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家事難斷
那之後沒多久,産後虛弱的大姐就哭暈了過去,我甚至都沒能跟她說上幾句話,就慌忙喊來了大夫替她把脈。所幸她的身子并無大礙,這才叫我勉強放下心來。
知道自己留在驸馬府怕是也解決不了任何問題,我特地将大姐夫召至屋外,問他太史夫婦是否會為難大姐,得來的首先是姐夫的一抹苦笑。
“回皇上的話,雲千到底是長公主……只是……”
眼見大姐夫話到一半戛然而止,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先前在禦書房時皇叔對我說過的話。
“他們要逼你納妾,是嗎?”
話音剛落,姐夫就驀地擡起眼簾,驚訝地注目于我,好像很不理解我這個成天呆在深宮大院裏的一國之君,是如何獲悉此等家事的。
不過,他并未責怪我多管閑事,而是動了動那似乎越發僵硬的嘴唇,不自覺地低下頭去。
“這一次……怕是逃不掉了……”
他悵然若失的口吻,讓我瞬間無言以對。
一種令人頓感壓抑的沉默在兩人之間緩緩蔓延,直至姐夫冷不丁擡起頭來向我賠罪,說是他情急之下失了冷靜,竟然驚動了我的聖駕,實在是有失體統,甚至當場跪下求我降罪,我才從惆悵的情緒中抽離出身,急忙表示自己一點兒也不介意。
我不假思索地伸手将他扶了起來,意外地目睹了他有些複雜的微笑。
“皇上還是多年前那個善良純真的小公主……臣真是……”
姐夫好像是想要說點什麽,可最終,還是把那後半句話給咽了回去。
我見狀,也不知該如何接話,只好誠懇地對他說,若是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定要派人入宮知會。
“雖然……朕興許也幫不了你們太多,但是……朕還是希望大姐和姐夫能開開心心的……”
聽罷此言,姐夫只是感激又苦澀地沖我笑笑,便提出時辰已然不早,別耽誤了我回宮的行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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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際上,從我離宮到現在,大概也就不到兩個時辰的工夫,說耽誤,還真談不上——我想,姐夫之所以會說這樣的話,大抵也是因為,他認為我身為一國之君,不該在宮外逗留太久吧。
正要開口說好,我就注意到姐夫忽而将目光投向了我的身後。
“攝政王。”他冷不防低眉拱手,喊出了一個讓我莫名心頭一緊的稱呼。
光顧着安慰大姐和姐夫,我都忘了陪我一同前來的三皇叔了……
是以,我有些忐忑地轉過身去,用視線去捕捉來人的身影——幸好,皇叔他看起來完全不生氣的樣子。
暗自松了口氣的我聽皇叔與姐夫寒暄了幾句,便有後者恭送我與前者打道回宮了。
這一天,我的心情自然不會太好,哪怕是一路颠簸着回到了宮裏,腦海中也還是時不時地浮現出大姐面無血色、淚如雨下的模樣,簡直揮之不去。
我心下明白,憑自己這腦袋,是想不出什麽好法子的,因此,剛一屁股落座沒一會兒,我就想起了在這宮裏既有權勢又能替我拿主意的某個人。
于是,我二話不說,這就從椅子上霍然起身,擡腳就往外跑。
“皇上去哪兒?”奈何屋裏冷不防響起了一個不冷不熱、不焦不躁的聲音,一下子就頓住了我前進的腳步。
我居然又忘記了還有皇叔在場……
一心一意思考着大姐的事,我深深地認識到,自個兒今天已經犯了兩回同樣的錯誤了。
然事已至此,我也只好硬着頭皮轉動脖頸,面色僵硬地看向神色淡淡的三皇叔。
“朕、朕想出去走走……”
“皇上才剛從宮外回來。”
我就知道我這腦袋瓜想不出什麽有智慧的東西來。
“皇上是想去尋成王殿下吧。”
“……”
被揭穿了的我霎時無言以對。
三皇叔怎麽就能這麽聰明呢……連我想去清阿宮尋三弟的念頭,他都能憑空看出來……
“恕臣直言,正所謂‘清官難斷家務事’,長公主與大驸馬的事,皇上還是莫要插手了。”不料下一刻,三皇叔就好整以暇地拂了拂袖子,口中雲淡風輕地說道。
“可那是朕的姐姐啊!朕怎麽能不管?”我聞言立馬就急了,幾乎是不經思考就脫口而出。
直至我發現皇叔正面不改色地盯着我瞧,我才驀地抿緊了雙唇,還險些縮了縮脖子。
“皇上要怎麽管?”他語氣平靜地問。
所以我這不是要去向三弟求助嘛……就……就被皇叔你攔住了啊……
以上心裏話,我是決計不敢随随便便就說出口的。
“縱然是皇上的三弟成王殿下,又要如何去幹涉太史家的家務事?”
