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鬼界

淩迦和桑澤還在感慨中, 只聽丹房外一陣敲門聲。

“阿辭又該對我們挑鼻子瞪眼了。”桑澤折扇輕搖, 後悔當初同她說至多三五日,現已是第六日,人卻還未醒來。

“把們去掉。”淩迦飲了口茶,拂袖開門。

然待門打開, 進來的卻不是西辭,而是司藥使, 手中還捧着一盤果子,見了淩迦只俯首行禮。

“君上呢?”淩迦瞧着那盤形狀各異的杏子, 是西辭愛吃之物。

“君上前日接了封信, 便匆忙出海去了。只吩咐小神今日将這果子送來給珺林神君享用?”

“信?”淩迦蹙眉道,“可有說去往何處?”

“尊上稍後。”司藥使者将果子放在案幾上, 從袖中拿出信奉于淩迦。

桑澤持着冰叉挑揀着那盆酸杏, 甫一聞那味, 便覺口中酸水直冒,給珺林吃這東西, 這又哪裏不爽快了?

桑澤也不欲多想, 只持着扇子扇散那味道, 湊眼信上,“阿辭說什麽了?”

淩迦将信遞給桑澤, 揮手遣退司藥使,嘆了口氣道,“叢極淵上不甚太平,原本與神澤仙氣等同的紅塵濁氣散了部分, 如此阻隔人神兩界的那面屏障便有些受不住神澤仙氣的萦繞,有崩塌之勢。故而那邊守将才禀了阿辭。”

“紅塵濁氣變少?”桑澤瞧着手中信件,“這數十萬年都不曾無故少過,亦未有天象之變,當時有心為之,是……”

“是鬼界!”聲音從內室從出,桑澤聞聲望去原是珺林醒了,正匆匆走來。

見了他與淩迦,只拱手拜過。方道,“應是蒙殷鬼君所為,前些日子我回青丘調伏九幽河,便發現了端倪。河上缭繞的混沌之氣十中之六七是人世枉死未入幽冥苦境的生魂,彼時他聯合了魔界,當是想分一杯羹。”

“我去助阿辭,她才恢複元氣不久。”

“無妨,阿辭信上說了,她帶走了七海的護殿星君,有他們在,出不了大事。”淩迦搭上珺林腕脈,給他測過內息。

“這個邏輯……”桑澤敲了敲眉心,還在思考蒙殷侵擾九幽河一事,“鬼界稽崖山亦算地廣物博,他占着一畝三分地為王甚是自在。如何這般想不通,要打我神界的主意,若彼時阿辭拉開戰勢,蒙殷未必讨得道便宜!”

桑澤目光迎向淩迦,最後落在珺林身上。

“暗子回禀,前任鬼君稷疏即将醒來。所以蒙殷慌了。”

“稷疏鬼君要醒了?”桑澤又驚又喜,只朝着淩迦道,“聽聞這稷疏鬼君是鬼族始祖肅溟最心愛的女兒,就比你們小了一輩。五萬歲時便挑戰過阿禦,在她手下走過兩百招方顯敗象。天地初開那會常在人間游走,洪莽源中未立下多少功德,然安撫紅塵人間,渡化凡人往生卻是頭一份功勞。尤其是引了一半的紅塵濁氣入叢極淵,與當初阿禦所結出的一半神澤仙氣相交融,合成阻隔人神兩界的屏障,既保護了凡塵氣息的穩定,又保證了洪莽源修道場氣澤的純正,可謂功在千秋。只是不知為何,卻在十多萬年前被無故封印了,留得其親弟接了君位!”

“這蒙殷無論是從修為還是功德,同稷疏相比,差的可不是一星半點……”桑澤恨鐵不成鋼地搖了搖頭,轉瞬又疑惑道,“按理,稷疏醒來于蒙殷而言是好事啊,他這般不安分作甚?”

淩迦給珺林號完脈,見他已經大好,亦安心不少,只挑眉道,“你方才不是說稷疏鬼君被無故封印了嗎?哪是無故封印的,同室操戈罷了!”

“同室操戈?”桑澤大驚,倒不是驚訝姐弟手足間會發生這種事,實乃蒙殷之能耐如何能比之稷疏。

“稷疏不是純血!”淩迦看出桑澤疑惑,“她是肅溟和人間女子所生,乃是半人半鬼之身。”

想了想又道,“這同我們的姑逢始祖有些相似,不過倒是比姑逢有氣魄多了,竟讓其女掌了鬼界之權。若是姑逢當年如此——

淩迦含笑掃過桑澤珺林,“啧啧,今日八荒可就沒你們什麽事了。”

桑澤搖扇的手一頓,幹笑兩聲,“左右是我們神界人才靈秀,譬如祖母那般的神女,方延綿了吾等。”

“我在《集胫注》中讀過,若非純血,且混了人間氣脈,每隔上數萬年,周身筋脈便會自動折斷,靈力盡失,唯血液尚存,如此陷入沉睡,待筋脈重塑,血液新留,方得新生。”

