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點燃簡陋版本引夢香,夜風把香往房間內一帶,床上眉頭微蹙的男人面色放松,氣息漸寧和,進入深度睡眠。

引夢香,顧名思義,引亡者之魂,入生者之夢,慣用于亡者向親朋、愛人交代生前未了遺願。沈深在現代之所以能夠成為人人敬畏尊崇的入殓師,這引夢□□不可沒。

生死不可控,人生非坦途,再是富有權貴之人,也說不準哪天就遭遇意外去世,留給後人的遺願,身後事的安排甚至來不及訴說。一些豪門世家的争權奪利,恩恩怨怨亦是因為最高掌權人的猝然離世開始。

正因如此,當年的沈深一出山,一露頭便受到各大世家的追捧。短短三年時間,便做到衆多同行一生無法企及的位置。

通常而言,煉制引夢香耗時耗力,稀有的香材,超高溫的持久火候使得入夢香的失敗率極高。現下條件不足,引夢香還只是有普通香料制作的簡易版,好在修□□靈力豐沛,加之沈深精神力主導,效果還不賴。

“去吧……”

“謝謝哥哥。”身邊一陣涼風吹拂而過,房間的窗戶一開一合,重歸寧靜。沈深站在那一片鮮紅的山茶花旁。時辰已到,開工入殓。

沒有《晚安曲》的黑膠片伴着入殓,還有些不習慣,沈深有些難受,笑唇微抿。

他習慣于開工前準備好一切所需事物,大到所用工具尺寸,所用材料品質,小到物品的位置擺放。皆井井有條,按照他的習慣來。不然他是拒絕接單的,在現代,沈深有那個自信和本錢。

罷了,他初來乍到,寒酸些就寒酸些,何況,他願意幫那孩子。沈深展開白布,夭折的孩子全身青紫,小身子已經僵硬了,兩只小手因為痛苦抓得緊緊的。

沈深的手在距離距離那孩子一掌的位置停住,從頭部往下,虛虛往下順,口裏輕輕哼唱不成調的曲子,如此往複,那調子從音律角度評判算不得好聽,可是由沈深柔和清澈的嗓音哼唱出來,竟帶着奇異的安撫作用。

最明顯的景象就是,嬰兒緊繃抓緊的小手一點點的,松開了。小臉之上的猙獰之色褪去,祥和染上臉頰。沈深唱的,正是入殓師入殓之時常常會唱起,安魂曲。當然因為入殓師不同,效果因人而異。

從花叢之中摘取了幾躲開得正豔的山茶,花朵搗碎,取花汁,供奉用的白色香燭,燭身沈深用小刀雕刻了彼岸花的紋飾,初步做出黃泉燭的胚胎。

點燃蠟燭,融化的黃泉燭蠟油,嬰兒的胎發燒焦成灰,父親的侍弄山茶時留在花枝刺上的指尖血。彙合後再次點燃,火焰加了汽油般忽地竄高,待火焰熄滅,白瓷杯盞內,熔煉呈現出女子胭脂般美麗的紅色物。承載思念之物準備就緒。

将這胭脂般美麗的脂膏輕柔地塗抹于嬰孩的體表,嬰兒身上的青紫,竟肉眼可見的開始褪去,最終凝聚在腳心。沈深用銀針刺破腳心,濃黑惡臭的血液盡數流入了事先準備好的白瓷瓶內。

在山茶開得最盛的位置挖了個小坑,白布為底,将那孩子放了進去,沒有隆重的棺木與貢品,虛假的眼淚與哭喪。死去的嬰孩靜靜躺在山茶花的包圍之中,不再可怕,皮膚褪去青紫,玉雪可愛,靜靜地,就像睡着了。遠處的農家傳來土雞的打鳴,沈深轉頭看向房間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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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辰到了,你該走了。”

山茶花叢無風而動,“沙沙…沙沙…”,死去的孩子,嘴角的弧度,略微上揚,他滿足了。

“哥哥……謝謝你……”夜風将最後的話語送到沈深耳邊,他突然感覺掌心燥熱,不疼,善意的溫暖。

張開掌心,如玉石般的手心上,印刻了金色火焰的紋飾,沈深心念一動,一小撮火苗自掌心燃起,火焰是青色的,溫度遠高于一般靈火,是那孩子的天賦,他将自己的極品火靈根,以這樣的方式,贈與了恩人。

沈深回頭看了一眼那片花田,花色濃豔,比來時更多嬌媚,沒人知道,那花的根莖底下,埋葬了一個,早早逝去的小生命。他向着花田方向彎下腰送別。

“謝謝。”

羅書清醒了,他已經好久沒睡過如此安穩的覺了,醒來後整個人神清氣爽,靈力充沛,桎梏層次,隐隐有突破的趨勢,身體裏的遍尋名醫而不得治的暗傷,竟然痊愈了大半,有什麽東西,在緩慢地滋養着他的身體。

他驚喜萬分,頹廢了太久。誰能想到,昔日的羅家天才,會藏在小小的白家做花匠,甚至連家族也沒臉回去。

他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裏,有個孩子在向他道別,那孩子叫他爹爹。他有些好笑,自己什麽時候有了個兒子。

