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月下天燈
如此一思,我忽然就鼓足了勇氣。
“那天,謝謝你救了朕。”
突如其來的話語,似是令蘇卿遠愣了一愣。
“皇上在指什麽?”
片刻後,他便如同三弟先前所言一般,裝傻充愣地反問于我。
我原本注目于天空的眼眸只好看向了立于身側的男子,微微抿了抿唇後,我索性打開天窗說亮話。
“反正皇叔已經知道了,朕也不怕跟你明說……七夕那天,朕和三弟偷偷溜出宮玩兒來着,結果一不小心走散了……幸虧有你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否則……朕還真應付不來那個醉漢……”回憶着一個多月前的遭遇,我不免心有餘悸,“所以,朕一直想當面好好謝謝你……可是,你老是假裝我們根本就不認識……”
言說至此,我業已眨巴着一雙眼睛,誠懇地凝視着他的雙眸——只見他倏地莞爾一笑,霎時傾國傾城。
“既然皇上都這麽說了,臣也不好再裝作無知了。”蘇卿遠雲淡風輕地說着,忽而側過身子,鄭重其事地沖我拱手一拜,“臣當日不知是皇上駕到,失禮之處,還望皇上降罪。”
“诶!”眼瞅着他毫無預兆地就要朝我屈膝下跪,我忙不疊伸出手去,一下扶住了他的胳膊——但在觸碰到其雙臂的一剎那,我又猛地把手給縮了回來,“降什麽罪啊……你救了朕,朕感激你還來不及,怎麽可能降罪嘛……”
聞言徐徐直起身來的男子只是噙着從容的笑意,不置可否地垂下了眼簾。
然不知何故,盡管他徑自垂眸不語,我卻仿佛能夠目睹其明眸中所閃耀着的熠熠光輝。
我想,這大概是因為頭頂上空的天燈太過明亮而美麗,故而映得他那烏黑漂亮的眸子裏,也綻放出了奪目的光彩吧。
如此思量着,我忍不住盯着蘇卿遠那雙好看的眼睛瞧,瞧着瞧着,總算叫人給察覺了。
眼見他不緊不慢地擡眸來看,進而将我的這一舉動逮個正着,我慌忙避開了他的視線,尴尬地望向別處。
可惜,內心油然而生的緊張卻很快出賣了我,我立馬就感覺到一股子燥熱直沖耳根,只一晃眼的工夫,連帶着我的臉蛋都開始發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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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一定是因為他長得太英俊了,所以我……我……
“呵……”正窘迫得不曉得該将目光安放于何處,我忽然聽到了蘇卿遠的一聲輕笑。
“你笑什麽?”我自是重新注目于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問他。
“臣失禮了,請皇上降罪。”
“怎麽又是這句話?你何罪之有啊……”
蘇卿遠不說話,只是勾着唇角,眯着美目,一個勁兒地盯着我看。
“說起來,你想要什麽?朕剛才說了,還沒好好謝謝你呢。”被他瞧得越發小鹿亂撞的我趕忙靈機一動——扯開了話題,“只要是朕辦得到的,朕一定盡力助你達成心願。”
言說至此的我本是認認真真地意圖酬謝于他,可話音落下,他卻依舊噙着悠悠的笑意,也不急着開口讨賞。
“臣的心願,方才于放飛天燈之際,已然許入其中了……”他忽而這般說道,令我一時間愣愣地回不過神來。
“能告訴朕嗎?”直至我鬼使神差地問了這麽一句,換來了他好一會兒的注目,登時叫我恍然大悟,“呃……是不是說出來就不會靈驗了……”
“是啊。”他仍是溫文爾雅地笑着,嘴上不慌不忙地作答。
“那……那算了……”對方都這麽說了,我自然也不好強人所難,令他的願望無法實現,“不過,你可以再跟朕提點兒別的要求什麽啊……”
然而,不死心的我還是锲而不舍地追加了一句。一方面,我是真心想要給他點什麽好吃的好用的,以略表謝意;另一方面,我也希望能借此拉近兩人的關系,完成三弟交給我的任務。
唔,但其實……就算三弟沒有提及他,我也依然覺得,能和蘇卿遠成為朋友,會是一件令人十分愉悅的事情啊……
思及此,期待着其答複的我不免心跳加速。
“那麽……臣願皇上能夠無憂無慮、一世安康。這個要求,可以嗎?”
