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房間裏光線昏暗,唯一的光透過窗戶的紗紙斜照進來,光柱裏頭浮塵飛舞,一看就是許久不曾有人進入過這間房了。
沈深有些難受地皺眉,身下的“床”冷硬硌背,喉嚨也火辣辣地疼痛。眼皮沉重,整個人昏昏沉沉。
“那個廢物呢?”屋外頭傳來聲音,語調上揚帶着嫌惡。
“回三少爺的話,還在柴房裏頭躺着呢。”仆人谄媚讨好。“嘎吱——”門開了,靜止的浮塵翻湧,帶着來人罵罵咧咧的嫌棄,濃重的灰塵氣兒撲鼻。
沈深渾身酸軟,朦朦胧胧睜開眼睛。門口幾個人逆光而站,以一衣着華麗的男人為首,後頭兩個人哈腰谄媚,退一步站在後頭。沈深面無表情,至少在來人看來是這樣的。
實際上他腦子有點發蒙,如果他沒記錯的話,他應該是剛剛接收了那個傳說中伸個懶腰京都都要抖上三抖的白家邀約,為白家英年早逝的掌權人整理儀容入殓的。
白家掌權人,出乎意料的年輕,眉如峰骨似劍,為人入殓多年,沈深不得不承認,這是他見過的,最為英挺俊美的臉孔。
屍體被白家人用冰棺保存,進行了簡單處理,除了唇色蒼白些,所需要做的後續工作并不多。
白家人怪癖多,進入白家別墅期間不得攜帶通訊工具,進入家主房間前必須沐浴淨身,白家別墅區所屬範圍內不得大聲喧嘩……嚴苛的規矩條條款款,密密麻麻厚厚一小冊子。沖着高薪,沈深忍了。
了解完客戶生前喜好,沈深心裏已經有了方案。房間裏已經響起了沈深工作必放的老舊唱片聲,三、四十年代夜上海的經典曲目《晚安曲》。
沈深眉心舒展,這也是常被他師傅吐槽比他更像老頭子的愛好。
入殓師是孤獨的職業,堅持不下去的人居多,但沈深不,他随着女低音輕輕哼唱,他在享受這種孤獨。
烏木梳輕柔梳理客戶的頭發,擦了防腐油的頭發不再幹枯。一根頭發被梳子帶下來,從梳齒中滑落,落到了冰棺主人的白襯衣上。
沈深是個強迫症,他自然地彎下身靠近,拂去襯衣上的頭發絲,正準備起身,便對上了一雙本該緊閉的眼睛。
眼前一黑就啥也不知道了,腦子裏最後的念頭,不是恐懼,而是……那雙眼睛還挺好看的。丹鳳眼,清淩淩的,即使毫無感情。
“沈深,你就別妄想了,老老實實去戰場當你的入殓師,區區無靈根,還妄想和二姐争?”沈深不再探究,順着聲音望過去,門口的人五官長得倒是不錯,狹長的眼睛裏的惡意和刻薄拉低了整體的顏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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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他沒反應,沈于光更加得意。這小子平日裏傲得很,仗着張好看的臉備受寵愛,沒想到居然是無靈根,無靈根啊,呵呵,他手底下的小厮是四靈根,後廚的廚師是四靈根,再不濟就連巷子裏頭殺豬的屠夫也是五靈根。
他不是想從軍嗎,他沈于光樂得成人之美。去戰場上撿屍體不也是報效國家嗎哈哈。似乎還嫌不夠。
“對了,二姐覺醒出了水土雙靈根資質,已經被清微派的仙人看上了,你不再是清微派的預備弟子了,父親已經同意讓二姐取代你了。”沈于光話語裏惡意滿滿,夾雜着得意。沈于清排行第二,是沈于光一母同胞的姐姐。這兩人可謂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也是因為這兩人的“特別關照”,原主那本就不怎麽健壯的身體在柴房裏關了個幾天,缺衣少食,加上精神上的打擊,就這麽嗝屁了。
原主平日裏張揚恣意慣了,身體有什麽不舒服絕對不會往外說,咬緊裏牙往肚子裏頭咽是常态,處在風口浪尖的沈家四少爺,外頭風光無限,又何嘗不是招人妒忌的“活靶子”?
