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失算

那條月白龍尾,尾部往上一尺的地方,鱗片基本被拔了,還剩得零星的幾片,卻沾着血跡,失了光澤。

這樣的場景,西辭一千歲那年,珺林已經歷過一次。

彼時百裏雪豹一族狼子野心,作為曾撫育過君主的一個部族,因後世子孫不成器,逐漸落寞,靈力日漸稀薄,便動起了铤而走險的念頭。他們欺她年幼道法未通,又是孤身一人誤入黎岩山,竟想奪她項上逆鱗,提升修為。龍族逆鱗要有成效,便需得由本人自己拔下。

西辭自不會主動交出。百裏雪豹便對她威逼利誘。

當然,他們一開始就放棄了利誘。對方是西辭,神族仙界裏首代正神皆是她至親,二代正神一半是她侍者,一半是她屬臣。三代及後面的神仙,她沒見過幾個,也沒有幾個能見得到她。如此身份地位,實在有沒有什麽利益好誘惑。

百裏雪豹便直接使用了“剃鱗囚籠柱”,極殘□□脆的刑法,抽盡她靈力逼她現了原型,然後從龍尾處最底層開始一片一片、一層一層拔掉鱗片。

“可願意交出逆鱗?”

一開始是一片問一次,後來是三五片問一次,再後來則是剃一層問一次。

幼女傲骨天成,眼中蔑視,口中無言。

珺林趕到的時候,也是如今這個樣子,她伏在地上,無有聲息,只有龍尾微擺,顯示出一點她的疼痛。

唯一不同的是,當年她倒在他懷裏的瞬間,極輕地喚了一聲“師兄!”

“師兄”這兩個字從她嘴裏吐出,原是他最愛的稱呼。

他道法早已有成,卻為了陪伴她,重新拜入同一師門。兄者,親也,她是他一手帶大的,雖無血緣,卻勝似親人。這世間的愛侶夫妻,十中之九,由情開始,歸于血親,便算珍貴。而他們,是先有的親情,後滋生的愛意。原本他們還會成親,還會有孩子,如此再走向血親。便比一般世人的愛情更深刻更珍稀。

當然,此刻的他們什麽都沒有。他們不過是見過一次面,于部族之上有着盟約的兩族君主。

他将她從鲛人燈上扶起,一手攬着她,一手化出靈力給她滋養龍尾。

西辭當是痛暈的,耳鬓額角都黏着發絲,靠入珺林懷裏的時候,五指間掉出一片龍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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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龍鱗已經被掌中火鍛化了一小半,邊緣處有油脂冒出。

珺林看着那片龍鱗,半晌紅着眼極輕地喚了聲懷中的女子。

“阿辭!”他這樣喚她。

原是他喚了一萬年,想了一萬年的名字,可是如今她清醒着,他能喚的便只有四個字。

——西辭神君。

“嗯?”

許是靈力的滋養,西辭醒了過來。她如今修為深厚,拔一點鱗片本也傷不到她什麽,只是這委實是個皮肉搓揉的活,疼是真的疼。她一手拔鱗一手煉化,靈力真氣便來不及消痛複傷,又連着忙活了兩晝夜,當真有些受不住。

她尚未醒透,還迷迷糊糊着,只一心想着再煉化些,趕緊補好這燈便罷,讓那心眼比針尖還小的人歡喜一回,然後談談正事。自然,這正事她已經占了上風。用她龍尾鱗片熬的燈油,莫說折煞這盞燈,簡直折煞這座塔。要知道,當年百裏雪豹一族拔了她龍鱗,後來她忍了九千年,出征叢極淵時是用他們阖族祭的旗。不過到底有條漏網之魚,彼時師尊姑母皆勸,到底該族撫育過四君之一,且留個後,故而留下了一頭将将百歲的百裏雪豹,養在了央麓海底……

一想便扯遠了,西辭回過神來無比熟練的卷上龍尾,伸手拔鱗。

“住手!”

一個聲音在她頭頂炸開,将她吓了一跳。

西辭這才發現自己躺在一個人懷裏,已經卷來的龍尾傷口正在逐一愈合,疼痛感也在一點點消散。她卻大感不妙,能這般迅速愈合她的傷口,消去拔鱗之痛的人,修為至少和她比肩。

珺林神君!

她轉頭望去,果然是他。一雙赤紅的桃花目氤氲着水霧,與她四目相對。

西辭意念一動,整個人脫離了他身側,往對面躍出數丈,同時還不忘龍尾橫掃,将那人隔得遠些。然後迅速收回龍尾,摟在自己懷裏,将還有的七八片龍鱗拔下來。

“我讓你住手!”珺林的身法亦是極快,她還沒拔下一片,便被他過來鉗住了手腕。

“再半盞就滿了!這七八片差不多剛好能煉出這麽些燈油。”西辭被他抓着掙脫不得,只催動靈力想要反掌脫出,于是珺林握着她手腕的掌心便也湧上術法。

一時間,兩股靈力你推我擋,來回運轉。半晌,西辭到底疲乏,敗下陣來。只是言語間絲毫沒有退讓,“少半盞也無妨,左右幫你把燈點亮了。其他所毀之物也都尋來交給你的司工神使了,本君不欠你什麽!”

“西辭神君本就不欠本君什麽!”珺林松開手,托過西辭變小的龍尾,又輸送了一點靈力,方才啞聲道,“好好養着!”

