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許是誤會
這一刻,我忽然生出了一種在皇叔眼皮底下根本就無所遁形的感覺。
而眼見我目光閃爍面露窘色,三皇叔倒是分毫不顯氣惱,兀自輕笑着說:“是三殿下提醒皇上,要皇上提防于臣吧?”
此言一出,我當即心下一沉——他連這都知道?
“皇上,一個月前,三殿下未能見上先帝最後一面,心中有怨,臣能夠理解。但殿下若是因此而懷疑臣對皇上的忠心,恕臣難以接受。”
言說至此,我似乎目睹了其幽深中透着寒意的眸色,使得我不由為之惴惴不安。
“皇上是否記得,臣曾對皇上說過,臣一生所求,無非是永遠陪伴在皇上的身邊,看着皇上每日無憂無慮、開開心心?”
又是此等不容置疑的口吻,又是此等童叟無欺的眼神……我,該信他嗎?
“這句話,臣今天敢說,明天敢說,從今往後的這一輩子,都敢說得問心無愧。”
當真如此嗎?那麽……
“為什麽?”
我的突然發言,令皇叔若有若無地怔了怔。
“皇叔聰明能幹,又深得人心,朕完全及不上皇叔,為什麽皇叔能對朕……”能對朕這樣的人,青眼有加?
後半句話,我沒能說出口——沒來由地,就是說不出口。
然而,皇叔卻如同聽見了我未有言說的部分,徑自啓唇道:“因為在這鐵壁高牆之內,臣能夠信任并托付真心的,唯皇上一人。”
短短一語,我似是聽懂了,又好像不怎麽明白。
誠然,皇叔是那樣一個人人稱道、才貌雙全之人,為什麽會聲稱……只相信我這樣一個在旁人眼中幾近一無是處的小丫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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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當如上疑問萦繞在我心頭的同時,姬子涯那沉靜而深邃的瞳仁,又莫名叫我無法出言反問——抑或反駁。
結果,我與三皇叔二人皆是尊重着彼此的無聲——直至他冷不丁說了句“時辰不早了,臣護送皇上會寝宮歇息吧”。
熟悉的話語經由不同人的口中道出,竟沒有帶給我任何不協調的感覺。
我從不懷疑,三弟是确實關心着我——那這個人呢?他其實也和三弟一樣,是願意善待于我的嗎?
一時半會兒得不出确切答案,我只得先行應下,在皇叔的陪同下,與一幹候在別處的宮人們會合。
就在這之後,我突然間記起了一件令我登時花容失色的大事兒。
“糟了!”因此,我幾乎是不受控制地當着包括皇叔在內的一群人的面——直接失聲叫嚷的。
“出什麽事了,皇上?”立于身側的三皇叔随即疑惑不解地問我。
“我……朕……朕還有兩遍……不、不對!是三遍!朕還有三遍《天下大治》沒有抄完!”
“……”
忽然不再美好的夜色下,我苦着臉仰視着皇叔似是面不改色的容顏,卻情不自禁地想起了角太師那吹胡子瞪眼的怒容。
完了完了……今兒個我罰他一整天不許見我,明兒個他一出現,鐵定是要先問我要那十遍抄寫接着再問我讀懂了點兒什麽的……完了完了……我會不會再被罰抄一百遍,然後其義自見?
我越想越覺驚悚,瞬間就急成了熱鍋上的螞蟻——團團轉着,尋找起去往禦書房的方向。
“皇叔!我……朕朕、朕不回寝宮了,你先回去休息吧!朕……朕要回朝晔宮抄書去了!”語畢,我擡腳就要往前。
“皇上,”誰知三皇叔一下子開口叫住了我,視線則轉向與我前進方向相背的另一邊,“朝晔宮在那邊。”
“哦,哦哦哦……多謝皇叔提醒。”急得找不着北的我趕忙向皇叔道了謝,轉身作勢就要趕往禦書房。
這個時候,我好巧不巧地聽聞了身後不遠處傳來的幾聲譏笑——盡管那笑聲被人壓得很低,但因為它于我而言實在太過耳熟,是以,我一下便将其聽了個一清二楚。
我猜,大抵是宮女們在嘲笑我這個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楚的傻皇帝吧。
不過,對此早就習以為常的我至多也就是覺得有點兒不好意思,并沒有打算去跟她們計較什麽,故而兀自向着目标邁進。
“皇上。”孰料我才剛走出沒幾步,就又聽得背後那悅耳動聽的嗓音。
只是……是我的錯覺嗎?怎麽皇叔說話的語氣,好像不似方才般溫和?
正有些疑惑地停下腳步轉過頭去,言者那明眸皓齒的面容便躍然入眼。
他的臉色,的确不是太過好看——這大概是因為他也認為我委實丢了皇家的顏面?
