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被攔腰斬斷的少年活屍,很容易讓人聯想到上一個房間內,何伯用顫抖的筆觸記錄下來的年輕谏官。

聯想到何伯悲傷中凝視着這間房方向的眼神,沈深猜想,這或許,和那何伯無法入殓的魂靈有極大關系。若這少年真的是何伯至死也愧疚的人,那他一定是何伯的執念所在,确認了他的身份後,一切的疑團,便可迎刃而解。也許是沈深的視線太過于灼熱,又或許是在處理了領地入侵者後,少年活屍回過神,發現了藏在他領地內,此刻正在看戲的幾只“小老鼠”。

“嗯?”輕輕的鼻音,困惑,不解。

“白将……軍?”少年的說活的調子很慢,仿若是牙牙學語的幼童。他微微偏頭,披散着沒有束發的發絲也跟着他的動作滑落下肩頭。

被點名的白毅幹笑一聲,撓着頭從陰影裏出來了。

三百年後,在這暗無天日的地下墓穴,遇到了當年同朝為官,争鋒相對的同僚。也是難言的感覺了。當年的白毅年輕氣盛,行事舉動放蕩,最不喜朝堂上那些酸腐書生,因為那些人老給他找不痛快,左一個行為逾規,右一個有欠妥當。有事沒事就參他一本,好在聖上看重他領兵打仗的才能,委以重托,不計較細微末節,但人言可畏,日子久了,對白毅的名聲有所影響,這樣一來,搞得白毅見到這些人就厭煩不待見。

而眼前人,白毅很熟悉,就是當年為首參他,最讓他頭痛的谏官言禮。

老“仇人”見面,卻是早已物是人非。

白毅在見到此人時驚訝到失聲,比見到何伯,心情還要複雜。畢竟,一個聲名遠播卻重未見識過的“人魔”,一個是曾經同朝為官,年齡相差無幾的同僚。

“言禮,你怎會……在此處?”

“你們認識?”沈深一挑眉,頗為感興趣的詢問,三百年前的人和事兒,陸續浮出水面。除了白毅之外,他第一次見識到,非他所煉制了,有了自己神志的活屍,雖神志有損,但不影響沈深對他抱有極大的興趣。白滇臨又有些酸了,他的吸引力,在深深面前,還不如一具三百年前的屍首。

“是的,主人,此人名為言禮,曾和我是同僚,是三百年前的大烨谏官。”此人的身份算是落實了。

少年活屍沒有答話,他看了看白毅,視線又落在被白毅稱為“主人”的沈深身上,他“啊啊”兩聲,似乎是想要表達什麽,又不知該如何表達。幾人這聯想到方才,才想起,他似乎,語言能力缺失,智力恐怕也受損。

白毅看着這個政敵,當年憑借一張巧舌,勇于直谏的谏官言禮,如今,也在三百年的時間裏,變成這般模樣,而他自己,在遇到主人之前,又何嘗不是如此?

想到此處,白毅眼帶希冀,望向沈深的位置。

“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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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深朝着白毅點點頭,白毅驚喜萬分,朝着言禮招手:“站在那幹什麽,改不過來,言禮,你想永遠像個傻子一般,被困在此處?”

言禮非但沒有按照白毅所想過去,反而退後一步。他警戒着,喉嚨裏發出恐吓聲音,原本想按下暫停鍵的活屍,在他的低吼中,動了。他們沒有發動攻擊,只是用肉身形成圍牆,幾層圍牆把領頭擋在後頭。

“不要……白毅……野蠻……不安好心。”

言禮的身影淹沒在屍群之中,斷斷續續的簡短句拼湊,警惕的意味表達的很清晰。沈深“噗嗤”笑了:“你是做了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嗎,他說你野蠻白毅,哈哈。”沈深看着言禮,恍惚間看到了小白的影子。語氣也随着松快起來。

“哼,只會打仗的蠻子。”白毅恍惚間又回到了三百年前,聽到一句嘲弄。當年模糊的場景,熟悉的面孔,言禮穿着绛紅色官袍的身影,開合的唇吐出鋒利的話在記憶深處蘇醒。白毅本是要發怒的,他從來不是個擅長隐藏情緒的人。可是在看到被圍在後頭,警惕小心的盯着他的人,心口翻湧的怒火,不知怎的,就全成了難以言喻的複雜酸楚。

或是這個曾經精明敢說的政敵,現在的懵懂模樣帶來的反差沖擊過大。

白毅背過身體,平靜了好一會沒動。

他不動,不代表有人不動。

沈深的視線一直落在躲在活屍群後頭的言禮身上,關注的時間長了,有人就不滿了。

白滇臨安慰自己,深深只是對活屍感興趣,活屍嘛,沒什麽了不起的,他不是那般小氣量的人。深深喜歡的話,就抓給他玩玩,等膩味了,沒趣兒了,自然也就抛之腦後了。抱着這想法,白滇臨清和劍出鞘,他足尖踏在劍身上,清和劍越過屍群頭頂,白滇臨抓住言禮的領子,不等對方反應,一下子把人從活屍群中帶走,扔到沈深面前。

