬風行了。

不過,我是一個就事論事的人——雖說僅比我小了一歲的三弟總是目無尊長,壓根不把我這個三皇姐當姐姐,但我們到底是從小一塊兒長大的,他是個什麽樣的人,我大約是清楚的。

盡管他基本不會放過每一個拿斜眼瞧我的機會,可他卻會在他的母妃忘記吩咐下人替我準備膳食時,板着臉給我送吃的。

他不會像那些宮人一般對我陽奉陰違,也不會像某些娘娘那樣見我餓了冷了卻無動于衷。

那多少次送飯之恩,我是不可能不記在心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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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他平日裏總也不忘欺負我,以至于我實在沒法對他銘感五內,但好與壞終究是一碼歸一碼的——我不能因為他不把我當回事兒,就抹煞了那一盤盤香噴噴的飯菜和點心。

所以,父皇要我防着三弟?

我不太能想明白這其中的因果關系。

難不成,他還會在送給我的食物裏下巴豆?

是日夜晚,百思不得其解的我披麻戴孝,一動不動地跪在父皇的靈柩前,周圍是諸位娘娘凄凄楚楚的抽泣聲。

我驀地從思考中抽離出身,悄悄地看了看左手邊的一位娘娘——她正那手絹抹着那幹巴巴的眼角。

我又一骨碌轉了轉眼珠子,偷偷瞄了瞄右手邊的另一位娘娘——她正在努力從眼眶裏擠出點什麽。

我想,她們大概是對父皇有着特別深厚的感情吧。

如若不然,又怎麽會如此執着地想要為父皇哭泣?

不過實際上,我不是很理解她們的想法——換做是我,要我嫁給一個歲數完全可以當我爹的男子,我十有八九是不會情願的,更別提會有多麽多麽地喜歡他了。

但俗話說得好,青菜蘿蔔各有所好,我沒這個意願更沒這個資格去說道些什麽。

對了,說起諸位娘娘,我倒想起了一個人。

眼看父皇駕崩都已有兩三個時辰了,這麽大的消息,也該傳遍整座皇宮了,明妃、禧妃、靜妃等人皆已到場,怎麽還不見三弟的母妃——舒妃娘娘呢?

聽說連住在宮外王府的大哥二哥、大姐二姐都在往宮裏趕,三弟倒是因為一年前被送到軍營裏修行故而暫不得歸——可他的母親如今人就在宮中,緣何遲遲未有現身?

我不由記起自己今兒個一整天都未曾見到我的養母,心裏免不了犯起嘀咕來。

就在我兀自心猿意馬之際,堂外忽然傳來了火急火燎的一聲驚呼:“父皇!”

這聲音,似是相當之耳熟,又像是與記憶中的稍有出入——直到我循聲側過腦袋,望見了姬風行那張寫滿驚疑的臉,我才确信了,來者正是我那分別一年有餘的三弟。

只見年滿十五的少年風風火火地沖了進來,完全無視了一衆跪地守靈的女眷,徑自“撲通”一下跪倒在父皇的棺木前。

我親眼目睹了他通紅的眼眶,總覺得他的悲傷與其他人的有所不同。

“父皇……父皇……”看着三弟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語,看着他痛心疾首地低下頭去,我這心裏頭忽然就跟着難受起來。

孰料這樣的情緒才起了個頭,就被一句不期而至的問話給生生打破了。

“三殿下怎麽回來了?!”

說話人乃是二哥的母親——禧妃娘娘。

我想,大夥兒應該都聽得出來,她這話的重音,顯然是落在了開頭的那三個字上。

我猜,她大概是覺着奇怪,怎麽離皇宮較近的大哥、二哥沒先趕到,反而是距皇城千裏之遙的三弟頭一個回了宮。

如是揣測之際,我注意到明妃娘娘同靜妃娘娘也已随禧妃娘娘一道站了起來——甚至有一些膝下無子的娘娘亦跟着擡頭,目不斜視地望着我的三弟。

“本王為什麽不能回來?”面對幾位娘娘錯愕不已的提問,三弟冷不防收斂了悲痛之色,驀地沉下了臉,側頭對上禧妃難以置信的目光。

“不是……你……”禧妃娘娘似乎很想說些什麽,可話到一半卻硬是給吞了回去。

于是,他二人四目相對,互不相讓。

直至屋外冷不丁出現了另一名男子的身影,也令有所察覺的屋內衆人紛紛側首望去。

作為人群中毫不起眼的一員,我自然也留意到了大家的變化,繼而随之動了動腦袋。

我看見一身孝衣的三皇叔正負手立于門外,身邊是今日下午領着我去父皇寝宮的那個大太監。

唔?那太監的手裏,好像還恭謹地捧着什麽東西?

