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頭疼
西辭醒來時, 已是月上柳梢。還未清醒透徹, 便聞得一股清雅熟悉的的蓮花香味彌散開來。她半合着雙眼,彎了彎嘴角,往身側的人身上蹭去。然後伸手抱住他一條腿,湊上去一點點啃咬着。
珺林本背靠床榻坐着, 一手護在她胎腹上,一手拾着塌邊案幾上的一塌卷宗批閱。如今敏感處被她唇齒咬過, 只得無奈丢了卷宗,忍着笑意道, “餓了嗎?我讓他們上膳。”
“不想用膳食, 就想吃……”西辭悶着頭,繼續啃咬着, 片刻才擡眸眨了眨眼, “你!”
“吃我?原也無妨。只是飽了我們兩個, 只能委屈小神龍先餓着了。”珺林話畢,亦躺下鑽到雲被中。
“別別別, 還是先喂飽他吧。”西辭蹙着眉, 有些委屈道, “不然,一會又要折騰我。”
珺林扶她斜靠在軟枕上, 見她如今坐也不行,躺也不行,腹中孩子又動得頻繁,不由嘆了口氣。
“怎麽了?”西辭靠踏實了, 手掌覆在胎動的地方,一邊和孩子逗趣一邊問道。
“當初便不該答應,讓你吃那丹藥……”
“什麽意思?”西辭頓時騰起身來,杏眼怒瞪,“你不喜歡他?”
“怎麽會?”珺林按下她,捏了捏她面頰,“我的意思是原本只需三年,如今卻要懷他三百年,你都累成什麽樣了。”
“三年和三百年,肚子不都得這般大起來嗎?”西辭挑了挑眉,“再說,我願意,這可是我的小神龍,以後是要接我衣缽的,我要将七海的君位傳給他。”
珺林聞言,落在她肚子上的目光慢慢變得同情起來。
“你這般看他是什麽意思?”西辭也不知為何,如今總是不自覺地關注珺林的神态面色,仿佛他的一字一句都牽動着自己。雖然偶爾有些頭疼,卻皆是一晃而過,她便也不曾放在心上。
“我也打算把八荒的君位傳給他啊!”珺林摸了摸鼓起的一角,“這樣,他會不會被我們累壞了!”
“一人擔雙君位,原也沒什麽。”西辭歪着腦袋想了片刻,正色道,“不行,這樣出風頭的事,我還沒歷過呢。他只能擔一族君主位,我再生一個給你,承八荒君位!”
“你……說什麽?”珺林驚道。
“再生一個啊,生頭小狐貍,你不想要嗎?”西辭說得真切,“屆時便當真只需三年,而且我的靈力也肯定修複了,不會像現在這般辛苦!”
“阿辭……”珺林突然便紅了眼眶,窩進西辭懷裏。
“就知道你想要小狐貍!”西辭別過頭去,輕哼了一聲,然她自己也是真的想要一頭小狐貍。
“其實,我最想要的是你……”
“你想要……”西辭推開他,一臉欣喜,開始脫衣服。
珺林:……
此後,西辭身子一日重過一日,她便愈發疲懶不肯動彈。珺林本想将公務盡數遷來千白塔,卻被她制止了。
西辭道,“塔中不占公事,只存二人歡好。”
她身體犯懶,心思卻是清明,知曉如今自己如同凡人之軀,尚需多多走動才好。便索性每日同珺林一道起床,陪着他去往攬茕閣給玟陶調伏修為,然後再回青丘君殿,珺林調息,她便小憩,醒來後再一起處理公務。
夕陽西下,便散步回千白塔。
時光靜默而溫柔,西辭無情卻有心,慢慢地,望向珺林的目光雖依舊無有情意,卻滿是依戀和企盼。
她不會愛人,卻明白該如何讓愛她的人得到滿足和欣慰。
便是連着琢木,都看了出來。
只對着玟陶道,“君後對君上越來越好了,如今你大可不用再為君上感到不值了吧!”
玟陶感受着自己慢慢恢複的修為,計算着自己離開八荒前往方丈島的日子,然掃眼子盤,依舊不曾現出西辭名字。
她便只淡淡道,“何時有了她的名字,她才算對得起君上這般厚愛!”
