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歸心

珺林聞言, 一時莫名, “你是怕我不吃,才作的數嗎?”邊說邊起身折回偏殿,捧回那盤杏子。

“好吃嗎?可有幾分玟陶的手藝?”西辭看他一路邊吃邊入殿來,便開心了些, 只往裏床榻裏頭坐過去,給他騰出一些地來。

珺林聞言頓了頓, 這其實沒法比,倒不是西辭做得不如玟陶, 只是他壓根從未吃過玟陶制的杏子。唯一的一次, 嚼了一口因實在太酸便直徑吐了出來。

而西辭或許做得确實不夠到位,鮮甜有餘而酸味不足, 卻正好合了他的口味。又想着這祖宗凡事較真, 沒了情根自也品不出一些話裏頭中的趣味, 且得折中了同她說去。否則今朝能因自己随口敷衍的一句“吃了杏子”而生這麽一通氣,哪天要是知曉了自己根本不好酸口, 還不知要鬧得怎樣天翻地覆。

遂而, 他在床榻坐下, 喂了一顆給西辭,只道, “按着水蜜酸杏的做法,大概确實還欠了些火候,自是比不上玟陶做得那般純正。只是我好酸口這一樁,原是後天因用藥解苦養成的, 比不得你天生愛這個味道。是故我覺得這個酸度剛剛好。初時咬上一口,應是糖水之故,滿嘴甜馨,後有杏子本身酸味彌散開來,如此甜中帶酸,酸甜适中。故而,依着我個人的口味,自然是你做的更勝一籌。”

他看着西辭從初時的不屑到此刻聽得滿臉認真認可之态,只繼續道,“是故,且看你制這杏子的目的吧。若是特地為我制的,便是這口味,我喜歡得很。若是按着水蜜酸杏本身的标準,自然還需再努力努力,改善一番。但我知你一貫聰慧,想來勝過玟陶指日可待。”

西辭本一顆杏子含在口中,嘗其滋味只覺如嚼雞肋。

結果待珺林這一番話下來,頓覺自己天縱奇才,心靈手巧,又為珺林能夠直言心中所想而不欺哄自己倍感欣慰,于是便一顆接着一顆将杏子喂給珺林。

“你如何将杏子雕成各式形狀?”珺林還未忘記最初的疑惑,心中雖早已篤定西辭是怕他不吃特地為之,以免浪費了她滿滿的心意。

只是,卻還是想聽她酣甜的話音吐出,便更覺甜蜜。

西辭瞧着果子已剩了不多,只将盤子拉近些,叉了個自己咽下,才開口道,“怕你吃得太多,不給我留下,方想着記個數。這樣雕刻了數起來方便又準确,且不容易出錯。也免了冤枉你!”

珺林看着剩下的那些,早已在她話音落下間被她連盆帶叉都抱入了懷裏,只覺太陽穴突突跳得厲害,“你的意思是,我會顧着自己吃不給你留,然後吃完還抵賴?”

“可不是嗎?”西辭将剩餘不多的杏子摟的更緊些,一臉正色道,“你瞧,剛喂了你大半,你都不曾讓我自己嘗一顆,可見虧得我自己明智。”

珺林盯了那幾顆杏子片刻,擡眸又死死盯着西辭。

西辭餘光瞥過,叉着一顆頓在手中良久,心頭惶惶,到底還是一口吞入口中,快速嚼了下去。然後索性避開他目光,微微側身朝裏,又吞下一顆,接着又一顆……

待最後一顆入口,她終于有些受不住一直灼燒在自己身後的一雙眼睛,只含着杏子迎上他,卻覺得珺林雙目不似往常如水清亮,遂而心頭一驚,含糊道,“你、你不會又要生出心魔了吧?”

