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愛莫能助
對于這位養母的一言一行,我素來是理解得極不透徹的,因此,早在幾年前,我就養成了習慣,對于她所說的話,我若是聽一遍聽不懂,便不會去深究其含義。
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
我一語不發地向舒妃娘娘略施薄禮,便回頭重新邁開了步子。
很快,我就将這段小小的插曲給抛到了九霄雲外,因為,才一腳跨出了清阿宮的大門,我就一眼望見了我的三弟——姬風行。
喜出望外之下,我連忙三步并作兩步地迎了上去,見他也因看到了我而放慢了腳步,我這就笑逐顏開地站定在他的跟前。
“可算找着你了!”
“找我何事?”說着,他的視線忽然在随我前來的宮女身上打了個轉,“臣弟失禮了。”緊接着,他就冷不防變得恭敬起來,還像模像樣地沖我拱手行禮,“皇上找臣弟,有何要事?”
眼瞅着他一本正經的模樣,我突然好想笑,但我還是勉強忍住了笑意,意識到他之所以會變作如此,乃是礙于我身後的那一群外人。
“咳,三弟無須多禮。”是以,我學着他正兒八經的樣子,清了清嗓子,同時轉了轉眼珠子,迅速地端量了四周的情況,“随朕來吧。”視線鎖定了不遠處的一座假山,我随即扭頭看向随行的宮人們,“你們就留在這兒。”
“是。”宮女們齊齊應着,風行則低眉道一句“臣弟遵旨”,便直起他的身子,跟我一道走出了衆人的視野。
行至假山的另一側,我探頭張望了一下那些乖乖立于原處的宮女們,下意識地松了口氣,拍了拍胸脯,笑嘻嘻地對三弟說:“行了,沒人了。”
少年聞言似是抽了抽眉角,又嘀咕道:“跟做賊似的……”
“嘿嘿……”似曾相識的場景,讓我不由自主地回憶起兒時同三弟玩捉迷藏的情景,故而忍不住咧開嘴啞然失笑。
“幹嗎笑得這麽開心……”可惜,三弟好像歷來對我的傻笑不以為然,是以當場就斂起眉心,斜睨了我一眼。
“我想起我們小的時候,有一次你跟我玩捉迷藏,然後就迷路了……”
“诶停停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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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聞聲戛然而止,不解地注視着三弟眉角直跳的臉。
“都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兒了,你記那麽牢幹嗎……說吧,找我什麽事?”
唔,每次一提他找不着路的事,他就喜歡打岔……
我稍稍癟了癟嘴,剛想開口轉入正題,卻又聽得他道:“對了,琴遇呢?怎麽沒看見她?”
我忽然不知道究竟是該先說正事兒還是先回答關于琴遇的問題。
不過,遲疑了片刻,我還是決定先告訴他琴遇去哪裏了——只是,我真的可以如實相告嗎?
“琴遇……琴遇她……她今天有點不舒服,我讓她歇着了。”心下猶豫着,我靈機一動,尋了個折中的說法,也算是如實相告。
“她不舒服?怎麽了?生病了?有沒有找太醫看過?”但令我頓覺錯愕的是,三弟一聽琴遇身子有恙,竟然一下子就雙目圓睜、面露急色,嘴裏更是一股腦兒地向我提了三個問題。
“呃……你、你別緊張……其實……其實就是……”
“是什麽?哎呀,你別話到嘴邊留一半行不行?!”
眼見三弟那火急火燎的模樣,仿佛恨不能撬開我的嘴,把我未有言說的部分直接給掏出來似的,我當即就被吓到了——下一刻,我便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張開了嘴。
“她她她……她來癸水了!肚子疼!”
話音落下,風行怔在了我的跟前,我則眨巴着眼睛,心有餘悸地瞅着他。
沒一會兒,我就發現他的臉色變得有點兒奇怪——貌似是……有些泛紅?
我納悶了,天氣很熱嗎?
“你……你不早說!”正不明就裏地思量着,我看見他驀地挪開了安放在我眼中的視線,不自然地凝眸于別處。
“呃……啊?”
“啊呀算了!說,你找我什麽事?!”我還愣愣地回不過神來,三弟已經自顧自地從我無法讀懂的情緒中抽離出身,重新注目于我。
“哦……”見此情景,我也只好姑且放下方才那叫人鬧不明白的一幕幕,轉而進入正題,“是這樣的,大姐她今天臨盆,但是……孩子沒保住……聽說,大姐在懷着孩子的時候發了願的,倘若這回沒能為大姐夫誕下一男半女,就從了太史夫婦,讓姐夫納妾。”
“有這樣的事?”聽我簡潔明了地将事情的前因後果娓娓道來,三弟很快便收起了先前略顯古怪的神色,雙眉微鎖着向我确認。
“嗯。”我毫不猶豫地點點頭,表示一切屬實。
“所以,你是想來問我,有沒有什麽辦法,可以幫到大姐?”三弟果然是個聰明人,我還沒直接表明來意呢,他就猜到了我的心思。
“大姐和姐夫的感情很好,他們都不願意的。風行,我們幫幫他們吧。”
“不行。”
“啊?”然而,我萬萬沒有想到,我才開口求了一次,三弟就斬釘截鐵地吐出了兩個叫我霎時心頭一緊的字。
“這件事,誰也幫不了他們。”
“為什麽?!”
