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二)“高人”紋鳥
?中午吃飯的時候,得到上面的指示,我和小凱被釋放了。走出黑暗的房間,正直日頭高挂,七月的天空陽光很刺眼,眯着眼睛透過眼縫能看到光線被分隔成了七種顏色,就像雨後天邊的彩虹。我在心裏暗想,七真是個神奇的數字,畫家用七種顏色就可以調出萬千種想要的色調,音樂家用七個音符就可以譜寫出千萬條迷人的旋律,一個休息日不多不少正好是七天,而此時的窗外,七月正以一種高傲的姿态将一年四季從中間割裂,給輪回不休的歲月一個停頓,給忙碌奔走的人們一點喘息。走出看守所的大院,我推開沉重的鐵門,随着半扇大門一點點錯開,一輛寶馬車出現在我的視野,看我從看守所走出來,坐在司機位置的人搖下車窗,隔着老遠我的身影映在了他的墨鏡上。緊接着從車上下來一男一女,這個男生我很熟悉,叫紋鳥,他的背上紋了一只大鵬,之所以不叫紋鵬完全是出于低調的原因。當年在甘谷二中念初中的時候,他是老師經常舉正面例子教導不良少年而口吐蓮花時,噴薄而出的唾沫星子中的風雲人物,也是我上落家小學時我媽媽口中經常提到的“人家的孩子”。經介紹才知道一起下車的女生就是芸芸,但在我的記憶深處很難搜索到這個名字,以及這個名字背後帶着的一串相關的信息。我看着眼前這個如花的姑娘,如醉如癡,她圓圓的臉蛋微微泛紅,大大的眼睛波光粼粼,笑的時候露出一顆小虎牙,整齊中透出不規矩,可以預見溫婉的性格中肯定藏着一絲不安本分。果然,她一見到我就捏我的臉
是不是在裏面餓瘦了,快讓我看看!猝不及防之餘我趕緊躲閃
趕緊上車吧,這次你真讓我們提心吊膽了一回,還好你還有一次高考的機會,快跟我們一起去補習吧!這時坐在駕駛位置上的人發話了,厚重的聲音中夾着一絲關懷,我知道他就是甘谷二中紅極一時的人物——離君,離君為人厚道,喜交朋友,哥們義氣十足,每次打群架的時候都是一條鐵铮铮的漢子,經常能看到他為了兄弟臉上劃傷的刀口,就像花兒一樣綻放。當然我就是他口中的兄弟,在甘谷二中補習的時候,我總是為此感到自豪而又有面子。
說起甘谷二中,就不得不提到甘谷。甘谷是一個美麗的山谷,人們常居谷中很少和外人聯系,過着世外桃源般的生活。一條蜿蜒盤旋的渭河水從谷中隐隐流出,養育着勤勞耕種的農民,這裏的子孫男孩健壯偉岸,女孩秀美娟麗,每年春天漫山遍野的杜鵑花盛開的時候,這裏的青年男女會在山歌對唱中結成一對對鴛鴦。甘谷的谷主就相當于一個縣的縣委書記,在他的治理下,風調雨順,水綠山青。甘谷二中矗立在谷中偏遠的一隅,與這個和諧包容的山谷格格不入。甘谷二中是官方的叫法,在甘谷大家都叫它監獄二中,因為不論從校園建設還是管理風格來說,這個學校就像一座監獄,學校的圍牆像城牆一樣高,進去的人根本無法逃離,兩扇沉重的掉了漆的鐵門總能讓人聯想到悠久的歲月和厚重的歷史,鐵門關閉時的吱呀聲響将外面的一切變成了裏面人的想象。學校的老師個個骨骼驚奇,身手矯健,在摧殘學生的身體和心靈方面都像是拿了博士文憑的老土匪。學生們被用枷鎖固定在座位上不能動彈,除了吃飯和上廁所的時間都在學習,老師随手帶着手铐,看見誰睡覺就往頭上敲,經常能看到有學生頭破流血,慘狀吓人。雖然教學方式粗暴簡單,但老師們還是以學校每年出色的升學率為傲,将變态的教學方式和良好的口碑刻進了骨子裏。
我的兩個好朋友離君和紋鳥都在這裏上學,他們分別以武力和腦力的方式和學校進行着各種反抗,甘谷二中的學生中派別很多,離君作為最大派系中的領頭人物,經常會糾集一幫死心塌地的弟兄和學校裏的變态老師發生肢體上的沖突,哪個老師若揚言要制服他,第二天甘谷人民醫院就會多出一個因癱瘓而大小便失禁的病人。有聰明的醫生知道這裏面的門道,會偷偷給離君塞幾包煙,這樣醫院病床的利用率會高一些,自己的業績也能上去不少。紋鳥作為一個文弱書生在體力上不能與老師們抗衡,可他飽讀詩書,對世俗有種居高臨下的包容,他不會和你辯論,除非你故意找茬,“文化屬性”這個概念是他提到最多的一個詞,在他看來人的命運都是文化屬性的産物,什麽樣的文化造就什麽樣的民族,說起中華民族的根,他總有一種自卑感,他的原話是這樣:我們的文化是一種什麽樣的文化,準确來說是一種皇恩浩蕩的文化,是一種期待救主的文化,它的實用是以黃天在上為先決條件,這是一個滲透到民族骨子裏的價值判斷體系,太可怕了!