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情根
因着叢極淵上, 阻隔人神兩界的屏障現了裂痕, 為保證神界內神澤仙氣的純正,三尊便需閉關調服氣澤,鞏固九州根基。又因相安少主有神澤之血可渡化人世冤魂,淩迦神尊亦不放心她一人處在外界, 便打算帶她一道入關。
如此,整個神族仙界能主事的便只有西辭和珺林。
西辭自不覺有什麽, 之前一萬年雖說她閉關養傷,然三尊早已不理世事, 神界諸多事宜, 皆是由她掌權敲定。
如今雖有孕在身,但相比先前修為不全, 此番不知好上多少。故而無甚操心, 加之有了珺林同意, 可以生一尾神龍。于是從淩迦處得了轉生屬相的丹藥服了,整個人便十分歡暢, 只日日盯着自己小腹, 盼孩子早些出來。
只是偶爾有些頭疼, 自也不曾放在心上。
然,偏偏是頭疼這遭, 珺林卻十分憂心,淩迦看在眼中亦不放心。故而回八荒前一日,淩迦避開西辭,喚來珺林入了煉丹房。
彼時桑澤亦在, 尚未看出兩人神情不對,只對着侄子打趣道,“你這心胸,叔父自不曾懷疑,別說阿辭想生神龍,便是給你絕嗣了,你估計也沒有不願意的。”
“那我便将阿辭當孩子,反正也不是沒養過!”珺林笑了笑。
“叔父是驚訝你這心機手腕,真是哪裏需要往哪裏送。”桑澤搖着扇子,押了口茶,“就一夜的功夫,既在阿辭面前落了個天大的好,又将司戰的指揮權弄了過來。”
這回珺林沒再接話,他憂心的便是此遭,若阿辭只是有了身孕,縱是尋常動武使用靈力也沒什麽要緊,然她總喊頭疼,他疑心之外方才先要了她的前線指揮權。如此哪裏若有戰事,也可由他代她去了。
淩迦看了他一眼,卻已經猜到幾分,本拎着茶蓋的手扣在杯盞上,發出“咣當”一聲清脆的聲響。
方道,“當年叢極淵上,你說你抽了阿辭情根,幫她祭了天劫,對嗎?”
珺林點了點頭。
“當真?”淩迦又扣了一次杯盞,聲音更脆了些。
桑澤聽聞兩人言語,又見二人面色皆沉着,搖扇的手慢慢停了下來,只對着侄子道,“怎麽說?”
“父君當是猜到了!”珺林笑得有些寡淡,只化出浮塗珏在虛空。
此間三人都是識得浮塗珏的,珺林掌管浮塗珏自不用說,桑澤當年因與禦遙神尊命格一事,曾入方丈島搶奪過浮塗珏想毀了它,故而執在掌中一段時間,便也十分了解這兩個環形交錯的玉石。
如今看着中間那琥珀青石,只覺怪異。原本是極其圓整平潤的一方玉石,此刻卻是膨脹開來,使得上頭裂口張開。估計若不是珺林勉勵壓制,裏頭關着的東西早就噴湧而出。便是此刻,亦是光耀明明滅滅,絲毫不肯安分。
“這是關押了什麽東西在裏頭嗎?”桑澤蹙眉道,“原是聽聞這琥珀青石一萬年前損壞了,呈現迸裂之态。你不是一直在修複着嗎,如何看着這迸裂之勢更重了些?”
“還有這上頭缭繞的氣澤——”桑澤往前湊去,細瞧着,“有些熟悉啊!”
珺林沒有說話,只是不自覺地避開了淩迦的目光。
“阿辭?”半晌,桑澤辨認出來,轉身驚道,“上頭如何纏繞着阿辭的氣澤?”
“是阿辭!這琥珀青石裏關着的……”桑澤幾乎不敢相信。
“是阿辭的情根!”珺林收回浮塗珏,伸手撫上那塊琥珀青石,跪在淩迦面前,“當年,叢極淵生七重天劫落下,荒火天雷閃現間,我抽了阿辭的情根,攜着它抵消天劫,并未想過要留下一抹在身邊。她的命遠比她的情,更重要。只要她活着,怎樣我都可以接受。”
談及當年一戰,珺林轉瞬便紅了眼眶,他呼出一口氣,頓了頓繼續道,“許是天道厚愛,我攜着阿辭的情根抵消天劫,待七重天劫滅,我被劈出原身,原以為也會就此羽化。卻不料竟未受到多少傷害,待睜開雙眼,方見到自己被攏在一個結界中。待我化出人形,回過神來,那結界便也碎了,只凝成一縷白色霞光落入我掌心。”
“竟是阿辭的最後一絲情根!”珺林自始至終牢牢攥着化在掌心的浮塗珏,“當時我不知該如何安置這絲情根,有過一瞬想要将此情根還給阿辭,如此她對我當還有些記憶。可是我自然也明白消劫之物自當完整,不該有所保留。若這般重新給了她,焉知會有什麽其他的反噬落在她身上。故而從叢極淵上下來,我帶她回七海尋您,原也未想瞞着……”
“起來!”
淩迦嘆了口氣,起身拍了拍他肩膀,後面的事他便已經知曉,珺林帶回重傷的西辭,自己雖未受得重傷,卻到底傷了心神。
西辭昏迷三百年,他估摸在那數百年間只一心惦記西辭身體,早已忘了情根一事。
原本,便是如此,珺林守在擺月殿門前三百年。
一人下子午棋。
一人執簫吹《桃夭》。
一人給杏子去核削皮。
只想着等那個女孩有一日走出殿來,能執棋落下,側耳聽音,揀杏入口,然後同他說句話。
哪怕是一句“你是誰”都不要緊!