我因此而不由心生歉意之際,三步并作兩步而來的皇叔就倏地遣散了面上的冷色。
下一刻,令人始料未及的一幕上演了。
只聽他在我耳畔留下一句“皇上若是急的話,便由臣來為皇上分憂解難吧”,我的視野就赫然生變了。
原先好端端靜止在那裏的一花一草都于彈指間挪到了我的腳下,我驚愕地感受着不斷在耳旁呼嘯而過的疾風,瞪大了眼珠子,瞧着眼前那迅速掠過的光影。
“皇……皇叔!我們是在飛嗎?!”
脫口而出的一剎那,我就有些後悔了,只緣我遽然回憶起,自己明明曾經看見過三弟飛檐走壁的情景。
對了!這就是他們口中所說的“輕功”!
“是。”不過,面對我天真幼稚的一問,身輕如燕的三皇叔卻仍是頗有耐心地予以了回答,“皇上可喜歡?”
“嗯!”第一次宛如一只自由的小鳥般翺翔于天際,我心裏別提有多興奮了,甚至忘記了摟着我腰身的那個人乃是我仍有所顧忌的皇叔,只管自己歡欣雀躍地欣賞着分明看不真切的風景。
“呵呵……”哪怕耳邊響起了皇叔那清澈如水的笑聲,我都無暇分神去想,整個人都沉浸在了難以言喻的享受之中。
可惜,美好的時光總是太過短暫。不一會兒,皇上帶着我輕巧地落于朝晔宮前,接着就随我一道入了禦書房。
我不得不姑且放下先前那一段值得回味的經歷,投身于那三遍《天下大治》。
所幸皇叔雖然就是那個将角太師請來給我當老師的人,但他似乎也挺同情我的遭遇,在看我欲哭無淚地埋頭抄寫了一盞茶的工夫過後,竟提出要替我分擔。
那一瞬間,我險些就要感激涕零了。
但是,理智馬上就阻止了我沖動的行為。
“你我筆跡不同,角太師應該很容易就能看出來吧?”
“臣盡力模仿皇上的筆跡便是。”
“可……可以嗎?”
皇叔不說話,只噙着淡淡的笑意來到案前,盯着我寫的字看了一會兒。
而後,他提筆臨摹下來的文字,很快就叫我驚愕得說不出話來。
太……太像了……簡直就像是……就像是同一個人寫出來的啊!
思及此,我猝然打了個激靈。
那怎麽可能是父皇的意思!!!
聖旨可以假借他人之手僞造!
腦中不由自主地回響起三弟今日剛對我說過的話,我禁不住驀地擡眼,看向正專注于白紙黑字之間的三皇叔。
不久,恰逢他寫完了一句話,同樣擡起眼簾與我四目相對。
恍惚回神的我頓覺心驚肉跳。
“皇上,”可他卻兀自泰然自若的,連說話的語調都未生出絲毫的變化,“臣若是做賊心虛,就不會當着皇上的面,模仿皇上的筆跡了。”
被他輕易看穿了的我霎時無言以對,唯有一顆心依然七上八下。
不……不……冷靜下來,冷靜下來……他說的是有道理的,不是嗎?要是他當真心裏有鬼,怎麽會傻到主動在我面前露出馬腳?再怎麽說,我也不至于會笨到在這種三弟對他既有意見的非常時期,都不對他長個心眼吧!
如此說服了自己,我有些抱歉地垂下了腦袋。
“聽說,角太師今兒個一整天都未嘗出現在禦前?”只不過我萬萬沒有想到,在我不曉得該如何是好的片刻後,皇叔會若無其事地提起了這麽一件完全不相幹的事情來。
被哪壺不開提哪壺的我自然免不了又是心頭一緊。
可是沒過多久,我還是老老實實地把昨兒個夜裏發生的一切告訴了面色如常的三皇叔。
說完了,我就聽到了他從容不迫的輕笑聲。
我瞬間尴尬了。
“朕……朕不是故意的……朕就是想讓太師好好歇一歇……何況,他老呆在朕的跟前盯着朕,朕反而會緊張……就……就學不好……”
言語至此,我的聲音已經小得連我自個兒都快聽不清了——我甚至都說不清楚,這寥寥數語裏,何者為主又何者為輔。
幸而三皇叔只是不厭其煩地傾聽着,時不時發出一記似是而非的笑聲,并未指責于我,更未叫我難堪。不單如此,他還筆走如飛地替我抄完了兩遍《天下大治》,還準許我有什麽看不懂的地方就去問他,好應對明日十之八九将會到來的口頭考試。
我不禁開始覺得,會不會是三弟誤會了三皇叔?畢竟,像我這樣一個老師說幾遍都未必能領會其意的笨學生,公務繁忙的三皇叔居然還有耐心逐字逐句地替我講解,直到我弄懂為止。
挑燈夜讀之際,我難得地分了神。
也許,他真的是一個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