但不知怎麽的,他對那孩子充滿親切感,幾乎是寵溺,無限耐心的,聽着他斷斷續續,含糊不清地說話,還別說,小小的嬰孩,眉目之間和他竟有幾分相似。

夢醒了,羅書清心裏空空蕩蕩,有什麽重要的東西,在他沒發覺的時候,失去了。他走到花園,院子裏的山茶,越發嬌豔了。

他本不是花匠,他姓羅,烨城人,本是家族繼承人中最有力的競争者。只是因為厭倦了家族争鬥,拖着破敗的身體,準備作為一名花匠了此殘生罷了。

能成為最優秀的繼承者的人,絕對不會是愚蠢之輩。就如,他發現,栽種山茶花的土壤,色澤暗沉,土壤濕潤,絕非晨露所浸潤,因為其中夾雜着少許的植物根系。這土……被人翻動過。羅書清神色一淩,掌風帶起泥土。

“不——”絕望嘶啞的叫喊聲劃破清晨。

土裏躺着的,正是他夢裏的那個孩子,只是,早已沒了呼吸。

沈家。

晨起打掃靈堂的侍女不情不願,昨天才出了那事,她今日本不願過來,奈何正值她當值,萬一家主夫人回過神來,發現她沒整理好少爺的儀容,她少不得一頓板子。

她像往常一樣,清理了靈堂,更換了燒完的香燭,給擺臺換上新鮮的果蔬。一轉身,突然發現,那本該緊閉的棺木,開了一道縫隙……

“啊——”清晨,白纖纖院子裏傳來一聲刺耳的尖叫。“小少爺……小少爺不見了!”整個沈家陷入一片混亂,找人的禀告主子的吓得瑟瑟發抖的。他們很快發現,和小少爺屍身體一道不見的,還有昨日那個震懾吓壞了所有人的沈家四少爺,沈深。

沈峰剛剛從昏迷中醒來,聽聞這消息,心火上湧,眼睛一翻,又差點暈過去了,府上的醫師趕忙急救掐人中,沈峰才緩換來,胸腔裏像風箱似的呼呼作響。

白纖纖咬碎了牙齒,一時間竟是站不穩了,跟着暈過去,好半晌才回過神來。她剛聯系上了暗地裏專門為世家處理陰暗事兒的組織,定金都付了,就等着沈深“意外身亡了”。不想竟讓人給跑了!

好不容易穩住了兩位主子。門口守衛來報,說有人求見夫人。沈峰揉着眉心:“何人?沈府現在不見客。”在府裏頭的糟心事沒處理完之前,他暫時還不想放人進來看笑話。

他此時還不曾想到,半刻鐘後,他将變成最大的笑話。

“可是…那人…那人…是個男人”守衛支支吾吾,眸光閃爍不定,眼角的餘光偷偷瞄白纖纖。

“混賬,支支吾吾成何體統,還不速速道來。”沈峰火氣正找不到人發洩。守衛的樣子更是讓他煩躁。男人?守衛咽了咽唾液:“他說…他是夫人的相好,是小少爺真正的父親。”

白纖纖從守衛說到是個男人開始,就有不好的預感。她反應迅速,眼睛裏的淚水立即彌漫眼眶。像是受到了極大的屈辱,面朝着柱子,就撞了去,“我不活了,宵小之輩,就會欺辱我這剛喪子的可憐母親。”

仆人們趕緊攔下她,沈峰雖然心存疑慮,還是把妻子抱進懷裏安慰。兩人你侬我侬互訴衷腸了半晌,沈峰才把白纖纖的情緒安撫下來。

安撫完人,沈峰一聲冷哼:“哪來的鼠輩,竟敢污蔑我沈家的夫人,他有何證據?敢胡說一通,給我打斷腿扔出去喂野狗!”

門衛趕忙給白纖纖的貼身侍女使眼色,高聲道:“小桃和我一起從門口進來的,她知道的。”

侍女對上守衛的視線,兩人目光一個交彙心知肚明。夫人是個狠的,表面溫溫柔柔,背地裏對下人動則打罵,她作為貼身侍女首當其沖,有時候她的月例還不夠傷藥。

想到此處,侍女狠狠心一跺腳,大不了拿了銀子遠走高飛。她嗫喏着接話:“可是……可是他拿了夫人的肚兜啊……”

“賤婢!”白纖纖一聲尖叫,“來人啊,給我把這吃裏扒外的東西拖出去……”兩個強壯的婆子拿了麻繩捆人。沈峰心下有些疙瘩,但也沒有阻止。

“真是熱鬧,好久不見白小姐,你可曾還記得,白家那個跟你一夜風流的小小花匠?”一個男人逆光走來,青衫樸素,氣勢挺拔如虹。

沈家的雞飛狗跳,沈深知曉,反正種子他已經埋下了,就看花匠那把火能燒起來多旺了。但他不會知曉,這把火燒得比他想象中狠多了,以至于驚動了遠在烨城的白家,命運的齒輪,在此刻,開始緩緩轉動。

此時的沈深,正坐在颠簸的馬車之內,馬車綴在軍隊的最尾側,誰能想到,那個狂妄自大的沈家四少爺,會老老實實,安于他看不起職業,自願作為一名戰地入殓師,奔往第一線。

當然,不是作為沈家四少爺沈深,而是作為,現世大名鼎鼎的入殓師沈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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