“你才生心魔了呢!你天天都生心魔!”珺林本聽着她先前的話,只覺好笑又好氣,卻見她一副孩子般護食模樣 ,便又覺嬌憨可愛。偏她上了床榻,脫了披帛風袍,單剩一襲寬大又明透的鲛紗銀絲的中衣,若有若無現出朦胧身姿,他便有些受不住。

細算來,從八荒回來至今,除了歸來當日兩人重溫了片刻,後邊便一直諸事纏身,二人已經好久不曾這般歡愉相處。

“這麽兇作什麽!”西辭吓了一跳,“不就剩下的幾顆沒給你嗎。原還有一顆的,等着!”

“哪還有,盤子都空了!”珺林本滿心想着着那些事,已經攬過西辭,正給她解開拂帶。然西辭沒心沒肺,甫一說話,便瞬間将他帶偏。

“有的!”西辭猛地直起身,一把按過珺林的頭,自己湊上前去,将最後一顆一直含在開口中的杏子直接渡了過去。

一時間,珺林只覺周身血液直沖上來,只被動得接過。偏這祖宗渡了一半,咬着一半,如此兩人口齒交纏中,待到了最後,只撲通一聲滾在床榻,早已不知吃是的杏子,還是對方……

轉眼已經十一月末,相安少主生辰的第三輪宴會即将開始。此間最興奮的仍是西辭,原因無二,待為母後過完生辰,她便可以回八荒去了。

先前她本就有些想念那座入了雲霄的白塔,仿若那裏才是自己的身生之地。離開近一年,她愈發思念。

而如今,她歸心似箭的另一個緣由,是覺得在七海之內毓澤晶殿中,諸人皆在,有些事着實不便。

譬如每次同珺林行夫妻之禮,七海之上便波濤洶湧,海底宮殿則晃蕩不止。她自然無所顧忌,二人是夫妻,原是再正常不過。偏珺林臉皮薄,承了八荒的君子之風,非說什麽擾了他人便失了趣味。便在每次行禮之際,便一邊化出消音結界,一邊控着風浪海潮,以防止晃動。

只是這禦海定風術,他一個陸地的走獸神君,能精通幾分!每每都是西辭看不下去,便幫襯着施法。如此西辭便覺一心二用,難有歡愉。珺林在此間事上,原就是極又分寸的,索性棄了這禮數,只道,待回了青丘且再盡情陪着她。他自是說到做到,每日她就寝之際,便入定調息,再不作任何非分之想,完全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樣。

偏西辭夜夜琢磨着這事,實在她覺得自己論情已經輸了一大截,如今論起技術手藝,居然也絲毫趕不上。每次行禮間看着是她占了上風,然實際上珺林分明比她純熟多了,都是他在引導。

如此,她便想着該如何勝他一籌!

這樣的想她自不會與一貫溫婉嬌羞的母後和胞妹說,便去尋了神族仙界中最為率性開放的女君,她的姑母禦遙神尊。

果然禦遙神尊不曾教她失望,直接便傳授了她最佳法門。

原是九尾狐族有天生秘術魅訣,那床帏之事根本不用摸索便生來精通。然世間萬物相克,有流桑花之氣可催動魅訣,反客為主。

至此,西辭才恍然。即便自己再如何天資卓絕,後天所學又如何敵得過人家天賦異禀呢。

好在天道厚愛,她享着世間各種珍寶。便是流桑花亦唾手可得。

于是便借着之前藏下的半朵流桑花,試了一次。

中了流桑花香的珺林,大開魅訣後,西辭簡直怒瞪口呆。怪不得北顧總将這事描述地這般神乎其神,雖之前珺林也算表現不錯,讓自己很是滿意,但總覺北顧将詠笙誇得太過。而這開了魅訣後,尤其是珺林中了花香後開的術法,便如同是西辭自己開的術法,皆有她操控着。最主要是待花香一散,魅訣便也關上,珺林除了第二日覺得有些勞乏,其他便前事不知。

如此,西辭平素裏自還是一副因珺林為面子不願行禮,故而使着小性拒他千裏的模樣,時不時還要冷言嗆上幾句,然後便埋頭思索如何收拾蒙殷震懾鬼族,方案布了三四個,來回推演着。

