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示弱

珺林從內殿出來,已是夜幕初上。

他本打算要回去的,洛河的話他半信半疑,亦對他沒放幾分心。到時別把人氣出青丘,自己追都來不及。但凡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便是安心的。

自然,臨去前還是需去看一看玟陶,歷劫總是大事。

然,他剛出內殿沒幾步,便覺胸中靈力一激,數股氣息竄起,便知一時半會是動不了了。白日吞下的那重天雷,按理已經被他九尾分化,許是因胸骨疼通之故分化的慢了些,又加上他封鎖琥珀青石耗了修為,此刻天雷殘餘灰燼便有些混進了氣脈中,攪得內息不穩,胸口猶如針紮,生生逼出一身冷汗。

“君上,您可是身子不适?”琢木見他眉間蹙起,一手捂胸口,極力忍耐着,只小心翼翼地問道。

珺林望着尚且還在烈焰結界中的玟陶,對着琢木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他不願讓她聽到,又要小題大做,累她神思不安,影響歷劫速度。

他心中盤算,繼任浮塗珏守護神需歷三次天劫,此番已是第二次。雖是因玟陶自己之故,提前落下了,讓她傷的重了些,但也未必不是好事。一來若是抗過過此劫,那麽最後一次繼任之際,便可容易許多。屆時也可早些送她回方丈島,便算是了了母親遺願。

故而他亦靜下心來,只低聲道,“本君無礙,不過有些勞乏,且留下調息兩日。你去告知一聲洛河掌殿使者,這兩日殿中事宜由他調度。”

珺林于正座調息,合目的一瞬,想起千百塔中的那個女子。第一次,生出一點逗弄之心。朝夕相伴的一萬年,兩地生離的一萬年,他都寵着順着,偶爾地晾一晾,未嘗不是情趣!

千白塔,塔頂寝殿

前一日,珺林走後,西辭便繼續逗弄兩只兔子。許是隔夜不曾安眠,一大早又同他吵了一架,雖說吵贏了,但到底費神。待守塔神使送來早膳,她萬分滿意地用完後,竟摟着東奔西顧滾在床榻上又睡着了。

她記得,入夢前的一刻,她莫名想起珺林的那句“素日裏抱抱摸摸便罷了,不許親,也不許睡”,驀然覺得好笑,這人簡直愛管閑事得讓人發指。

他這般不喜歡,她就偏要摟着它們睡,待他看見,氣死最好。

氣死最好,她是真心實意這般想的。

同在君位,同是天道選中者,又有着先祖盟約在,她不能主觀下殺手。便只能想盼着有何自然又不經意的方式,讓他直接羽化。

她本有這樣一次機會的,就是初來青丘時,自衛出手,結果沒下狠手錯過了,後悔至今。洪莽源修道場中,各族紛争,從來都是弱肉強食。她是踩着白骨,立着天劫上的君位,如今想要圓毛而不得,起了這樣的心思,再正常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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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這一覺睡了一天一夜,晨起醒來,縱然兩只兔子緊緊窩在她懷裏,卻也沒有誰被氣死。

因為珺林壓根沒來。

一時間,西辭只得感慨,這八荒的圓毛竟比城池還難攻下。反正早就不打算要面子了,就索性做小伏低些吧。

想起前一日,他離開時被她氣得不清,西辭突然有些後怕。若是他一拍兩散,就是不給她圓毛,她總不能真發兵滅了八荒吧。且不說七海八荒同屬神界,便是扯着師尊、北顧那麽些亂七八糟的關系,這開戰便猶如天方夜譚。

道歉的事她也做不來,倒不是開不了這個口,不過是她一貫覺得紅口白牙一張一合間,真情假意誰也辨不清。

她向來都是行動說話。

首先,這千百塔是住不得了。

雖然珺林癡戀北顧,恨不得将她以身相替的心思讓她喘之以鼻。但是到底人皆不曾耽誤北顧,與詠笙兄弟間又處得融洽,藏着這麽個地方緬懷摯愛也沒什麽。到是自己,如今住着委實不像話。

故而,她打算另擇一殿休憩。

卻不想在青丘大殿吃了閉門羹,掌殿使洛河仙君仿若變了個人,義正言辭道,“君上近兩日不待客,神君有事且等接見吧。”