我不語,心裏想的,卻是“三弟總會有辦法的”。
“皇上,長公主雖貴為金枝玉葉,但到底是已經下嫁了,成了別人家的媳婦。這麽多年來,她沒能為夫家誕下一男半女,太史夫婦欲令大驸馬納小,也委實在情理之中。此等情況之下,皇上或是成王若貿然出手,只會令皇室落下‘仗勢欺人’的惡名。”
三皇叔口若懸河至此,使我不免生出了些許動搖。
他說的……好像也有些道理。畢竟,大姐嫁過去已然将近六年,這六年來始終無出,擱在哪家,都是說不過去的。縱然她是我們皇家的女兒……應該說,正是因為她是我姬家的長公主,才更得體現出皇族的氣度與風範吧……
忽然間就想明白了這一點,我的一顆心不由為之一沉。
只是……只是啊……大姐和姐夫努力堅持了那麽久,終究……還是要功虧一篑了嗎?
總覺得于心不忍的我,按捺不住心頭的沖動,當着皇叔的面将心中所思一股腦兒說了出來。
“如果皇叔你很喜歡一個女子,她也很喜歡你,可她卻沒有辦法為你生育,結果別人都逼着你再娶一個你壓根就不喜歡的姑娘,你會願意嗎?”
我甚至壯着膽子拿皇叔本人舉例,希望他能設身處地地為姐夫跟大姐想一想。
然而,頗為古怪的是,皇叔聽了我鼓足勇氣道出的一番話後,并沒有即刻出言反駁,而是目不轉睛地盯着我瞧了好半天,瞧得我都心裏發毛了,他才老神在在地開了口。
“倘若換做是臣,根本就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
“這要如何避免……生不生得出孩子……又不是……”皇叔你能決定的……
不知是沒好意思還是沒這個膽,我沖他說着說着,臉蛋就埋低了,聲音也小了下去。最後,我索性就把剩下的半截話給吞回腹中了。
“呵……”誰知,面對我的遲疑與保留,皇叔卻随即付之一笑,“皇上若是不信,就且看将來吧。”他頓了頓,冷不丁舉步靠近了些,“如今,已經沒有人可以逼臣做臣不想做的事情。”
聽着那好聽的嗓音近距離地傳至耳畔,我自是忍不住擡眼去望。
映入眼簾的,是男子那雙盈盈含笑的眉眼。
我不由覺得,此等與生俱來般的自信,恐怕是我一輩子都望塵莫及的吧。
沒錯,皇叔他那麽厲害,自然不可能有誰能強迫他去做他不願意做的事。
正羨慕又失落地想着,我卻聽得他突然話鋒一轉道:“當然,皇上除外。”
我怔住,呆呆地看着他。
好在片刻後,我總算是恍然大悟——皇叔一定是在跟我開玩笑。
絕對不敢當真的我默不作聲地垂下腦袋,繼續思考該怎樣去幫助大姐。
如此一來的結果,就是到了當天下午,想來想去總覺着不能就這麽放棄的我,還是偷偷背着三皇叔,來到了我曾經居住的清阿宮。
只是這一趟,我沒能順利找到我的三弟——姬風行,卻先是撞見了他的母妃——舒妃娘娘。
我下意識地想要向女子行禮,可她卻快了我一步,首先面無表情地朝着我福了一福。
聽我這位養母口中喚着“萬歲”,我才驟然意識到,而今自己已是萬人之上的一國之君,不需要再像以往那樣朝她彎腰屈膝了。
于是,我勉強緩了緩不由變得僵硬的身子,輕聲問她三弟在哪兒。
實際上,我也有好些日子沒見過舒妃娘娘了。剛登基那會兒,我還會礙于禮數,隔三差五地去給她問安,可每回她都對我不冷不熱的,很是疏離,對她本就不怎麽親近的我自然也不想再惹她厭煩。後來,還是琴遇替我出了個主意,讓我以禮代人,每隔些日子便挑些上好的補品、首飾、綢緞之類的東西差人送去,以表孝心與關心,這前朝後宮,也就不會有人來诟病我這個新帝,說我當了皇上便忘了養娘。
只不過,大家都是住在宮裏的,這擡頭不見低頭見的,怎麽可能碰不上?
這不,今天又給遇到了——不知怎麽的,就叫人莫名尴尬。
我不自覺地挪開了目光,也不曉得舒妃娘娘有沒有在看我。
正略覺忐忑地揣測着,我聽聞了女子不鹹不淡的回話:“風行他一大早就出宮去了,本宮也不清楚他現在在哪兒。”
聽罷此言,撲了個空的我難免有點兒失望,但面上卻也彬彬有禮地謝過舒妃,然後與她道了別,就轉身往來時路上走。
出人意料的是,我才走出沒多遠,就忽然聽到了身後傳來的呼喚。
我駐足回身,映入眼簾的,是女子缦立而視的姿态。
“皇上,可覺得累?”
舒妃娘娘不期而至的一句話,令我全然摸不着頭腦。
可是,她卻趁着我因不理解而微微發愣的空當,徑自面無漣漪地向我盈盈一拜。
“恭送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