此言一出,我當場一愣。
但是,注視着其包含真誠的含笑眼眸,我卻不能不相信,這個人不是在溜須拍馬。
是啊,我一個連朝綱都無法把持的小皇帝,滿朝文武有哪個需要來對我阿谀奉承?
所以……
“那朕會開開心心、平平安安的,這樣可好?”我俏皮地眨了眨眼,随後言笑晏晏地注視着他的眉眼。
四目相接的一瞬間,我似乎瞧見了其眸中一閃而過的錯愕——但旋即,這若有若無的詫異就被溫和的笑意所取代了。
“好,一言為定。”
“嗯。”
相視而笑間,蘇卿遠提議再放些天燈,好讓我天玑承蒙上蒼更多的眷顧。
身為一國之君,我自是不可能反對此等做法,這就招呼了在一旁看了許久的琴遇,同他二人一起,向那墨藍色的天空送去了一盞又一盞寄托着美好希冀的明燈。
直到約莫一刻鐘的工夫過後,琴遇冷不丁輕聲提醒我,我這“離席出恭”的時間好像有些久了,我才驀地記起,那邊還有一大群文武百官在吟詩賞月。
說實話,我不怎麽想回去——在這裏放天燈多快樂、多自在啊,望着那些祈福的燈火冉冉飄向天際,仿佛連人的身體和心靈都會跟着自由起來——回到那個觥籌交錯、逢場作戲的宴席上……真真是沒意思又不舒坦。
許是見我垂下腦瓜一副心不甘情不願的模樣,作為旁觀者的蘇卿遠也開口好言相勸了幾句。
聽了他的勸解,我慢慢擡起了腦袋,略覺委屈地仰視着他俊美的容顏,微微撅了撅嘴,嘟囔道:“要是他們每個人都像你這樣,朕就願意回去了……”
聽聞意外之言,蘇卿遠免不了當場一怔,但片刻後,他還是心領神會地失笑了。
“倘若諸位大人們都像臣這般,皇上不會覺得無聊嗎?”
“怎麽會無聊呢?你人那麽好,又能想出這麽有意思的玩意兒來……”
他話音剛落,我就情不自禁地出言反駁開了——不過話到一半時,遽然意識到自己有點失态的我還是戛然而止了。
看我視線游移着閉上了張開的小嘴,蘇卿遠又忍不住揚起了他的唇角。
“啓禀皇上,這天燈,并不是臣發明的。”
“朕知道……朕就是覺得……其他人……也從來沒有想到要用嘛……”
如若不然,我怎麽可能在這宮裏呆了整整十六年,卻還是頭一回見到如此美好的光景呢?
“呵……皇上若是喜歡,往後每一次宮中擺宴,臣必親力親為,為皇上多想出些新花樣來。”
此言一出,我禁不住腼腆地笑了。
“不用啦……朕是很喜歡,也玩得很開心,可是,朕記得角太師跟朕說過,為君者,如若一心貪圖享樂,那最終就會變成一個只曉得吃喝玩樂卻罔顧天下蒼生的昏君。”不知怎麽地,此情此景下,我居然鬼使神差地想起了老太師一本正經的教導,“其實,在我們于這宮中大擺筵席的時候,我天玑國內,還有許多吃不飽、穿不暖的窮苦百姓……朕覺得,還是能省則省吧……”兀自滔滔不絕起來,我卻突然因留意到男子一動不動的眸光而驀地心下一沉,“呃……朕是不是煞風景了……”
誠然,蘇卿遠本是一番好意,可到了我這裏,卻被我不解風情地扯到了為君之道和天下大義上……我怎麽早不提晚不提,偏偏這個時候去發揮我的平日所學了呢?