貧窮的人從來不覺得貧窮是自己的問題,而是因為救主還沒有到來,有志青年都希望能得到高人的指點,而高人是什麽,是道,是規律,高人之所以成為高人,是因為他能根據自己的學識和經驗做判斷,這種學識不是生而就有的,所以高人并非是神,而是一種規律指導下的人,凡經驗就有例外,是人就會出錯,所以“靠”的文化自身就帶有很強的投機性和懶惰性,你以為把一切都推給高人就萬事大吉,把自己不能把握的推給別人去把握,然後坐等名利雙收,簡直癡心妄想。強勢文化造就強者,弱勢文化造就弱者,任何命運歸根到底都是那種文化屬性的産物,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改革開放,摸着石頭過河,咱們這些人還沒弄清楚是怎麽回事就稀裏糊塗闖入戰場,得先活下來。等定了神才發現時代已經變了,真的是窮則思變,可中國畢竟是政治文化搭臺,傳統文化唱戲,不知道老祖宗的那點東西還能把這條船撐多遠?都說要轉變觀念,是轉變政治文化觀念還是傳統文化觀念?傳統文化和傳統觀念是不是一個爐子裏的兩個燒餅?如果我們的文化适應生産力發展的要求,那就不用轉變觀念了,中國人坐莊,讓別人和我們接軌就好了。老是看到有人躲在屋子裏唱《我的中國心》,多心酸!每次說到這裏,和他對峙的老師就開始吐血,全身抽搐,口吐白沫。因為這個原因他被學校開除了,我們所在的落家村有一個破舊的寺廟,紋鳥覺得那是最适合他去的地方,除了初一十五有來祈願上香的善男信女,寺廟裏平時很安靜,他整天在那裏打坐思考,不問世事,像個神經病人。因為淵博的知識和深入的思考,紋鳥曾經是一個孤獨的人,現在是,以後或許也是,他是我心中的高人,是個值得尊敬的混混,說他混混,是因為不知道該把他往哪種文化堆裏歸置,他也不喜歡被貼标簽,因為我不是他,不了解他,跟他在一起久了就不敢輕易張嘴,因為一說就錯。
我感覺鏡頭切換的很快。那天從地水市看守所出來後我就和小凱分別了,之後再也沒有他的下落,他喜歡居無定所的感覺,我想他可能在四處漂泊,因為他曾經跟我說過:我的理想是帶着一支香煙,浪跡天涯。後來也從朋友那裏聽說過他的消息,好像在江南一帶闖蕩,因一把畫扇的緣分認識了一個姑娘。那時正值晴朗的三月天,江南的三月煙雨朦胧,遍地花開,各種樹木也不甘示弱,伸出千姿百态的造型,好像一個個精心打扮快要出嫁的姑娘。其中柳姑娘最為矯情,還嫌蒙蒙的細雨不夠襯托多情憂郁的氣氛,偏偏吐出一朵朵雪花,站着舊城樓上放眼望去,一川煙雨,滿城風絮,無數潔白的小精靈用自己輕盈的身軀為這幅潑墨山水畫塗上一層白色的襯底。小凱當時騎着馬站在古橋上,看到這等壯觀魁麗的奇景,心中竊喜,提筆在畫扇上寫了兩句詩——江梅已過柳生綿,黃昏疏雨濕秋千。寫完順手一抛,将扇子從橋上扔了下去,當時正巧有漁船從橋下經過,扇子掉在了一條烏篷船上,船上坐着一個長腿細腰的姑娘,低頭剝蓮子的樣子散發着古典美女的氣質。她撿起扇子看到兩句詩,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眼眸純淨溫潤,長長的睫毛閃爍着無盡的猜測——這首詩是誰寫的呢?怎麽像是在寫我呢?寫詩的人一定是一個青年才俊。她看到小凱長長的背影無比驚訝,仰起頭朝橋上大喊:公子留步,您的扇子掉了,這首詩我很喜歡,我們能做個朋友嗎?
你叫什麽名字,要是名字不好聽我可不同意。小凱朝着姑娘大喊,眼中充滿無限憧憬
我叫江梅,江南的江,梅花的梅,好聽嗎?姑娘害羞急了,臉上的一抹緋紅驚動了南遷的雁群,一只雁兒一不留神脫離了隊伍,清脆的鳴叫響徹在雲層
好聽,我叫小凱,字押韻,外號江湖浪子,你願意跟我走嗎?小凱洪亮的聲音中含着萬般柔情
Yes,I do. 江梅用并不流利的英語作了簡短而堅定的回答。
小凱伸手拉江梅上馬,駕。。。抽了一下馬屁股,浩蕩離愁白日斜,揚鞭東指即天涯。
我們要去哪?江梅興奮極了
天涯。小凱喊道,夕陽西下,兩個身影漸行漸遠,遇見江梅以後小凱的理想變了成了:帶着一個姑娘,浪跡天涯。此後我就再也沒聽到過小凱的任何消息。。。(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