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留人

珺林七根肋骨齊斷,又同時被震碎重塑,算是真真切切痛暈了過去。此刻被安置在了合歡殿中。

然“碎末接骨法”雖一時傷身,卻是一勞永逸的好法子。藥君搭着珺林腕脈,來來去去測了數遍,發現除了內裏虛了些,其他并無大礙。肋骨從內而外更是完整如新,半點沒有折斷受傷的痕跡。

如此,藥君方才踏出合歡殿,十分恭敬地引過西辭,拱手道:“西辭神君,既是您為君上療的傷,這方子便用您的!如此也好對症下藥,讓君上恢複得快些。”

“方子?”正忙着給東奔西顧喂冰糖蘿蔔的西辭擡起頭來,只道:“歇個三五日便好了,要什麽方子!再說,本君又不懂藥理……”

話至此處,西辭本想沖他一沖,方才還看不起這“碎末接骨法”,揚言不配使在他家君上的貴體上。想了想也懶得計較,這種上了年紀的老朽神者,總是有些迂腐的。

卻不料,這迂腐的藥君,還特別厚顏倔強,只繼續道,“君上萬年來,身子便一直虛弱,今日又逢此劫,縱是無傷性命,卻也傷了心神。小神所要方子,并非醫理藥方,實乃一劑心藥!”

“心藥?”西辭聽得雲裏霧裏,前一句“萬年體虛”算是含沙射影在罵自己傷了他家主子,後半句是個什麽意思?

藥君當是瞧出西辭的疑惑,繼續道,“我家君上,身子不好自有小神調理,然小神治病難治命……多年來君上心結難纾,話說心病還須心藥醫!西辭神君既從七海萬裏而來,不若……”

“不若什麽?”西辭已經喂完兔子,杏目定住藥君,言語陡然冷肅。

“不若……不若……”藥君拱着手,後背已然發涼,勉勵道,“西辭神君與我家君上,同在君位,又皆是少年英才,還望、還望神君能陪一陪君上,開導一番!”

“嗯?”西辭簡直難以置信,這八荒老臣膽子實在大了些,竟如此直白替自家君上讨便宜。她從喉嚨口擠出一聲疑惑,心裏卻已明白了大半。

本來她對珺林鐘情北顧一事,不過七八分确定。

一來當年毓澤晶殿內,師尊親口所言,珺林所愛之人與自己相像,後珺林亦承認,與自己極為相像。如此便只有北顧一人。二來時間也對的上,萬年前正值北顧與詠笙定親之際,珺林那般神色消沉萎靡,當是痛失所愛之故。三則擺月殿亦是自己同北顧的寝殿所在,珺林彼時當是在等北顧,如此認錯,自是情理之中。因而本是該十分确定的。

之所以如今又多了兩分疑惑,是因為半月前在毓澤晶殿中,洛河送來的禮物,乃是一分求親庚帖。上面明明白白寫着求取七海西辭神君。

彼時,她第一反應自是珺林想借她之容,慰藉相思。但轉念想來,到底是四君之一,歷過天劫,參透道法的,不該如此執念。或者他是為結兩族之誼,增強彼此勢力,這便好說的多!

她一貫不通情/事,無法理解她的父君母後、姑母師尊如何能為所愛之人散修為,逆天道。也無法明白為何胞妹一成親便終日同詠笙黏在一起,千年不回七海。還有之前在青丘君殿外,為求婚書而甘願被打回原形的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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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先前追去撸了一把,便十分眼饞阿羅的原身。承諾若阿羅願意陪她兩年,保證将她化出人形,甚至可以安在身側,給其一席神職。然那兩人想都未想便拒絕了。一人只道此生只願被夫君一人撫抱,一人言其斷不肯以妻子為他人玩物而換得安生利祿……

她便只覺莫名,情之一字,能當飯吃,還是能拿來當靈力修煉?

是故想着,若是珺林為提升兩族勢力而求娶她,自是可以考慮一番。但若是為一己之情,尋她做個替身,如此癡念她自不會成全。

而如今聞得藥君這一番話,她原本七八分确定的事情,便成了八/九分。最後一分,她決定親自問上一問。畢竟,八荒的圓毛是她魂牽夢萦的摯愛!

“神君!”藥君深吸了一口氣,道:“君上自小便是溫和端方,實乃我神界少有的溫潤君子,萬年前毓澤晶殿實乃誤會。君上他是長情之人,只嘆造化弄人!還望神君看在兩族聯盟數十萬年的份上……”

“本君應你了!”西辭也不待他說完只一拂袖道,“只是今日本君也累了,劈一間殿閣與本君休憩,待明日再說!”

長情之人,造化弄人!

西辭反複回味着這八個字,籠在廣袖中的手從東奔西顧脖頸上,生生薅下兩團毛!

合歡殿內,珺林已經醒來,靠坐在床榻上。傷雖是複原了,然胸口仍舊一抽一抽地疼。

洛河接過侍者送來的藥,屏退了衆人,方才将藥端給珺林。

珺林捂着胸口,白了他一眼,道:“本君還未同你算賬呢,你這差事是當的愈發好了!”