說這話時,洛河對珺林的“別失了分寸”已經忘得一幹二淨,只記得不久前才接到得君令,“殿中事宜由他調度”。

“那本君何處落腳?”西辭耐着性子。

其實,她是記得的,珺林曾說過,青丘三殿六閣任她選。但前兩日一夢後,她對圓毛的渴望與日俱加。有求于人,多少得作出個樣子

洛河回過神來,千百塔乃是底線,再怎麽招惹這祖宗,也不能讓她離了塔。只要她還願意住在塔裏,天大的事都不算事。

是故,他扔執着一族護主良臣的姿态,“神君既選千百塔,便且安心住下。另擇一殿,開殿安置灑掃,諸多事宜,亦是繁瑣,屆時還累的神君費時等候。”

西辭聞的此話,算是了了其中深意,明是怕她不便,實為嫌她平添麻煩。

她合了合眼,扯出一點笑意,“那本君過兩日再來叨擾珺林神君。”遂而拂袖回了塔頂。

彼時,她尚且咽得下氣。說來也怪,理智上她條理分明,不想毀人所好,私心裏卻莫明想住在千白塔中。

西辭也懶得計較一個男子,如此心胸狹窄,還居然閉門不見。只一門心思想着,趕緊給他修複了這寶貝高塔,讓他舒一舒心,再從長計議圓毛交易一事。

只是,她看着司工神使送來的列單,有些發愁。損壞之物中其他有好說,她已經傳了水鏡給四海水君、三海守護神,吩咐他們出海前往各處收羅。唯有其中一盞鲛人燈,當日燈油被她打翻,無法再亮起。而鲛人一族早已在七萬年前因得罪她姑母,被她父君和師尊以極欺負人的方式聯手滅絕。

故而,當世,怕是無有燈油了。

得,還是等去尋那珺林神君,同他商量一下,這燈是不是能緩一緩,或者用個什麽替代下。

于是,她第二次,踏入青丘君殿。自然,依舊未見其人。

洛河此刻想的也沒錯,凡事不過三,如今方才第二次,還是可以繼續為自家君上擡一擡身價的。

他仍舊是那句話,“君上近兩日不待客,神君有事且等接見吧。”

西辭攏在廣袖中的手,捏成拳頭,發出骨節猙獰的聲響。然後又松開,眉眼含笑道,“本君候着!”

回塔的路上,西辭想起早年間聽聞青丘藏書閣除了八荒本土書籍記載,更是攬盡神族百科。頓時只覺柳暗花明,匆匆前往藏書閣。

唔,許是洛河不曾想到西辭會去藏書樓。此處守殿仙君倒也不曾有意相攔住。

然而,這是位極剛正迂腐的仙君,向西辭索要入殿文書,只認文書不認人。

西辭仰頭深深望了一眼閣樓,掌中靈力流轉,估摸着最多兩掌便可将這藏書閣夷為平地。她擡起手,浮雲廣袖在風中翻飛,整個人周身靈力呼嘯,殺意彌漫。

剛正迂腐的仙君,尚且有幾分骨氣,直挺挺站着,不避不讓。

西辭的手已經觸上他肩膀卻在瞬間收了靈力,她聲色嬌憨,只淺淺道,“本君,告辭!”

如此一日下來,待她再回塔中,昀賀萬分歡喜來回禀,原是她座下仙君已經尋來各物,如今只剩的一盞鲛人燈。萬分贊嘆七海屬臣辦事效率之高,神族仙界其餘各族望塵莫及,仰望至極。

這話原是真心事宜地佩服贊賞,然此刻西辭聽來,便是極具嘲諷。她的臣子一個個不肖一日便完成了任務,偏自己半點進展不得。

她揮手遣退昀賀,嘆着氣倒在床榻上。

一盞鲛人燈,竟是要逼死神族仙界裏最英明神武的少女君主。

翻來覆去不得,她合上眼,只覺躁氣上浮,怒意橫生。一瞬間,氣得下半身都現出了原型,月白龍尾拖下床榻,來回搖擺。

半晌,她豁然睜開雙眼,猛地坐起身來。龍尾在她的意念操控中卷上床榻,她看着尾上鱗片瑩瑩閃光,不禁喜上眉梢。

鲛人燈燈油,乃是以鲛人尾部鱗片鍛化而成,方千萬年不滅。然,鲛人之尾鱗,同她神龍尾上鱗相比,不知差了幾何!

珺林是三日後回的青丘君殿。他甫一進入內牆,便只覺千百塔上龍氣缭繞。塔間第十層光芒更勝從前,鲛人燈燈油盡失,根本無光可現。

如此瑩瑩白光,似月華流轉……他心下大驚,果然,待他入得千百塔,便那看見那個龍族的少女,下半身現了原型,巨大的龍尾托在地上。而龍尾之上鱗片凋零,只剩的一點已凝固的血跡。

她伏在鲛人燈上,不知是睡着了,還是早已痛暈了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  珺林:我就出了一趟短差,回來居然是火葬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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