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靈堂紛争
是的,雖然剛好捕捉到了三弟視線自我臉上挪開的一剎那,但待我定睛目視之際,他的眸光确實已經徹底地落在了另一個地方。
我循着他的目光倏爾望去,映入眼簾的,是三皇叔卓爾不群的身姿。
他看皇叔做什麽?好像是我“搶”了他的皇位吧——盡管這完全不是我的意願。
說起來,面對一大群娘娘跟雞窩裏的母雞似的在耳邊咋咋呼呼,三皇叔倒是面不改色心不跳。
我不由佩服起我這泰然自若的皇叔來。
就在我又忍不住心猿意馬之時,我以餘光瞥見了三弟徐徐起身的畫面。
多年來被他欺壓的經歷,讓我下意識地認定他這是要來找我麻煩,因此,我情不自禁地往後縮了縮身子,試圖讓自己變得透明一點,再透明一點。
不過我很快就發現,三弟貌似不是來找我的。
沒錯,我揉了揉眼睛,然後清楚地看見,他分明是奔着快要被衆娘娘圍堵卻依舊巍然不動的三皇叔而去的。
大概他也想不通,這煮熟的鴨子怎麽就飛了,所以要去找為他帶來這一噩耗的三皇叔問個明白?
果不其然,沒多久,我就看着三弟站定在衆位娘娘的身後,聲音響亮地道出了兩個字:“讓開。”
呃……風行你這樣說話不好吧……她們到底都是父皇的妃子诶……
作為素來知禮節、守規矩的他的皇姐,我不禁為我那目無尊長的皇弟暗自捏了一把冷汗。
只是我沒有想到,位于外圍的娘娘們聽聞了他那幾近命令式的口吻,非但沒有反唇相譏,反而還在短暫的愣怔後,真就給他讓出了一條道。
更讓我始料未及的是,就連距離皇叔最近的、平日裏看到我像看到出氣筒一樣的明妃娘娘和禧妃娘娘,在察覺到三弟已位于她二人後方之後,也相繼閉上了正在向皇叔讨說法的嘴。
不得不承認,這就是傳說中的“雲泥之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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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過,為什麽明明是我的芳名裏帶了個好聽的“雲”字,可到頭來,我卻始終是個泥巴的命呢?
想着想着就想遠了的時候,禧妃娘娘那尖利的嗓音再一次把我将欲飄遠的思緒給拉了回來。
“三殿下,你也覺得這聖旨有問題吧?”
她用那種對待同盟一般的口吻這樣說着,讓我恍惚生出了一種她才是他親娘的錯覺。
話說回來,她剛才不是還一副很讨厭三弟的樣子嗎?怎麽這麽快就轉性了呢?
“三皇叔,”可惜,三弟壓根就沒有要理會女子的意思,這就自顧自地喊了我們的皇叔,“父皇的聖旨,可否容本王一看?”
“殿下認為,這麽做合适嗎?”三皇叔聽罷此言,沒有同意也沒有拒絕,而是将問題扔回給三弟自己。
“原本不是那麽合适,但礙于所有人都對聖旨上的內容抱有懷疑,不合适的,也必須變得合适。”
說這話的時候,三弟的語氣是異常的篤定,我甚至可以從中聽出些許咄咄逼人的意味——如果我此刻正跪在他的對面而不是他的側面,估計我還能将他那張愠怒而陰沉的臉看個一清二楚。
只能說,不愧是我天玑國的三皇子——姬風行。年僅十五,便可以從容不迫地面對一大群長輩,乃至在握有父皇遺诏的皇叔面前,仍猶如一位王者般氣勢逼人。
所以啊,父皇沒把皇位傳給他,這怎能不叫人匪夷所思?
我目不轉睛地打量着那一對興許算不上稔熟的叔侄,心裏忽然開始犯起嘀咕:難道皇叔他,就一點兒也不覺得奇怪?
正這麽想着,我就瞧着右手放于背後的三皇叔一邊與三弟對視着,一邊将左手伸向了捧着聖旨的太監。
後者見狀立馬會意,這就弓着身子将那卷軸雙手遞給了他。
三皇叔接過聖旨,不緊不慢地把它送到了三弟的眼皮底下。
“既然殿下如此執着,那本王也只好照辦了。”
三弟聞言不予理會,只是面色不霁地看了皇叔一眼,目光便徑自落到了聖旨之上。他伸手将聖旨接了過來,展開之後便凝眉瞧了起來。
不一會兒,我就發現他的眉頭似是擰得更緊了。
“如何?殿下有什麽疑問嗎?”