珺林豁然,“那當年定是在稷疏鬼君式微之際,其弟奪了權位。如今稷疏鬼君即将醒來,自是要拿回權力。鬼界同樣以功德上位,蒙殷便趁着魔界興風,想要奪了神界方寸之地,以此建立功勳,同其姐分庭抗禮。卻不料辛伏降了阿辭,他便狗急跳牆,對叢極淵下了手。”

“他最擅操控人世生魂,定是用了什麽腌攢的法子,壞了叢極淵紅塵濁氣,以此讓神澤仙氣入凡塵,稷疏最護人間,醒來定會為調伏人間氣澤而無法□□與他奪權,又可以讓吾等忙于調伏洪莽源氣澤而顧不上他。真是好謀算!”桑澤攏了扇子,點了點珺林,“只是他未曾想到,你早早布了暗子,得了消息。”

“你早早布下暗子,為何如今才用!”一個聲音伴着騰騰火氣,直劈而來。

西辭踏入煉丹房,一身黑袍竟不甚規整,廣袖被劃出兩道口子,裏頭金色裏子都漏了一抹。臂間的滾金流沙披帛更是連垂着的流蘇都少了一半。而她左側臉上至耳畔竟然占着點點血跡,端過茶盞的手尚在流血。

“如何這般模樣,可還傷到哪裏?”珺林只扶着她往榻上坐去,然後拂開她散落耳畔的一點碎發,檢查傷口。

“我沒受傷!”西辭這才發現自己臉上的血跡,和手背血流,只撚了個訣将自己梳理了一番,方呼出一口氣,“是邯穆他們幾個受了傷,我撈他們的時候濺到的血跡。”

至此,他們才知道,西辭去往叢極淵的兩日,竟是經了場惡戰。

叢極淵屏障因紅塵濁氣的失衡,神澤仙氣蔓延磅礴,險些湧入九州凡塵。随同前去的八位護殿星君于屏障前調伏之際,竟被逐一卷入屏障內。入了障中,方發現裏頭竟都是人世枉死之人的生魂怨氣,本強力化解亦沒什麽。然這些凡人的怨氣有的不願離開人世,澤纏上紅塵濁氣,逗留其中。有的遇上神澤仙氣,則生了貪念,混在一起竟化為混沌之氣。

如此,八位星君一邊調伏,一邊化滅由氣化形的魑魅之物,竟被纏的遍體鱗傷。幸得西辭在外頭祭了繞鐘,以琵琶音震懾,連着奏了一晝夜,方将生魂怨氣抽剝幹淨,然後拖出了八人。因着叢極淵較八荒最近,便直接傳了八部蠻神前去鎮守。如此方帶了部下回殿療傷。

西辭自登君位,司戰定邦,調伏氣澤,還未有将随從下屬傷成這般的。若不是她自己元氣剛複,估計能直接在叢極淵上抽絲剝繭,直尋到怨氣來源滅了源頭方罷。

故而此刻回來,聽到此事出自鬼界蒙殷之手。而珺林在鬼界早已成功插入暗子,只是才将将啓動,不曾未雨綢缪,整個人便如熱油淋火,簡直要氣炸。

直沖着珺林道,“插着暗子幹嘛用的?這般情報都尋不出來?”

那棋子布下,原是為了查當年拔她逆鱗的元兇,珺林在妖魔鬼三界原都插了旗子,只是這自不能告訴她。便只得安撫道,“許是他們辦事不利,才未得信息。你且歇歇。”

說着又遞上了一盞茶水。

西辭仰頭灌下,想着若是此番晚去了一刻,神澤仙氣湧入凡塵九州,人間定是生靈塗炭,而那生魂怨氣結着紅塵濁氣在洪莽源蔓延,整個修道場都将陷入劫難。如今妖界已經聯盟,魔界避世,本想着鬼界若是安分,留他些時日亦無妨,不想竟如此狼子野心。西辭便覺該一并去了得好。

她握盞的手發出骨節猙獰的聲音,杯盞于掌中化出齑粉,從榻上騰起。

“做什麽?”桑澤伸出扇子攔了她一把。

“發兵鬼界,我要踏平稽崖山。”西辭推開桑澤,然剛踏出一步,便覺得眼前一陣暈眩,整個人猛地晃了晃。

“阿辭!”珺林一把扶住了她,淩迦執過她腕脈,片刻有些疑惑道,“無事。估計又是累的!”

話說這般說着,淩迦還是狐疑地看了西辭,“近來有其他的不适嗎?”

西辭搖搖頭,轉而瞪了珺林一眼,“有的,我打他那日,被他浮塗珏青光掃過,頭疼得厲害,這幾日亦是昏昏沉沉。”

想了想又覺得自己活該,不愛人家卻非要刻名珏上,真真是遭報應了。又想着自己不日就要出兵,只沖着珺林道,“不若你将我的名字消去吧,這個麽護住的東西,簡直是我克星!”