“臣下不就在外多晃了兩日嗎?左右方才都同您說了。”洛河将藥倒入殿內的清香白蓮中,半點沒有畏懼的樣子。

“就多晃了兩日?”珺林怒道,“你多晃一日,本君便需多喝一天的藥。玟陶日日盯着本君,湯藥熬得同黃連一般。”

“玟陶使俨然是遺玉聖母的影子,臣下不在期間,由她照顧君上,臣下也安心許多!”洛河邊說邊自覺地置了一方矮幾在珺林榻上,拂袖擺開棋局,化出一本棋譜,問道“這回又是下哪一日的?”

他手中的那本書冊,确切的說算不上棋譜,原是珺林親手繪制的殘譜,也不知他從哪裏抄來的這麽些。洛河這一萬年裏,每次從七海歸來,便被拉着下上幾盤。

“本君需要人照顧嗎?”珺林從他手中抽過書冊,一頁頁翻過去,又一頁頁翻過來,最後合上了封頁。目光尋向殿門外,一根食指敲着矮幾,半晌道:“她……人呢?如何不入殿來?”

“西辭神君嗎?”洛河亦望向殿外,“父親有話同她說,估計一會便來了!”

“那本君睡一會,算了,本君還是更衣理正一下儀容吧……也不可,她且以為本君傷重着……本君……”珺林原是撿了顆棋子在手中把玩,卻因着心中一時彷徨不定,最後竟将棋子擲入棋盤時用力過甚了些。

一瞬間,棋子化成粉末,棋盤裂出縫隙。

洛河怔了怔,忍着笑意給他倒了盞茶水,安撫道,“君上朝思暮想了一萬年,如今近鄉自然情切,莫慌!莫慌!”

頓了頓忍不住望向珺林胸膛,想起不久前陣陣骨節碎裂之聲,只覺後背發涼,又道,“早知今日要遭此一劫,君上這萬年來也不必這般裝病!”

“少說風涼話,本君還沒問你呢,西辭神君與你同來,你如何不先支會本君。本君也好出了青丘城外迎一迎她!且看如今,都鬧出些什麽了?”

“天地良心,甫一出海,臣下便想着傳信給您。可西辭神君早早告誡了,她乃私服而來,不許驚動您。您覺得臣下有幾分能耐能從她眼皮子底下偷使術法?”

洛河掌間靈力掃過,将案幾粉末斂盡,縫隙凝合,方才給自己倒上一盞茶水,坐在塌邊繼續道,“不過君上也不差,先頭臣下同西辭神君在殿外候着,你可是早已發現?裝的半點沒有破綻!”

“本君若早早知曉,還能小憩?”珺林一想到自己讓西辭在殿外等了六七個時辰,便覺得她那樣拍自己一掌也不是毫無道理的,遂而仰頭将茶水引盡。

想了想,深吸了口氣,轉到了正題上,“此番,她……接了禮物?可是看過了?”

“看過!”洛河放下茶盞,亦正色道,“玄黃玉求親庚帖,西辭神君來回看了數遍。後未發一語,直接随臣下出海,來了八荒。”

“她看了庚帖?看了數遍?”

“君上求仁得仁,故夢……”

“洛兒,西辭神君要休憩,你親自去安排!休得在此處叨擾君上!”洛河的話還沒說完,藥君便已經踏入殿來。

“讓她自己挑,便是去千白塔也無妨!”珺林笑了笑,手中化出一枚令牌,“若是真的挑了千白塔,便将此牌給她。守塔神使自會明白一切!”

洛河拱手,領命而去。

夕影橫斜,轉眼月上柳梢。

藥君和洛河一道離了青丘君殿,返回仙府。青丘城門徹底合上的那一刻,兩位臣子依禮躬身而退。

甫一站起身來,藥君便一把揪起洛河的耳朵,一枚金針直穿他耳垂,呼呼吹着胡子道:“什麽叫故夢?故之一字為何意?說!”

“往昔為故,曾經亦為故!”洛河歪着腦袋,止不住地喊疼。

“知道疼便長點記性!”藥君揪得更緊些,“君上何等情智,你是不是唯恐君上不知你保留着那段記憶?”

“孩兒不過一時失言,實在是君上這一萬年太苦了,如今阿辭入了八荒,說不定……”

“啊,父親,您要謀殺親子……”洛河話還沒說完,藥君第二枚金針釘入了他另一邊耳垂。他一着急伸手捂耳,便連着雙手指尖掌心都被刺破。

“阿辭也是你叫的?”藥君氣得又化出一根金針,氣喘籲籲道,“不聽話,又口不擇言。我、我定把你這張嘴縫起來,省的你禍從口出!”

“父親,父親,我不敢了!我保證……”

然藥君卻沒給他機會,凝着靈力,當真将洛河的嘴縫了起來。

“為父會給你告假,這些日子無需在君前侍奉了!”

洛河還想辯解些什麽,卻已張不了口,發不出聲。他雙手小心翼翼捏着自己鮮血滴答的耳垂,無限委屈地垂着頭跟在父親身後。

如此夜色闌珊中,不禁想起一萬年前,君上從七海歸來後,于青丘君殿舉行的那一場盛宴。

作者有話要說:  話痨:這一章是個過渡章,有一丢丢平,導致我都想不出合适的章節名……

藥君:取得很好啊,老臣幫君上把人留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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