玟陶一直記得,雪毛犼沖入攬茕閣,碧眼噴怒火未發一言,便讓珺林匆匆離去的舉動,當是徹底擊碎了她最後的幻想。
什麽獨守高塔!
什麽君心難測!
原是那個女子勾勾手指,或者都不需要動手,連着動嘴都不需要,只需一個眼神,珺林便可傾盡所有。
原該在珺林為救西辭散了半身修為時,她便該意識到的。
也許,只是自己不肯承認罷了。
可是為何,他這般愛她,卻得不到她同等的回報呢!
玟陶的修為日漸恢複,她對珺林的情意便被斂得更加徹底幹淨。她已經不在乎珺林喜不喜歡自己,亦早已不奢望有此種感情。可是,她已然見不得別人對珺林有一絲一毫的不好,見不得他受一點委屈。
她對珺林的維護,在她自己無聲的滋養下,到達了幾乎瘋狂的地步。
這樣的改變,許是連她自己都不曾發現。
這一日,珺林同往常一樣,來攬茕閣給玟陶調伏功法。
待調伏結束,玟陶方才開口道,“今日如何君後未來,可是她身子不适?”
“她無事!”珺林笑着搖搖頭,“你若有空便制些杏子,她很喜歡。”
“一直為君後制着,此刻只需澆上蜜水即可!”玟陶恭謹道。
珺林點點頭,“那便送些去千白塔吧。”
玟陶額首,只是撲了個空。
她到千白塔時,西辭已經去了青丘君殿。
西辭進殿時,珺林還不曾回來。她坐在下首側坐上,胎動有些厲害。她便瞪了眼胎腹,憤憤道,“今日敢惹我,小心娘親不吃東西餓死你!”
話音落下,孩子動得更歡了。
西辭蹙了蹙眉,起身去了正座,查看沙盤圖。
五鏡掌鏡司,八部蠻神,六十四路星靈将如今皆各司其職,守在要處,無法調動。
她咬破指尖血,滴入沙盤圖。
一時間,沙盤圖上各處要隘皆随着她心中所想閃出氣澤。她看的清楚,叢極淵上的混沌金鎖陣中氣澤最為迷亂,且整個陣法隐隐有崩塌之勢。
心下亦知,此中現象,當時蒙殷之故。想是他操控了不計其數的生魂怨氣,如今已然與當初留在叢極淵神識接通了。
待混沌金鎖陣破裂,他便該重回洪莽源了。
區區一個蒙殷,西辭自不會放在眼裏。
西辭擔心的是他現下操控的氣澤,一旦湧入神族仙界,必定擾亂原本的靈氣,屆時不知會引起怎樣的風暴。
而至于九州凡塵,原有比她更操心的,便是稷疏鬼君,她身上流着一半的凡人血脈,十數萬年,皆将凡世看做自己的故土。
故而,這些年,頻頻送信前來請求襄助。珺林自然施予援手,一直幫着各處布陣施法,更是派出八荒兵甲,入凡塵尋找蒙殷。
自然,這到底不是上策。最好的辦法還是由稷疏親往,她與蒙殷血脈相連,尋來自是方便許多。然,她那修為卻遲遲不曾恢複。
是故,昨夜再次送了那信過來,提出了數年前一般的請求。
西辭便試探着問了珺林一句,卻不料真真只是一句,珺林當場便翻了臉。哄了好久都沒将他哄好,西辭無法,只得索性自己也生起氣來。
于是,方有今日,二人打破十數年的習慣,未曾執手出塔。
此刻,她亦只理虧,又心系蒙殷之事,一醒便匆匆來了青丘君殿。按理這個時辰他也該回來了,卻也不知為何至今不見人影。
話本上說得對,男人便慣不得,如今真是愈發能上天了!西辭咬牙嘆氣,也怪自己沒出息,這些年仿若中了迷魂魅術一般,一天勝過一天地依賴他,真真讓他得意得東西南北都分不清了……
這般想着,卻聽有腳步聲緩緩而來。西辭熟悉珺林步伐,知曉不是他。果然擡眸便見一襲鵝黃衣衫,翩跹入殿。
“小神拜見君後。”玟陶躬身下拜。
“不必多禮!”西辭笑了笑,“起來吧。”