“消、消去?”珺林聞言,本扶着她的手不自覺地抖了抖,“不能消去!”

“為什麽?”

“珏上消名,便等于我們和離了!”

“那就和……”西辭自是不想同他和離,但按着她的想法,消個名字罷了,兩人還是可以在一起。

但話還沒說完,便看見他一雙轉瞬失光彩的桃花目,襯着一張不知何時退了血色的面龐,竟是一副貴公子了無生趣的模樣,西辭便只得讪讪禁了口。

按着他前兩日的說法,是自己對他沒有情意,方才惹得浮塗珏護主,如今又不能消名,為保自己不再頭腦發昏,且想着法子早些愛上他吧。

這樣一想,西辭便覺攻打鬼界都是小事,唯有滋生情意這一樁簡直是天大事。也不是大,主要是難!

只暗自嘆了口氣,“叨擾父君與師尊多時,我們先回了。”

“哎,等等!”桑澤攔了一把,只告誡道,“出兵鬼界可大可小,此番蒙殷能操人世枉死的生魂,動搖叢極淵屏障,便不可小觑。你且好生計劃着!”

“師尊放心即可!”西辭拉着珺林匆忙離開,走出兩步又折回身将一盤水蜜酸杏抱走了。

口中還憤憤道,“特地派人給你送的杏子,一個不吃,是不是嫌棄我做的沒有玟陶好?”

“當然不是,我吃了一個的。”

“把為師的話記住心上……”桑澤還再絮絮叨叨地囑咐,回頭沖着淩迦到哪,“真是教會徒弟,餓死師父!”

“怎麽,你還想上戰場?提的起戰力嗎?”淩迦一句話便給桑澤堵了回去。

只是看着離去的兩人,面色不太好看,腦海中一直萦繞着西辭的話語。

她頭疼竟是因浮塗珏之故,而他方才明顯覺得西辭內裏有一股氣息湧動的厲害,仿若即将噴湧出來,又仿佛要将什麽吸入其中。這是她閉關海底一萬年不曾有過的征兆!

西辭自回了擺月殿,面上便又浮起一層怒氣,只将那一盆水蜜酸杏置在案幾,便去了偏殿研究沙盤圖。

珺林不明所以,抱着杏子随了過去。見她垂首只是專注圖上,時不時拔開兩枚小旗,稍後又在他處插上一枚旗幟,慢慢地,面上除了一片謹慎專志,倒也看不出什麽。

于是,趁着西辭飲茶的間隙,便揀了顆最大的喂給她。

卻不料,西辭只擡眸涼涼地瞥了他一眼,便推開了他,化出一張洪莽源軍事分布圖,再次思考起來。

“阿辭!”珺林愣了愣,當真想不起何處得罪她,便試探着喚了她一聲。

西辭沒有回應。

“你怎麽了?可是還在為我布下的暗子辦事不利而生氣。這不值當……”

西辭輕哼了一聲。

珺林只覺心下發慌,繼續思考着,片刻道,“我以後什麽事也不瞞着你,便是生了心魔,也該信任你。我的阿辭文治武功,天下無雙,定可以幫我渡過去。”

“我原是說過的,我們是夫妻,便該同甘共苦,榮辱與共!”珺林絞盡腦汁地想,滔滔不絕地說,一時竟覺得自己說着這些空洞乏味的話,簡直像一個張口便來卻無有行動的纨绔子弟。

果然,這下西辭直接送了他兩字。

“出去!”

“阿辭,我……”

西辭也懶得理他,只重新低下頭繼續研究。半晌,方收了地圖,合上沙盤,然後慢裏斯條地攤開了杏油素紙,揀了支朱筆開始作畫。

片刻,紙上便出現了畫跡輪廓。珺林眼峰掃過,心下有些歡喜。

西辭畫的是一頭九尾狐。

只是還未開懷幾分,心便顫了顫。西辭化筆為刃,直戳狐貍最為美麗的眼睛。雖是紙上圖畫,珺林還是覺得雙目一陣刺痛。然後又是一刀,削掉狐貍雙耳。如此珺林差點炸出毛耳,想确認一下是否還在。這般下來,西辭方才起身,推他開往寝殿走去。

“阿……”珺林還未喊出,便見得一道霞光劃過,轉身一看,那只朱筆不偏不倚,帶過一顆杏子,戳在狐貍嘴巴上。

珺林頓時反應過來,只追上去,“那杏子我的确沒吃,自不是不好吃。原是一醒來,便知你去了叢極淵,同父君叔父商讨,還未來得及品嘗!”

“哼!怪不得都說男人的嘴……”

“我原不過想着哄一哄你便罷了,且看解釋起來要如此一大堆言語!”珺林坐上床榻,往西辭身邊靠了靠。

“只是,你怎麽就看出我說了謊?”

西辭側過頭去,“我制的杏子為了方便統計專門雕的形,圓形,方正,五星,愛心各五枚。一共二十枚!掃一眼便知你吃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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