只是,那半朵流桑花用了四五次,便已經榨不出香氣,雖她一身血液原也是花香彌散,亦可用來催動魅訣。但看着珺林事後一副疲憊模樣,她到底于心不忍。

于是,這之後,每每夜間便只是乖順得靠在他懷裏安安分分睡覺。或者讓他化出原身,自己撸着入睡。

最主要的一點,她覺得使用流桑花有個後遺症,許是她操控不當,将珺林迷得厲害了些,如此數次下來,她只覺整個人如遭反噬般乏力得狠。尤其是最近的兩月,她變得愈發懶散,整日犯困。

心下只道是報應,若是尋常病痛,她自不會打腫臉充胖子,直接尋了父君便罷。

然之前姑母告誡,魅訣于九尾狐族,若由他們自己主動開啓,便是至寶般存在。若是被他人脅迫開啓,便是禁忌,簡直能炸出他們狐貍耳朵,脫掉三層皮毛。

故而,她亦不敢去尋自己父君診脈。否則望聞問切一番,總能将珺林扯出來。便也只能時不時以推演戰局為借口,避開珺林,躲在偏殿書房睡覺。

是故,想着等到了下月,熬過母後生辰,這疲乏勁頭也過去了,亦可回了青丘白塔,便算是真正地肆意逍遙。

而相安生辰的第三輪宴會,可以算得一場家宴。來的皆是七海和四野之地的守護神及三代以上的正神,于之前的千禧盛宴相比,如今不過十數席,場面小了許多,卻勝在溫馨熟絡。

然西辭到底是七海如今的君主,還是得由她主持開席。

這一日,她是被珺林拖着起床的,從梳妝到更衣一直半合着眼睛偎在珺林懷中。

“前段時間總見你在書房小憩,這些天看着倒是精神些了,如何今日又犯懶了?”珺林将她扶正,遞了個眼色給梳妝神女,讓她近身服侍。

“這般反複,莫不是病了吧?”珺林執過她腕脈,只覺她內裏充盈,氣息平順,并無不妥。

西辭自被珺林喚醒,便心中窩着氣。倒不是她不願起來,母後生辰,合該她主席,孝道之事莫說在禮,就是在情她也不會這般懶散。

只是珺林寅時喚她時,她便半點睜不開眼,只想縮在榻上睡着。待珺林過了半個時辰,再度喚她,她便知曉再沒有不起之理。可是偏偏心中這般所想,身子卻萬分實誠,只蒙着錦被拖一刻是一刻。

而窩在被衾中,她又煩躁不堪。只覺自己中了什麽邪術,渾身酸軟,又疲憊犯困。整個回到了使用流桑花之後的那幾日。反觀珺林,早就神采奕奕,氣澤流光。

“你怎麽日日想着我生病,不能想我些好嗎?”西辭推開珺林,只覺無名怒火騰上心來。

“我……”

“你第一天當差?原是本君素日太縱容你們了,手藝生得連梳個發都不會了!”

珺林還未将話說完,西辭已經沖着梳妝神女嚷開了。原是那梳妝神女給她梳發時,扯到了她頭發,引得她一陣疼痛。可是,卻也怪不得梳妝神女,是西辭推開珺林那一下,自己用力偏過身去,如此扯了一下。

按着以往,她都不會當成個事,此番卻是勃然怒火。直吓得神女連連垂首跪拜,出聲求饒。

西辭自是回過神來,知錯在己身,于旁人無異。然見了侍女那副委屈模樣,便心頭更惱,她原是惱自己躁氣橫生,只是落在侍女眼中,自是覺得還在責怒自己,只咬着唇口,眼淚顆顆落下。