“我問你,大姐嫁過去都多少年了?”三弟擰着眉毛,嚴肅地注視着我的眼睛,沒等我期期艾艾地張嘴,他就自管自地開啓了雙唇,“六年,已經将近六年了。六年無出,你知道這對于一個女子而言,意味着什麽嗎?”
“……”我怯生生地搖搖頭,似乎認識到了什麽,又好像不是特別明白。
“意味着她完全可以被夫家休掉,而不會得來任何人的同情。”三弟擲地有聲地作出解答,臉上找不出分毫說笑的跡象,“但大姐是長公主,是我姬家的女兒,礙于這一點,太史家才不敢輕易提及此事,是以,讓姐夫納小,是最中庸也最不會撕破彼此臉面的法子。”
“可是……”
“我知道你要跟我說什麽。”奈何我剛想開口說點兒什麽,就被三弟給一口打斷了,“大姐和姐夫伉俪情深,但很多問題都不是‘感情’二字能夠解決的,這就是現實。”他頓了頓,若有若無地嘆了口氣,“要我說,大姐若是真為姐夫也為自己着想的話,還是早些順了公婆的意,替姐夫納個小妾,等将來妾室生了兒子,她過繼過來便是,那孩子,也還是喊她娘的。”
“可那不一樣啊!”我有些替大姐抱屈,故而禁不住脫口而出。
“抱養的自然不如親生的,但那又有什麽辦法?大姐的肚子不争氣,這是任何人都急不來的事情,我們也只能選擇一個最合适的方法,在保證盡可能不傷害到雙方的前提下,去解決問題。”三弟滔滔不絕地闡述着自己的觀點,聽上去雖是在情在理,卻始終沒法令我很好地信服。
于是,沉默了好一會兒後,我終于按捺不住,垂眸啓唇曰:“你們男子是不是都這樣……結發之妻一時生不出孩子來,就要納妾……然後一個不夠,還要兩個,三個,四個五個……最後妻妾成群,好不快活……”
“這……”三弟像是被我突如其來的一番話給噎着了,但他那顆腦袋瓜到底是轉得比我快,旋即就想到了應對之詞,“這古語有雲,不孝有三,無後為大,若是沒有子嗣繼承香火,那不管是身為男子還是女子,都是無顏去見列祖列宗的,世事常理如此,又不是我們男人非得要三妻四妾……”
“是嗎?”總覺得三弟難得有些理不直氣不壯,我情不自禁地擡起眼簾,用狐疑的目光打量起他俊朗的容顏,“那萬一……萬一你将來的王妃兩三年裏沒能生出個孩子來,你是不是也要娶很多側王妃?”
“我……怎麽就扯到我頭上來了?!”
“我只是在替我将來的弟妹擔心……”
此言一出,三弟登時語塞——千載難逢地,他沖我幹瞪着眼,居然一時尋不到反駁之言——這讓我愈發覺得心下不适,因而皺起眉頭,不太高興地與他四目相對。
孰料這個時候,他卻冷不防沖着我的後方大呼一聲:“什麽人!?”
我自是被他這毫無預兆的一吼給吓了一跳,進而倏地轉過身去,意欲一探究竟。
但讓人始料未及的是,片刻後赫然入眼的,竟然是我的貼身侍女——琴遇。
“奴婢叩見皇上,叩見成王殿下。”更詭異的是,在我二人詫異的注目下,琴遇冷不丁面無表情地跪了下去,如同其他宮女那般,畢恭畢敬地沖我們行叩拜之禮。
幾乎從未被琴遇如此對待的我,毫無懸念地傻了眼——且不談被我趕回去休息的她緣何會突然現身于此,就她這異于常态的态度……她這是怎麽了?
“琴……琴遇,你幹什麽呀……”好在我即刻緩過勁兒來,忙不疊上前兩步,伸手欲扶。
“回皇上的話,奴婢該死,本是無意經過,卻偷聽了皇上與成王的對話,請皇上責罰。”誰知她卻跪在那兒一動不動,嘴裏甚至說出了此等叫我不得不為之瞠目結舌的話來。
“什……什麽偷聽啊……聽到了,就聽到了呗……”我讷讷地回過神來,作勢又要将其扶起,奈何她卻稍作躲讓,一雙膝蓋仍是緊緊地貼在地上。
“請皇上責罰。”她固執地強調着,還俯首給我磕了個響頭。
我忽然就覺得暈乎了。
誠然,琴遇與我的關系,早就到了那種就算她罵了我一句我都不會還口更別提處罰她的程度——當然,她從小到大從沒罵過我,可在我看來,無論她做了什麽,我都不可能去罰她的,何況,她跟了我這麽多年,也沒做錯過什麽事。
今天,無疑也不例外。
“你你……你起來啊……朕不會罰你的……”
“皇上,這是規矩。請皇上責罰。”
我真覺着暈頭轉向了。
不就是聽了我和三弟的談話嗎?平時她侍奉于我的左右,也經常聽到我跟三弟說話啊?怎麽今天就要莫名其妙地領罰了呢?
越發一頭霧水的我只得将不解與求助的目光投向身旁的三弟。
電光石火間,我再一次完美地愣住。
三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