我睜大了眼,端詳着一枚大約是卷軸之類的物件,而皇叔同那大太監業已先後舉步跨過了門檻。

“寧王爺!這是!?”禧妃娘娘忽而從與三弟的對峙中抽身,頭一個按捺不住,失聲叫了起來。

“聖旨!?”明妃娘娘則難得頗有默契地替她接上了話。

“是的。”三皇叔注視着兩位娘娘雙目圓睜的容顏,口中直言不諱地作答。

我頓悟:原來,這就是父皇平日裏用來發號施令的聖旨。

禧妃聞訊驟然變得激動不已,她的一雙杏眼登時綻放出不容小觑的光彩,難掩興奮地瞪視着皇叔請來的聖旨。

“皇上可有說讓誰來繼承……”只聽她迫不及待地開口意欲追問,可話未說完卻戛然而止。

“諸位殿下、娘娘,聽旨吧。”三皇叔并不理會禧妃娘娘的這半句話,随即面色如常地開啓了雙唇,而後又側首吩咐他身旁的太監直接宣旨。

對方立馬沖他欠了欠身,畢恭畢敬地應下,接着便站直了身子,不緊不慢地展開了那枚卷軸。

在這一過程中,對聖旨本身并不是特別感興趣的我無意識地觀察了周圍的娘娘們,見大多數人皆已收起了原先悲戚的神色,轉而換上了一臉不容忽視的緊張——明妃、禧妃與靜妃三人更是猝然還魂,忙不疊站成一排,屈膝下跪。

她們作何如此鄭重其事?莫非父皇會下達什麽可怕的旨意嗎?

正因心下的這一猜度而心生悸動,我的耳邊就傳來了太監故作嚴肅卻仍是陰陽怪氣的宣讀聲:“奉天承運,皇帝诏曰,三公主姬雲梨,生性淳樸,寬厚仁德,與世無争,深得朕心,着立其為天玑儲君,繼承大統,望衆卿親之輔之,再創我天玑盛世。”

話音落下,靈堂內忽而鴉雀無聲,大概所有人都聽得傻了眼。

當然,這其中傻得最厲害的,毫無疑問就是我。

是以,本該作為當事人發表一下意見的我,好半天都緩不過勁兒來,以至于旋即就被別人搶了先。

“不可能!!!”只聽得不遠處猛然爆出一記尖銳刺耳的怒吼,瞬間将我從呆若木雞的狀态中給炸了出來。

我連忙擡眼注目而去,映入眼簾的是禧妃娘娘霍然起身的景象。

實際上,我完全可以理解她此刻的心情。

別說是她這個旁聽者了,縱使是我這個當局者,也完全無法相信,方才太監口中所念出的,乃是我的名諱。

誠然,饒是我再如何不谙世事,也聽得懂父皇的聖旨上都寫了些什麽。

可是,要我來繼承皇位——這,這怎麽可能!?

我鬼使神差地看向了姬風行——只緣在我眼中,整個天玑國上下最合适接替父皇,坐上那個位子的人,就是我的這個三弟了。

畢竟,大哥殘了,二哥傻了,大姐和二姐都已嫁了——按照天玑國的規矩,上述人等都不适合再榮登九五。

最重要的是,三弟雖是我們六個兄弟姐妹中最年少的那個,卻一直頗受父皇的重視與寵愛——尤其是當三年前大哥和二哥鬧了那麽一出之後,父皇更是對他們倆徹底失望,進而将所有的關注與父愛都傾注到了三弟的身上。

可是現在,父皇的旨意卻要告訴大家,說他沒有要把皇位傳給萬衆矚目的三弟,而是要将其交給我這個自小備受冷落且對國事一竅不通的雞肋公主?

這換做是誰,都不可能接受得了。

果不其然,我當即就在三弟英挺的面容上目睹了那溢于言表的震驚。

可惜此情此景下,我全然不曉得該如何應對這突如其來的狀況。

瞧,才一晃眼的工夫,不光是禧妃娘娘跳了腳,明妃娘娘,靜妃娘娘,乃至那些都分不清楚誰是誰的各位娘娘們,皆已情不自禁地站起身來,一起炸開了鍋。

是的,衆人已經紛紛質疑起這道驚人的聖旨來:

“怎麽可能讓三公主繼位!?”

“公公,你是不是念錯了?!”

“怎麽着也該是三皇子殿下吧!”

“胡說!應該立皇長子為太子!”

……

一時間,諸如此類的争論聲不絕于耳,直叫我腦袋嗡嗡作響。

怎麽就沒個人問問我的看法呢……

我無可奈何地想着,卻也只得忍着用手去捂住耳朵的*,雙眉微鎖着打量起那一張張争得面紅耳赤的臉。

其實她們怎麽想,我并不是那麽的在意——我比較在乎的,是姬風行的想法。

因此,我挪開了沒多久的視線,這就又回到了三弟的臉上。

不過讓我有些意外的是,這一刻,他注目的對象卻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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