暗罵自己的腦袋裏真是上了漿糊,我面色僵硬地看了看未置一詞的蘇卿遠,不得不頂着壓力挪開了目光。
“不,皇上說得很對。”不料須臾過後,耳邊卻傳來了男子篤定的回應。
我一下子眸光一轉,重新與他兩相對視。
令我稍覺意外的是,從他漆黑中倒映着火光的瞳仁裏,我看到的,只有滿滿的堅定與認同。
“臣以為,皇上能這般考量,實乃百姓之福。”他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而後又倏爾對我揚唇淺笑,“實際上,今晚的宮宴,臣也想了法子縮減開支,至于今後……只要皇上首肯,臣必将竭力做到既不會勞民傷財,又能夠讓皇上盡興。”
“真的嗎?”不知何故,我雖與蘇卿遠不算稔熟,但才一聽他這說法,我就覺得他是有能力辦到這一點的——是以,我忍不住欣喜地脫口而出。
“臣既為禮部侍郎,自當為皇上分憂解難。”蘇卿遠一臉認真地作答,同時冷不防就要沖我下跪,以表忠心。
“诶诶诶……”我當然見不得這樣一個好人動辄跪地不起的場面,因此急忙出手阻攔,“你……你不用動不動就跪朕啦……其實,朕一點也不習慣你這樣的……”
将蘇卿遠徐徐扶起的過程中,我期期艾艾地訴說着內心的想法,卻吃不準他能否接受我這個皇帝的奇怪“嗜好”。
沒錯,別的皇帝榮登九五,這最看重的事情之一,恐怕就是那不可逾越的君臣之禮了——可是我,都登基半年了,卻仍舊沒法喜歡上別人老沖我下跪磕頭的動作。
“你……你看啊!”忽然開始期望眼前的男子也能像三弟和琴遇那樣,私下裏與我不分君臣,我突然眼珠子一轉,将一旁靜默不語的琴遇拉到了他的跟前,“這是我的侍女,琴遇。平時呢,她跟別的宮人一樣,見到我都要恭恭敬敬地行禮,但是沒有旁人在場的時候,我都是把她當姐姐看待的,我甚至都不在她跟前用‘朕’這個自稱的……”
“皇上!”奈何口若懸河的我話未說完,被我硬拽着過來當例子的琴遇就火急火燎地開了口。
我聞聲轉動脖頸,正準備用疑惑的眼神去詢問她幹嗎這麽着急,就見她左右為難地看了看我又瞧了瞧蘇卿遠,然後幹脆倏地跪到地上去了。
“诶你這是幹什麽呀?!”
“皇上!君臣之禮不可廢!更何況……何況奴婢只是個奴才。”
“你又來了!哎呀,蘇卿遠又不是外人,你不要那麽害怕嘛!”
“……”
“皇上!”
琴遇急得擡眼來望之際,我恰好将視線轉移到了男子的臉上,見蘇卿遠似是略顯茫然與愣怔,我不由覺得,原來沉着淡定的他,也會露出這種可愛的表情。
一顆心莫名其妙地跳得歡快,我不由自主地挪開了目光,若無其事地彎下腰去,把琴遇給拉了起來。
“總之呢,從今天起,只要沒有旁人在場,你們兩個就不許老是跪來跪去的,朕不喜歡。”
我難得斬釘截鐵的一道皇命一出,才沒見過幾面的琴遇和蘇卿遠竟非常默契地面面相觑。
過了一小會兒,還是才相識的男子足夠爽快——終是彬彬有禮地朝我拱手一拜。
“既然是皇上聖谕,那臣……便卻之不恭了。”
作者有話要說:小梨兒,美色如刃哪……【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