皇叔淡然發問的同時,明妃娘娘和禧妃娘娘業已壯着膽子,一左一右湊到了三弟的身旁。
因此,她們的臉色幾乎是與三弟同步生變。
“不可能!怎麽會這樣!?”性子急躁的禧妃娘娘仍是頭一個失聲嚷嚷起來,換來的是三弟不着痕跡的一記側目。
随後,他抿着雙唇擡起眼簾,凝眸于泰然自若的三皇叔。
“的确是父皇的筆跡沒錯。”三弟蹙眉盯着跟前的男子,兩只手則将聖旨不徐不疾地收攏,而後交還與皇叔,“但敢問皇叔,誰能夠保證,這聖旨,不是有人模仿父皇的筆跡,捏造而成的?”
“對啊對啊!殿下所言極是!”突如其來的質疑,顯然深得禧妃之心,她當即脫口而出,面露喜色。
別說是她了,饒是她身邊比她稍稍內斂一些的明妃娘娘,也禁不住兩眼放光,頻頻點頭。
“殿下如此言說,豈不是在懷疑皇兄所有的旨意?”面對三弟直截了當的反問,皇叔依舊是一臉雲淡風輕。
我一時沒能想明白這話裏的含義,故而很希望三弟能開口說些什麽,好替我解惑。
奈何三弟偏就選擇了沉默——半晌都沒再吐露一個字。
直到低眉沉思的他冷不防擡起頭來,微眯着眼注視着皇叔波瀾不驚的容顏。
“合情合理的旨意,本王自然深信不疑,但這份聖旨……”說着,三弟眸光一轉,迅速瞥了那卷軸一眼,“換做是誰,都無法相信。”
“就因為皇兄将大位托付給了三公主?”讓我沒有想到的是,皇叔突然就将話題的中心引到了我的頭上。
“的确。”而稍作遲疑後,三弟竟也直言不諱地承認了。
唉……我就知道,大家都覺得不可能。
其實,我也是這麽認為的啊……
因為不管怎麽想,我都沒法在腦中勾勒出自個兒在龍椅上正襟危坐的畫面。
望着房梁幽幽地嘆了口氣,我不由自主地眨了眨眼,定神注目于泰然自若的三皇叔。
可是……為什麽我開始隐隐地感覺到,三皇叔的想法好像和其他人的不太一樣?他好像……是願意相信這種天方夜譚的?
“那敢問殿下,為什麽皇兄彌留之際,召見的不是殿下,而是公主呢?”
此言一出,三弟明顯一怔。
須臾,他因愣怔而舒展的雙眉就再度斂起。
“你說什麽?”他似乎很驚訝也很急躁,以至于都忘了該有的禮數,直接以“你”字稱呼了我們的皇叔。
所幸三皇叔倒也不氣不惱,随即心平氣和地說:“約莫三個時辰前,皇兄親口吩咐,讓李福海去清阿宮宣三公主觐見。這件事,想來殿下的母妃也是知情的。”
話音未落,三弟已然瞠目結舌。
他當然知曉,清阿宮是他和他母妃——舒妃娘娘的寝宮,也是我寄人籬下的地方。
只是……我跟那太監去谒見父皇的事,舒妃娘娘也知道?
原有的認知與如今的耳聞出現了沖突,我的心裏不免冒出了些許疑問。
叫人意外的是,三弟未嘗回神應答之際,另一個優雅而舒緩的聲音已冷不防飄然而至。
“寧王說得沒錯,本宮确實知道。”
不期而至的說話聲,令幾乎在場的所有人都循聲望去——我,自然也不例外。
于是,我馬上就目睹了舒妃娘娘施施然走來的景象。
“母妃?!”同樣瞧見了來人的三弟睜大了眼脫口喚道,位于他身前的三皇叔則神色淡淡地側過身子,接着朝後退了兩步。
如此一來,三弟母子便得以對面相望。
“風行。”雍容華貴的舒妃娘娘不緊不慢地來到親生兒子的面前,伸出柔荑握住了他下意識迎上前去的手掌。
“母妃……這……”三弟依然有些緩不過來,故而滿臉驚疑地端量着舒妃娘娘沉靜的面容。
“舒妃妹妹,你怎麽到現在才來?”許久未曾出聲的靜妃娘娘忽然插了話,臉上則是透着微微的不解與不滿。
“本宮之所以姍姍來遲,乃是奉了皇上的旨意。”然而,這聽似可有可無的一句詢問,居然得來了這般出人意料的答複。
“什麽?皇上的旨意?”靜妃聞言,當即拔高了嗓音,不可思議地重複道。
實際上,她詫異而出的話語,亦是我內心所思。
父皇讓舒妃娘娘消失大半天?等到他駕崩三個時辰後再現身?這是為了什麽?
想破腦袋都想不通透的我,只能乖乖地等待女子給出解釋。
好在舒妃娘娘也不賣關子,立馬就将事情的來龍去脈娓娓道來。
原來,父皇早已預見到自己時日不多,因而幾天前就召見了舒妃娘娘,命她須在其駕鶴西去的三個時辰後方可出現——為的,就是要她在暗處替他看一看,這三宮六院與幾個皇子皇女裏頭,究竟誰是真心實意哀其彌留,誰是虛情假意只為奪位。
現如今,答案已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