“君後,可要用些果子?”玟陶拂袖化出一盆水蜜酸杏,端上西辭座處。
西辭持着冰叉挑了一個,看着退下身去的玟陶。
不由暗嘆,雖玟陶從方丈島回青丘近七十年,但之前五十年自己一直沉睡着,後面十數年自常日與她相見,但皆是同珺林一起。今日這般,只二人相處,竟當真時隔多年。
恍惚間,西辭想起珺林前往北荒的那段日子,玟陶倒也常日伴着自己,還教會了自己制作水蜜酸杏。如此想來,不由對她生出幾分親近。
西辭還記得,那晚自己原要給她查閱子盤,卻也不知為何引來天雷,後再欲前往尋她,她卻已經閉關。
鬼事神差地,她便想再看一看子盤。這些年,她頭疼倒也不是很嚴重,卻日見頻繁。細細算來,仿若從那一晚開始的……
“君後!”玟陶見西辭有些出神,不由輕喚了一聲。
“嗯?”西辭回過神來,咬了一口酸杏,扶着腰腹走下殿來,坐在了偏座上,“勞你将杏子捧來。”
西辭坐下時有些吃力,然相較以往的倨傲清冷,如今愈發溫婉和順。
待玟陶捧來杏子奉上,西辭笑意便更柔軟些,指了指一旁的座榻,“你也坐吧!”
“小神惶恐!”玟陶倒是真的不敢,此處乃是青丘君殿,極重禮法。
“怕什麽!”西辭挑眉道,“自本君起,八荒便是雙君位,本君許你坐。”
“謝君後!”玟陶坐下身來,目光落在西辭肚子上,想着那畢竟是珺林的孩子,是八荒的後裔,一時間心思松快了些,眼中也多出一抹慈愛,只問道:“一直好奇,我們神族孕胎不是只需三年嗎?如何君後您這麽許久不曾将孩子誕下,可是您受傷之故?”
“自然不是!”西辭垂眸撫摸着胎腹,面上滿是即為人母的喜悅,“本君孕育的是一尾神龍,三百年方能誕下他!”
“神、神龍?”玟陶初聞這兩字,仿若頭頂霹靂炸開,不可置信地望向西辭,“可是……神族孕子屬相皆随父,君後怎麽會……”
“本君服了轉變屬相的丹藥!”西辭擡起頭,繼續吃着杏子。
“那……辛苦君後了!”玟陶言語溫和,攏在水袖中的手,卻發出骨節猙獰的聲音。
嫁入了八荒,卻連八荒後裔都不願誕下!心心念念的唯有自己的血脈,那麽君上,算什麽?
“玟陶,可否将子盤給本君一觀?”西辭想起方才所念。
“當然,君後稍後。”玟陶言語平和,與從前一般,貼心地将子盤化成巴掌大小,奉給西辭。
西辭接過,只細細看着。
“當年你去方丈島繼聖母位,我原是不贊成的,覺得你道心不純不靜。不是修道的苗子。不想你還是成功修複了子盤,雖功法收了些挫,到底繼位了。本君幼年識道,竟也有看走眼的一日。”
玟陶聞此言,有一瞬間的訝異。
她不曾想,西辭這般坦誠磊落,言及當年事,大方論之,絲毫沒有背後算計的小人之心。完全是一副公職相談的模樣。
然而,她到底越不去方才那道檻,滿心為珺林不值。
只道,“君後可知,刻于浮塗珏母盤上的名字,子盤上原也是可以顯現出來的,而你的……”
然而,她的話還沒說完,只聽得西辭一聲痛呼。一道清光從子盤上升騰而起,朝着西辭纏繞上去。
殿外天際更是雲層疊起,雷聲轟鳴。
“君後!”玟陶不知何故,只覺當年那一幕重新發生在眼前。她本能地想去扶她,卻頓下腳步,往後退開了些。
“疼——”西辭捂着頭從座踏滑落,視野模糊道,“去,去叫子钰……”
然,她失去意識前,卻驀然吐出兩個字。
——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