三百年,他終于等到她,卻是被她一掌劈去半條命,随後便開始了長達萬年的分離。
“那這浮塗珏被損,便是融了阿辭這一絲情根的緣故?”桑澤味道。
“對!”珺林額首,“後來回了八荒未多久,浮塗珏便現了異樣。那時,我擔心阿辭也受影響,便派人入七海查探,皆說她一切安好,便也放下了心來。”
珺林想了想,繼續道,“後來琥珀青石第一次出現異端,是阿辭踏入八荒後,情根湧動,當是尋到了主人。彼時正值浮塗珏守護使玟陶歷劫之際,我便趕緊将其封住了。阿辭當沒有感知到!”
“只是近來兩次,一次是我去北荒,她為玟陶推演,觸碰到了子盤。還有一次便是不久前我心魔頓生那日,不甚丢失浮塗珏被她撿起,琥珀青石裏的情根當是識主,認出了她,都想湧現出來回到她身上。”
“所以,阿辭如今常日頭疼,是這兩次情根欲回體內牽動記憶引起的,是嗎?”淩迦走到一個鬥櫃旁,尋出了一個藥盒。
“嗯!”珺林嘆了口氣,“父君你可有法子?”
淩迦望着手中藥盒,笑了笑,“你除了求助于我,當真沒有想過其他法子?”
“有!有一了百了的法子!”珺林眸光黯淡,“無非就是那絲情根,毀了便罷!”
“這……”桑澤扼腕,“連天道都不收之物,自有它存在的理由。”
“留着那一絲情根,我并不覺得是天道厚愛。他合該都拿去了,今日也無需再讓我這般膽戰心驚!”珺林自嘲道,“我不毀它,是因為已經融在了琥珀青石中,除非震碎浮塗珏,不然這絲情根當與浮塗珏共生同存!”
“震、震碎浮塗珏?”桑澤與淩迦對視了一眼。
淩迦再未說什麽,只将藥盒遞給珺林,“你同阿辭大婚前夕,我已經給我你一顆,如今是第二顆,必要時給她服下。情根既不能毀,便從其他方便入手吧。她何時有恢複記憶之像,或者萬一恢複些許片段,便喂她服下,只要記憶不回,天劫便不會落下。如今便可以給她喂下了,估計頭便不疼了。”
珺林接過,看着盒中那顆玉澤流轉的丹藥,“這藥能管多久?”
“三五十年不成問題。服此一顆,這段時間內,阿辭當不會再想起什麽。放心,醫藥閣盡數都給你們,他們已經得了法子,會一直源源不斷的練出藥來。”
淩迦再次拍上珺林肩膀,只深深握着,“或許你可以查一查青丘藏書樓的典籍,尋個一勞永逸的法子。阿辭如此受困,原不過是沒有原生逆鱗,若是有物可以替代逆鱗,便也無懼七重天劫了。大不了重歷一次便罷了!”
珺林雙眸中重新燃起一點光彩,“龍族逆鱗竟有取代之物?”
“原該盡數祭了天劫的情根都能被保留下一絲,還有什麽是不可能的!”淩迦笑了笑,“反正醫藥閣煉藥是細水長流的法子,尋物代鱗便是一勞永逸的法子。只是即是一勞永逸,終須代價,你掂量着便是!”
“我明白!”珺林合上藥盒的瞬間,皺着多日的眉頭終于稍稍舒展開來。
時值西辭小憩醒來,傳來了水鏡尋他。如今她愈發疲懶了,便是同在毓澤晶殿中,她也不肯挪步尋人,有事便開水鏡招呼。
譬如此刻,她揉着惺忪睡眼出現在水鏡中,也不看鏡中人,只嚷道,“你什麽時候回來?趕緊收拾東西,回千白塔,我想睡那裏的床!”
“馬上回來,東西都收拾好了!”
“哦!”她嘟囔着,看了一眼鏡中的另外兩人,揚了揚嘴角,翻身又睡了過去!
水鏡這頭,三人相互對視了一眼,只搖頭笑了笑。
珺林正欲收回水鏡,卻見她再度起身,半合着眼道,“父君,阿辭用了您那轉生屬相的藥,可還是孕三年而分娩?如今都五個月了,如何阿辭胎腹都不顯的?”西辭目光落在自己依舊平坦的小腹上,有些不滿道。
“這個……父君與珺林都說了,且讓他回去同你慢慢說。乖,你再睡會!”
西辭愣了愣,還想再問些什麽,然尚且困乏,便眯着眼沖淩迦微微一笑,當真便又睡了過去。
唯有珺林不明,只開口道,“父君……”
“原是我忘了告訴你們,這轉生屬相的藥,自對身體無害,只是孕期會長些。到底需要将随父的屬相變成随母的,我們龍族又向來珍稀些!”
“孕期長些?那……多長?”珺林太陽穴跳了跳。
那祖宗雖說此刻老老實實孕胎喝藥,乖巧順從,但他知曉,她實在不是能安分太久的人。
“三百年!”淩迦挑了挑眉。
“三、三百年?”
淩迦今日第三次拍上珺林肩膀,任重道遠道,“所以,你且等回到八荒再告訴她,屆時讓她拆青丘君殿,且別毀了為父的毓澤晶殿!”
作者有話要說: 珺林:任重道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