沈深要強,他絕對不能讓有心的人看出他身體的孱弱。也正因為平日裏的盛氣淩人,沒有人想到他會死在關在柴房的短短幾天內,更沒人想到。
“沈深”已經不再是那個“沈深”了。
沈于光刺激了半天,對方沒有一點反應。這讓他有一種一拳打到棉花上的不痛快。
地上的人已經撐起上半身,安安靜靜,眸子是純粹的深黑色,乍一看清澈純粹,純美無暇。裏面蘊藏着旋渦,盯着人的時候能把人魂魄吸進去。唇色淺淡,唇角自然上揚,天生的笑唇,表情卻冷冷淡淡的,視覺效果的反差竟異常地讓人移不開眼。
沒了高傲張揚的鄙視和惹人厭惡的行徑,沈于光不得不承認,沈深長得真心好看。比所謂的烨城第一美人,要好看無數倍。地上的美人開口了,說出來的話讓人摸不着頭腦。
“你的眉骨……真是可惜了……”語氣的遺憾真摯萬分。
正常來說,沈深早該怒罵跳腳了,可他沒有。在那雙烏黑清亮眼睛專注的注視下,沈于光到嘴邊的難聽話不知怎麽的,竟是沒說出口,反倒下意識跟随了對方的思路。
眉骨?沈于光下意識摸上眉頭,上頭有個凹陷,不顯眼,小時候調皮從樹上摔下來,摔斷了眉骨,眉毛早就在丹藥作用下長了出來,骨頭卻留下了痕跡。
沈深伸出修長潔白的手指,虛虛劃過眉骨的弧度,臉上表情認真執着,:“皮膚層用4號小尖刀切開,從眉尾側切,輕擡緩切,才不傷肌理。眉骨得用2號剔骨刀來,嗯——長歪的骨頭得重新打斷了接上,中間可能存在縫隙,用什麽好呢……剛出生足月的羊羔小腿骨是不錯的材料呢。”
呢喃的聲音,嗓音清美,尾音卻纏綿缱绻。明明是初秋的天氣,刺骨的寒意密密麻麻,爬上沈于光的背脊。除了他母親,沒人知道他這個小缺陷,甚至他一母同胞的二姐沈于清,也只是記得他小時候從樹上摔下來過,摔得不輕,但以為他早已恢複。
沈深怎麽可能知曉?!他下意識後退一步,嘴唇哆嗦:“你——”潔白的指尖随着沈于光的移動而移動,無論他走到哪兒,位置都不偏不倚,直直指向眉骨斷裂的位置。
沈于光臉色青青白白,驚疑不定。跟班瞧着他的臉色辦事,一時也不知主子想要如何處置。直到沉悶的氣氛被來人打斷——
“四少爺,家主有請。”主院來人,是沈家家主身邊的近侍。
沈于光才從魔怔中清醒,咬牙放完狠話:“你!別得意,你以為你還是高高在上的沈家四少,還是父親看中的最可能覺醒的清微派預備弟子?你不過是個無靈根的入殓師罷了,小娘不會放過你的,沈深,你可是害死她的孩子的兇手!”說完話匆匆離去,落荒而逃。
沈深輕輕嘟囔,啊職業病又犯了,入殓師嗎?那還真是老本行了。師傅說過,不要随意給活人看相,別人不會喜歡,出門會被套麻袋。即使出山成為入殓師以來,一直被人奉為座上賓,從未遭遇套麻袋。沈深還是對師傅的話深信不疑。
腦子裏記憶淩亂,沈于光的話按下某個按鍵,打開了沈深腦海深處,屬于原主的記憶閥門。
皺眉單手抵住額頭,抵擋一陣陣的眩暈感。僅僅是被查出無靈根資質,原主還不至于嚴重到被關在此處,頂多被當成個失去利用價值的廢物,從此風光不再。但是……
——沈深害死了沈家當家人沈峰最具天賦的孩子,那孩子剛剛出生便夭折了,死前被人檢測出百年難遇的單系靈根資質——極品火靈根。
沈府裏頭上到主子,下到仆從,人人都是這麽說的。那孩子是沈峰新娶的妻子誕下的孩兒,新妻姓白,名纖纖,人如其名,是個弱柳扶風,容色清秀的女子。
是沈峰花了大力氣求娶的“白家人”。說起白家這龐然大物,街邊的小童都能講得頭頭是道。
白家大爺,單系金靈根,清微派執行長老;白家二爺,雙系水火靈根,聲名在外的煉丹師;白家三姐,享譽三界的知名美人,一根竹節鞭威風赫赫,被譽為“烈焰玫瑰”,單系火靈根……這些還只是擺在明面上的冰山一角,傳承千年的世家大族,內裏的盤根錯節,勢力強悍,是外人所無法想象的。
這也是沈峰不惜損耗家財,多方聯系。才求娶到白家的旁系,更何況白纖纖資質也不差,土水雙靈根。
白纖纖懷孕是沈家頭等大事,消息才剛診出來,沈峰就命人準備好了命盤石。
普通孩子測資質,是要等到三歲,參加各仙門統一組織的靈根測試。而命盤石不同,孩子剛剛出生,就能測出這孩子的資質如何,潛力幾許。不過命盤石價格奇高,且有價無市。被各大仙門壟斷,黑市上都極難見到,一經流出,幾秒就被人拍走。沈峰這回是下了血本的。
測試結果也沒讓他失望,命盤石星光閃耀。那孩子居然是難得一遇的天才,火系極品單靈根!
沈家墳冒青煙,才出了這麽一個。可這麽一個孩子居然死了,死在了他曾經最寵愛的小兒子沈深手中。那個他以為會是沈家最有希望的孩子,結果卻測無靈根資質的廢物!
“四少爺,到了,您進去吧。”沈深站在門口停下腳,沒動,雕花木門開了一道縫,裏頭隐隐約約傳來女人的哭泣和男人時不時的安慰。
“逆子,還不給滾我進來!”
沈深在意的不是這個,他的世界從來都是純粹的非黑即白,很少有他在意的。而是……他閉上眼睛仔細感受,仆人已經在催促,臉上除了不耐沒有半分異樣,看來,只有他能聽到這聲音。
“救救我…救救我…我好痛”虛弱稚嫩的聲音“哥哥幫幫我……幫我…入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