“下去吧!”到底還是珺林給她解了圍。

珺林想着左右是被強行喚起生的氣。便也再未多言,只執過梳子,親自給她梳妝,然後又挑了衣衫給她一件件穿好。

待這一番行雲流水的打扮下來,西辭亦清醒平靜了許多。

她撫了撫雲鬓,垂眸看着一身玄色滾金雲紋長袍,最後目光聚在鏡中正給自己描繪額角金梅的那人身上。

因對着水鏡較近的距離,最引她矚目的自是他握筆的手。從純白廣袖中伸出的骨節分明的五指,指間光潔圓潤,偶爾碰到她面頰,亦是冰涼一片。蘸着金沙的筆在他手中滑動,一筆筆勾勒出花影。西辭看着逐漸閃出光澤的梅花,只覺眼前慢慢模糊起來,心下去莫名熟悉而歡愉。

“這邊,有點淺!”她才要說出口提醒他,便看見筆尖往她想的那處掃去,珺林的聲音亦落下來。

“這邊,有點淺!”分毫不差的一句話。

西辭心頭一顫,頓時回過神來,一時竟只覺如夢初醒,卻也一時想不知方才夢中發生了什麽。只是覺得曾幾何時,珺林也為自己畫過金梅。

她來不及思考,只一下反手握上珺林執筆的手腕,擡頭蹙眉看着他。

“怎麽了?”珺林覺出她手下力道不對,力氣大卻是抖得厲害。

西辭望着珺林片刻,方道,“你剛剛是不是又拿浮塗珏照我了?”

“我頭疼得厲害!”

珺林聞言,握筆的手一頓,“何時開始疼的?”

“就現在!”西辭有些委屈,低着頭喃喃道,“我哪裏惹你了,不就拿流桑花熏了你幾次嗎,明明你也很開心……”

“你說什麽?”珺林不曾聽清她的話,只一把抱起她,“我沒有拿浮塗珏照你,我帶你去尋父君!”

西辭晃了晃頭,“現在好像不疼了。”

“還是讓父君看一看安心!”方才浮塗珏珺三字入耳,他心下便跳得厲害。

“真沒事了!”西辭從珺林懷中跳下,轉身照了遍水鏡,拉着他往外走去,“馬上就要到開宴時辰了,都等着我主席呢!”

宴會伊始,珺林看着西辭于正座之上,接待各地屬臣,精神确實不錯,便也稍稍放下心來,只當自己多慮了。

席至酣時,北顧懷中嬰孩許是餓了,開始哭鬧起來。

此刻,雙生姐妹夫妻四人坐在一側。西辭便挨着北顧,她還未好好抱過孩子,此番見他哭鬧不止,便起了興致,想要抱一抱,将他哄好。卻連哄待騙半晌不得成功,珺林便自然的接過,硬是片刻将孩子哄得服服帖帖。

西辭簡直目瞪口呆,開口道,“你如何這般熟稔?”

“很久前學的!”珺林也沒看她,然說話間眉眼皆是溫柔情意。

西辭雖無情根,但貴在聰慧好學,如今已能辨出情意的種類。比如珺林此番看着懷中嬰孩,流漏出的情意,根本不是長輩對晚輩的寵愛之意,倒有幾分戀人間的眉目傳情。

“你不會在娶我之前,養着外室,連着孩子都有了吧?”是故西辭問得直白而率性。

“啊?”珺林差點将孩子從手中跌落。

北顧趕緊過來抱過孩子,只道,“姐夫方才那般神色看着阿恒,可是想着何時能同阿姐有自己的孩子?”

“阿顧說得對!”珺林沖北顧笑了笑,側身對着西辭道,“你說的,就是天方夜譚。”

西辭挑了挑眉,嘟着嘴沒出聲。

然她眉間喜色悄然浮上,特別是宴會臨近尾聲,她整個人雖犯困強打着精神,但歡喜之色幾乎要從面容上溢開來。

曲終宴散之際,對面的師尊桑澤神尊終于忍不住,搖着扇子道,“你何事這般歡愉,且說出來讓我們也樂樂!”

“散席後,我便可以回八荒了。我想家了,歸心似箭。”

桑澤聞言一愣,遂而将目光投向淩迦。

淩迦目光如冰,只望着珺林冷哼了一聲,“好本事!”

“莫理父君!”諸神散場,西辭亦拉着珺林起身,然甫一站起,便只覺眼前一黑,整個人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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