話畢,竟将她整個橫抱了起來,轉瞬入了寝殿。

西辭傷了龍尾,雖已被珺林愈合了傷口。只是此刻現出雙足,足腕到小腿一截,內裏仍舊一陣痙攣,時不時就抽筋酸痛。左右也不是大事,她皺了皺眉忍過一波疼痛。

“可是腿上難受?”珺林掀開雲被,竟是無比熟練地給她按摩。

本來,掀開雲被的那一瞬,西辭掌間到腳尖都已經彙聚了靈力,只待他碰到那一刻,就直接震飛他。

卻不料,他雙手按上她足腕的瞬間,只覺一股溫熱柔和的靈力直入經脈,與先前給她龍尾療傷時強勁且蠻橫地掃遍她周身的靈力完全不同。先時那股子勁簡直就是狂風驟雨施恩澤,也不管她是否有傷沒傷,掃完便是。

此刻卻如春風拂面,他的手從西辭足腕移至小腿後面正中的承山穴,四指只以巧勁壓住正面,唯拇指指腹按在穴上,一縷靈力緩緩送入,然後再慢慢推向膝蓋下方的足三裏,至此靈力再不往上湧去,只随着他雙手的按壓來回疏通的她的小腿經絡。

“好些沒?”珺林低着頭手下未停,開口卻是帶着歉意。

當年從黎岩山回來後,她因傷重昏睡數年,雙足更是留下了這麽個動不動便抽筋酸痛的毛病。原本道法大成後,也便再未聽她叫嚷過,誰承想今日竟扯出了病根。

“嗯!”西辭早已收了靈力,只雙目灼灼盯着着那雙手。練的術法同自己不相上下,泡的茶勝過瓊漿玉露,居然還會推拿按摩,這是連醫道都修了嗎……

無限感慨中,她突然縮回了腿,轉過彎來。真真是好心機,裝模作樣生了三天氣,将自己堵在門外,原就是要诓自己賠他的燈油。同是神族君主,說他不知道龍族尾上鱗片能替代鲛人魚尾煉油,她是一百個不相信。如今入了他套,又來假惺惺各種施救安撫,當真是只陰險狡詐的狐貍!

“不許碰本君!”西辭扔出兩顆丹藥,“你臉色也不好,這藥固本培元,是我父君所煉!當是還你此番救助本君一遭。”

按着以往,她當一腳将他踢出去,能動手絕不講理。但到底想着那些圓毛,便只能委屈求全。

故而,她委屈就全道,“你方才救了本君,亦給本君解了勞乏,拿了這兩顆藥,我們亦算兩清!”

“你便這麽想同我兩清?”珺林垂眸自嘲道,“今日是我不好,我回來晚了!”

西辭聞言,簡直要竄起,将他從塔頂扔下去。你這明明縮在殿中,誘我上鈎補燈油,如今得了便宜還要做出這麽副好人溫情的模樣。

思至此處,她也懶得同他掰扯,忍着雙腿又一波酸乏,咬牙直入主題。

“珺林神君,當日|本君不慎毀塔,後同您明面算清,彼時您欠了本君一個人情,可還記得?”

“記得!”珺林瞧她抱着雙腿,雙手胡亂地捏着,便知定是難受的厲害,只湊過去要放平了她雙腿。

“別!本君受不起!”西辭推開他,無比清醒道,“今日本君以龍尾鱗片熬了燈油,重新點燃鲛人燈,此燈便算補好了。但是本君龍尾鱗片之珍貴……”

話至重要處,蜷縮的兩條腿居然很不争氣地抽筋了。西辭倒抽了一口涼氣,尚未反應過來,珺林已經一把将她雙腿撈過放平,按壓舒緩。

“你的龍鱗珍貴無比,區區鲛人燈根本不能相比!”

還算識貨,西辭又縮回了腳,“既不能比,折算過來便是你又欠了本君一個人情,可對?”

“對!”珺林再次拉過她的腿,“這次的是個大人情,本君一時很難還得起!”

“還得起!還得起!”西辭忍着雙腿抽搐,竟猛地湊到了珺林面前,跪坐在床榻上,“将你家的圓毛送本君些,便算你還了這人情!”

珺林看着與他近身的女子,半晌總算明白了她的意圖,将自己折騰成這樣,不過是為了那些圓毛。

“那……你想要哪些,本君去給你挑!”

“當真?”西辭簡直要忘記了雙腿的酸乏,只是又一次的抽筋讓她垮下臉來,亦打了個寒顫,“哪些?還要挑?八荒的圓毛難道不是都是狐貍嗎?”

“怎會,圓毛有虎豹獅犼,鼠兔鹿羊……狐貍不過是對八荒而言,地位高些罷了。”珺林瞧着西辭老實了一些,将她重新扶好,按腿舒緩,方繼續道,“便是狐貍也有上七族,下八類,上百品種,不知神君想要什麽?”

話至此處,珺林亦回過神來,嘴角噙了抹意味深長的笑意,“如此算來,本君欠神君的兩人情雖大,倒也還無需将阖族奉上!”

失算!又失算了!

西辭垂着腦袋,怏怏縮起腿,“按腿扣人情嗎?本君還是攢着吧!”

“這個無償,免費贈送!”珺林再次拉過她的兩條腿,給她來回按壓解乏。

作者有話要說:  西辭:這手,該死的香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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