落地的動作行雲流水,飛揚的衣擺都是潇灑。銀色的面具更添冷酷清冷。

言禮想掙紮,沈深沒給他機會。他的手落在言禮的發頂,那裏微微凸起,所料不錯,和土系活屍同樣的位置,腦顱內埋了一顆攝魂釘。不同的是,攝魂釘的尾端冒起,先前藏在發絲內未曾發現,此時近距離一看,這顆攝魂釘,并不像土系活屍埋的牢固,有一小截釘子冒出頭皮。

若是沒有借助外界的力量,憑着自身強大意志将攝魂釘逼出,這言禮,算是個狠人了。難怪他能保持些許神志。難怪他尚未完全淪為行屍走肉。

沈深掌心按在言禮頭頂,攝魂釘在他掌下,寸寸拔出,原本掙紮的言禮感覺到他的意圖。慢慢安靜下來,躁動的活屍群也不再因領頭被劫走攻擊他們。

等攝魂釘整根拔出,言禮喉嚨裏發出一聲似痛苦,似解脫的清嘯。

攝魂釘躺在沈深掌心,在燭光下,色澤幽藍。想了想,沈深又從入殓箱內拿出一顆一模一樣的攝魂釘出來,兩顆攝魂釘大小,形狀,紋飾毫無差異,不難看出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言禮在攝魂釘被拔出時跌坐在地上,白毅臉上厭煩嘴上說着是政敵,此時也皺眉蹲在言禮身側。言禮,在某種意義上講,是三百年前白毅存在的佐證。

這個昔日的政敵,白毅不希望他被人控制,也不希望他就此消失。

等待片刻,地上的言禮臉上痛苦的神色散去。沈深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能将攝魂釘逼出體外的狠人,在擺脫了攝魂釘控制後,是否能恢複生前神志?

言禮睜開了眼睛。

周圍一圈放大的人臉。

一個五官精致的少年眼睛裏都是興奮,一個戴面具的隔着面具也能感受到臭臉,一個……白毅。

言禮一巴掌首先扇開白毅那張臉。耳刮子聲響亮,“啪”一聲脆響。

兩人大眼瞪小眼。

“你打我?”

“哦,我打了。”

“你有病吧言禮?”

“沒有啊,就是一醒來就看到令人生厭的臉,手就不自然而然動了。”

這一清醒,兩人對上就跟鬥雞一樣。沈深在旁邊看得好笑。輕咳下打斷:“好了好了,敘舊的話就到這了,我們談談正事。”

“誰和他敘舊!”兩人幾乎異口同聲。

白毅放大嗓音後,又意識到不妥,那戴面具仙師的冰冷的眼神,輕飄飄落到了他身上。

“主人,我……”沈深不在意這些。倒是言禮聽到這話詫異的挑眉:“主人?”

言禮的目光落在他被白毅稱作為“主人”少年身上,同朝為官,雖他看不慣他行跡,但言禮知道,将軍白毅,是多麽驕傲的一個人。那少年年紀看着不大,能夠被白毅稱作為“主人”,絕非一般人。言禮出乎意料,沒有出言譏諷白毅。

恢複神智後,言禮一直在暗中觀察,能和白毅同朝為官并當上知名谏官的人,不是蠢人,言禮很聰明。聰明的人很快發現一個令他震驚萬分的事情。做了多年活屍,活屍的特征他太清楚了,僵硬的軀體、慘白的皮膚,放大的瞳仁。都不是活人的體征。

白毅他,有着和他一樣的體征。

白毅是活屍!

呵,真是可笑,原來他們都死了。

“你叫言禮?”白毅的主人,那個少年說話了。奇異的,言禮非但沒有反感,反而,對這人,帶着無解的好感。事有反常即為妖。言禮不像白毅的實心眼,他生了一顆七巧玲珑心,思慮的也多。

言禮斟酌一番,文質彬彬地朝沈深方向拱手作了一個揖:“言禮無名小卒,不足挂齒,閣下,是白毅的主人?”

“什麽主人,你別聽白毅胡說,我們不是主仆關系,是可以生死依托的朋友,不是嗎,白毅?”

白毅灑然一笑,“嗯,是朋友。”也是他主人。

“言禮兄,沈某有諸多疑惑,還妄兄臺可解惑一二。”沈深很快切入正題,言禮恢複神智,是意外之喜。希望能從言禮口中得到有用信息。

“請講。”

沈深走到汪豹身側,指着在地上不敢動的人,問:“言禮兄可知曉,此人是何時被制作成活屍,放入這棺木中的?”

“要讓沈兄見笑了,說實話,我并不知曉,此人是何時來到的,準确說,我是在你們來不久前,才開始有了些許自己的意識。”

言禮沒說謊,他一直在沉睡,處于黑暗中,渾渾噩噩,不知時間流逝,年月幾何。對棺材外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他甚至,連自己是如何變成活屍的都不知曉,他的記憶,斷層在了他死亡的那一刻。

“我也想知道,為何我的魂靈還以此種方式滞留人間,明明那時候,我就死了……”

死了?等等,沈深腦中閃過一道靈光,他想到何伯的記載,聯系到言禮的話,按照他們目前所了解到這背後之人制作活屍的風格,是将人生前,便将活人制作成活屍,以此達到屍身不腐的效果。

從青夜競拍場上下來的土系活屍如此,方才沈深觀察了,汪豹也是如此,他們身上,都不存在致命傷。

他們是在生前就被放入了棺材制作成活屍的。沈深随手抓了幾個在場的活屍查驗,皆是如此。

言禮,是特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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